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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俊

年刀与年怪兽

一个叫马牛的年轻作者写过一个叫《七刀》的短篇，他把时间单位比喻成刀。噌噌地飞着的是秒刀，速度很快但是不锋利，他常常在我的失眠之夜里炫技不已；分刀伤人皮肉，但是不动骨头，比如在考试的时候，你就是多给我这种笨人几分钟，我也及不了格。时刀狠而慢，对付敌人的好东西，马牛说它能把你一分为二，或者让你皮肉纷飞，这让我想到大风吹在垃圾场上纸跑袋走的情景，如果剁得多一点的话，它能让你变成小颗粒，一阵微风都能叫你做布朗运动，你可以想象一下在这个冬天积雪之上群魔乱舞的雪屑。日刀在人们刚刚就要感觉到它时，它就停住了。我总是在一天结束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一天又被我无情地虚度了。至于月刀，马牛说它用前半截刀锋收获，用后半截刀锋消耗，用前半个月收获，用后半个月消耗。最近有立法委员提议说，取消双休日，然后在每月的下旬一次性地放它个七、八上十天假。这个点子一定是从马牛的小说中得到灵感的，可见先锋的同样是实用的。月刀是第五刀，第七刀是生刀，马牛表示，这是一种陌生的刀，他对此存而不论。那么第六刀是什么？自然是年刀，对此，马牛的叙述同样精彩，照录如下：就是现在，我还常常在发音上把“年刀”与“镰刀”混淆不清。虽说在拼音的书写上仅是一个字母之差，但无论是外形还是功用，两者都有天壤之别。镰刀通常在六月的麦田上下翻飞一周到两周，年刀却只在除夕之夜乍现它的光芒。它的光芒自始至终都称得上是顶级的尖锐、刺眼，以至呈现出的只是一团黑。到达极致的形象，我们看到的却只能是它的反象，这是人类视觉史上最令人沮丧的一环。它每年都会光顾我们的躯体，并依据不同的身体素质，砍上或深或浅的一刀。一年年反复地砍来砍去，直至把一具躯体活生生砍死，使命才算完成。

在传说中，年是一种怪兽。就像游戏中的怪兽一样，它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本身更多地是代表着好运气，就像是一座富矿，它们往往没有什么攻击能力，就是长得丑了点，丑得超出了认识和记忆的边界，也超出了爱的边界，于是人们喜庆地把它打死或者是赶走，然后得到一大坨金子和一大管经验。七格（也许不是这家伙）在一个既短且小的神话故事里，描述了这个斗死困兽的过程，他说在怪兽们分布在塔的每一层，按马牛区别刀的标准，年这种怪兽就在第六层，就像耐克那个恐惧斗室的广告一样，你现在面对年了，使出河南烩面用碗的大小的拳头，把年活活地打死了。于是我们就可以过年了。

在我的想象中，年怪兽死时，它的骨节会像鞭炮一样嘭嘭嘭地，而年的遗留物不会是血肉之躯，也不会是俗不可耐的橙色金子，而是血色的红包。年是一种有创意的不一样的怪兽。因为生怪兽你无法看清面目，而年怪兽是你可以认知的最有力量的怪兽，因此它多少有点与众不同的老大作派。当然在中国的传说中，年怪兽不是藏在高塔的第六层，它是两栖动物，以水生为主，长年深居海底，每到年除夕时才爬上岸，透气和打牙祭，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年怪兽上岸的日子并不统一，各地区分别在冬末春初不同日子举行的酬神、祭祀和庆祝活动，所以年怪兽便可以多次上岸，骚扰一次换一个地方。直到司马迁参与制订的《太初历》推行后，正月初一作为新年的日期也因此得到确立。于是年怪兽每年只能出来一次，殊不过瘾。不过怪兽多是喜静不喜动，要是经常出现，有失神秘感和威慑力，所以年怪兽倒也耐得住寂寞，绝不提前出现，搞出人意料，也不会迟到，把普罗大众打包悬挂在等待之绳上。年怪兽出现又消失之后，斗兽者会庆祝，从汉朝到南北朝，人们燃爆竹，换桃符，饮屠苏酒；到了唐代，人们不再心怀险胜年怪兽的余悸，新年习俗不玩神秘主义，祈报、迷信、禳除的仪式一省再省，一切以娱乐为导向。年怪兽于是一改回家之前恋恋不舍地留在水面露两只钝角三角眼观望人们举动的习惯，早早回温暖的老巢睡觉了，眼不见为净，再说了，冬天的海浪锋头比较尖锐，像金钢钎一样，总会把年怪兽的鼻翼扎出黑亮的血来。由于早几个时刀归隐，年怪兽一直不知道娱乐型的年，已经从明清开始变成礼仪性的年了，有钱人互相下帖子（有点像是斗富斗体面的战书），老百姓们也互相馈赠礼品（千万不要是脑白筋）。网民们则发贴。至于手机人民，他们则互发短信。年怪兽，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呃，联通没有覆盖到！但是，但是，是塔太高了，还是海太深了，还是你被打成了克莱因瓶？（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