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片断

湘澍

另一个世界

N俯低头，暗自愧疚，他迟虑地蹲下身来，双手捂面，墙壁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身子颤抖，随而一声小小哽咽，片刻之后，他若无其事地仰起头，伸直身子，把脸朝向墙壁，朝视墙壁上某片阴影，阴影呈斜向，距离墙壁十来步有一盏路灯光淡黄色散射开来。除了某处传来微弱的颂经声，只剩下N走在沙地上发出的蹭步声，他时而碎步返转，时而停留恍视某处，再次哽咽，他强忍声音，便提起右手捂上嘴巴，又转视墙壁某片阴影。他踱步在墙壁外一侧，墙壁另一侧是一间一层小砖房，他就置身在墙壁外一侧，透过外一侧恍视墙壁另一侧。有几次N靠近小砖房入口，又返转脚步朝路边树荫下而去，吸着烟，或者蹲在墙壁下俯视地面。某处微弱的颂经声让他频频回转头凝定声音来源处，他不再哽咽颤抖，安静地伫立原地，过了片刻，他坚决地顺墙壁外一侧往小砖房入口靠近，脸上带着泪，低垂着目光拐弯到墙壁另一侧。


路过小巷

放眼长长的小巷，远处一位提着菜篮慢条斯理行走的妇女弯过另一条巷口，来不及认清她一眼便背向而去。半途中某户屋檐下墙角有一条小狗用鼻子左嗅嗅右闻闻，挑吃地面上垃圾塑料袋里的残菜余肉。要是某人恰好经过它，它只顾专注地挑吃食物，偶尔会抬一下头瞅一眼那位路人，便又埋头捡吃食物，这条小狗只是一条流浪狗，挨家挨户蹲或趴在楼下门前，双眼些许忧郁些许恍然地直盯某个位置，每当它的双眼盯着路人看，便会久久地不眨下眼，目光露出懵懂般暗恋目光，期许路人来怜护它、收养它，往往路人只瞟一眼便不再理睬它。一直向前，阴暗处偶尔某人从巷口走过，更多时候会有老鼠灰溜溜地在墙角出没，又迅速地钻入地面裂缝，进入下水道。长长小巷每五十米左右有巷口通往另一条小巷，每栋旧式楼房高低参差不齐，楼梯口昏暗，大多楼梯口都点亮小灯泡，方便住客上下楼梯。走近巷口处要放慢脚步，某辆自行车或摩托车会从另一条小巷口横行过来，一时刹不住车而撞上脚步匆匆的路人，这条小巷十字巷口并不宽敞，横行与直行通往巷口处不注意速度易于相撞，过了这个巷口，五十米后又有一个巷口，走在半途中运气好的话还会被来自某个阳台上晾衣服的水滴滴中。小巷里湿凉，衣物晾一天未必就能晾干，由于一栋楼房紧挨一栋织成一片阴影，难得见得着光日，而一旦某片光未被遮挡住照在地面上，路过者便停步在光日下，安得一刻暖和。


美术家

一位左侧身抽香烟的健壮男子A1，他右手叉腰，眼睛向前在揣摩着什么。三三两两美术家各自以怪诞的行为在演示：A2泼一桶清水在A3身上，A3享受着清水浴便仰躺在广场中央大理石上，面朝晨曦，双手伸展开，与身体呈十字状，A2端放一块面包在A3旁边[最后早餐？]，A3闭上眼沐浴晨曦。A2走近一个四方形小纸箱，小纸箱刚好可以容下一个人，小纸箱有一个开口，A2蜷缩着身体趴在地面上移向纸箱里面蜗居，只露出一张面孔向外张望世界。B1用一条绳索牵引B2，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徘徊不定，B2背驮一盏挂钟，左手拄着拐杖不停地向前探路，右手手腕绑着绳索，盲目地尾随B1。B3面带纸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一张空白的纸张下掩藏着陌生肖像，他右手握住一支毛笔，忽而蹲留在某处树荫下，用毛笔在地上勾勒一张面孔。C坐在石凳上吸烟，左瞟瞟右瞅瞅，他眼睛半似恍惚半似专注地铺望他的同行们怪异行为，等到他没兴趣再关注什么的时候，C俯低头，默视手上香烟。D一如既往手拿画笔，在空白纸上素描，他时而挠挠头、时而张望周围、时而手撑下巴冥思苦想。大致素描轮廓：某个人踮起脚尖，跳起圆舞姿势，身体宛如线条被剥葱丝般抽离。D素描图案后进行粗线条阴影立体涂抹，离D十来步不远处，他的朋友们不为冷眼旁观所干扰继续演习。一张面孔在地面上赫然显目，庞大面孔下一双眼睛圆睁睁仰天朝视[B3在地上勾勒的一幅涂鸦]，眼睛形状呈蛋形，半似惶惑半似忧愁，B3冷眼一瞅涂鸦，往蛋形眼睛中增添人体背影，背影分成两半，一半在左眼，一半在右眼。旁观人群越聚越多，交头接耳议论声纷纷。疑惑、冷笑、赞许、嗤之以鼻，他们一张张面孔、一个个姿势参与在这次行为艺术中，旁观者被美术家雕塑，美术家被旁观者揣摩。


