修钟人的病

硬硬的还在

修钟人的病

    我们村的街上，有个修钟的，技术非凡，坏的钟拿到他那，摆弄一会儿，就好了，甚至比坏之前走得更准。一天，他病了。关于他的病，虚构的文学里有三种说法：
    一．他没出现在平日出现的摊点，你去问旁边的鞋匠，他告诉你，他生病了，在医院。你去医院，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没有病恹恹，很精神。他对你的水果表示感谢。他说你的钟还没修好，病好了就给你修，保证比之前走得更“时间”，更像钟。你觉得很奇怪，这不是一个修钟人说话的风格，你看着他厚厚的眼镜，怀疑他是一个斯宾诺莎式的哲学家，于是问他，时间是什么？他咬了一口你给他洗好的苹果，告诉你，时间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它不是什么，它不是春夏秋冬，不是秒针和分针时针的交互奔跑，不是你把耳朵贴上去听到的“滴滴“声，也不是太阳的升起和降落，也不是星星的陨落，也不是皱纹悄悄爬上额头……我修了那么多年钟，我也不知道时间是什么，可见钟和时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由此知道，即便他不是哲学家，也是一个哲学爱好者，于是你和他聊哲学。在一间满是福尔马林味道的病房里，你们谈到苏格拉底，康德，柏格森，海德格尔等人，并探讨了本质和实体，死亡和时间，癫狂和文明等问题。旁边有一个病友，他患的是哮喘病，在你们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不停地咳啊咳啊，几乎把肺都给咳出来。你们偶尔停下来，看一眼窗外绿色植物的叶子，然后又继续探讨哲学问题。
    后来，等病好了，修钟的仍在老地方摆摊，你的钟坏了仍拿去他那儿修，但你们再也没有机会进行哲学讨论了。大家都很忙。
    二．修钟的是个诗人。诗人在家养病，像个古人，于是她的妻子也只得像个古人的妻子似地给他煮药，喂药，他呢，继续像个古人似地写诗。因为生着病，他就写了一首《病中》。诗写的是他的妻子煮药和喂药的事儿，全是白描，动词和名词相互交织，整首诗没有一个形容词，读起来干巴巴的，像医院的墙壁，又像冬天刺向天空的枣树。有一天，他在院子里晒太阳，透过窗口望进屋里，看见妻子在给她舀药汤，雾气腾腾的，妻子的脸极其模糊，但他看得清楚她瘦削的肩。然后她走出来，捧着一碗药，到他面前，喂他，喂之前还吹一吹气。她问他好点儿了没有，他点头。接着他们谈到了摊位的问题，因为长时间不去，怕被别人占了。他说这个不用担心，他已经叫鞋匠帮他看着了。然后她妻子说起儿子兴趣班的问题，如果他有那方面的特长，可以给他报一个，你没见卖菜的王发财都给他儿子报了英语培训班了？他表示这个完全由她拿主意。还有她弟弟的儿子，中考没考上，想过来当他的学徒，他说可以。晚上，他在灯下重看自己写的《病中》，想把它烧了，但他突然想起奥登的一句诗：诗不能使任何事情发生。他就没烧，把它放回了抽屉里。
    后来，等病好了，修钟的仍在老地方摆摊，没有钟要修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听他摊位上各种各样的钟发出的细微的声响，他知道那是死神们的嘀咕声和脚步声，于是他想，我多爱我的妻子，我的家，我的钟，我的世界啊！
    三．修钟的即便病了，也不休息。他仍然准时出现在摊位上。鞋匠问他病怎么样了，他说不碍事儿。整个早上，都没人拿钟来修。他和鞋匠聊天。鞋匠问他看了昨天的报纸没有，他说没有。
    鞋匠说，本拉登死啦！
    他说，谁？
    鞋匠说，拉登！本—拉登！
    他说，假的吧，我不信！
    鞋匠说，参考消息登的，被奥巴马干死的！
    他说，报纸哪里？拿来我看——
    鞋匠给他报纸，他就看起了报纸，鞋匠低头补他手里的鞋。
    拉登真的死了。他被震撼了一下，但，就一下而已，然后就看别的新闻了。直到他看完这份报纸，也没有一个客人来。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完了还是没人来。这时候也快到收摊的时候了，他把报纸还给了鞋匠，互相交换了对时事政策的一些看法，就回家了。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来他家做客的妻弟，拉登死了，你知道吗？

陈皮

想法不错哦

陈皮

挂起来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