暗中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他辗转难眠，灯火微微亮，只投影在房间一角，他嘴角浮动，却没发出话语，这一刻他似笑非笑，然而从窗外传进来楼下停车场门卫洪亮的嗓音：今日自入春以来最炎热的一天，一切也如常，晚上起风才凉快些。这洪亮粗厚的声音惊动了他，他翻转身体，迎向灯火，他一瞥见一片灯光，便久久凝视，微亮之处也不见一惯来惊骚他的那些小蚊子踪影，他徒劳等候也遇不来还在冬眠中的懒蚊子。姑且不再理会蚊子，他先伸了伸懒腰，又赖在床铺上不起身，从墙角飞来一只苍蝇，嗡嗡声惹得他厌烦，他迅即捂住了耳朵，而这只不安份的苍蝇还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不肯飞离，他挥一只手扇出去，以为能赶走它，可它飞离出去再次绕一圈折回，这使他倍感焦燥，他索性从床铺上爬起来，眼睛往四周匆匆一转，要翻找出那只不安份的苍蝇，可这次那只苍蝇不知去向，它早一步嗅到了他起身时的急促气息，便乖巧地逃避起来。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连不入眼的苍蝇会时不时来跟他打交道。旁边褐色桌子上有几包速食面，他随便拿起一包速食面，小步小步往厨房：先切一条小葱、再从冰箱里取出一粒鸡蛋、拿汤匙舀出味精、盐。他把应有的配料准备完好，等水沸腾起来就把速食面和配料一起放往不锈钢锅壶里煮沸，在水未沸腾开来时，有两分钟左右闲隙，他站在锅壶前守火有点不耐心，伸了伸腰，转步往卧室小躺会儿，以为小躺几分钟再去关火也不迟，直到他听到了从厨房传来的沸腾呲呲声，他急促地从床铺起身冲往厨房去关火，水沸腾溢出浇到锅具，溢出的水蒸发时发出一阵呲呲声和蒸焦味，这一小躺几分钟足够水沸腾开来，暂息火候，他把速食面和配料都放到锅壶里，重新调火，这一次他寸步难离，只要煮一煮十几、二十来秒就可以吃上面条，鸡蛋汤和小葱做为调味料，使得口感更适宜。他本打算从冰箱里取出几条冻虾剥开虾皮一起下下料，才记起昨晚通通把十几条冻虾油炒，给下啤酒料了，他摇晃头（酒意未消？）。冰箱里差不多空空无食物，他盘算着采购什么食物、价格方面等等问题，他心不在焉地边用竹筷夹锅壶里的面条，边回头瞅瞅冰箱。右手往上夹起的面条滴下油汤，刚好滴在他左手背，他容忍着这一滴油汤给他暂时的烫痒，因为左手正端着碗。他润了润口唇，心急地端上碗，俯低头吃上面条，由于吃得快，舌头被热面条烫了一下，碗筷差些失手掉到地面上，这时他伸出舌头喘喘气，像一条饥饿的狗，眼睛泛红，嘴里无声地唠叨些什么来。他不断往碗里吹气，等面条不再热乎乎，不再烫口那时，就狼吞虎咽地吸着吃，吃完之后把碗放到水槽里，用自来水洗了洗嘴，他回过身来边碎步到客厅边伸出舌头吹气，还在懊恼着刚才由于心急而被烫得舌头倍受煎熬。为了冷却下来，他倒了杯凉水，一口一口慢慢喝、慢慢在嘴里洗漱，在洗漱那会儿，他莫名其妙地愚钝，盯视未开的电视机久久不眨眼，突而俯低头，不愿多瞅向刚才黑色荧屏深处里暗藏的凶悍眼睛，他疑惑：我凶悍地照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