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

苏彦绰

　　对于纸质阅读，我有些洁癖，很少把图书馆的书借回家看，就是这意思，以阅读为目的的购买，从未买过二手书。因为我阅读时，有一个小毛病，喜欢阅读过程里，把张开的书按在脸上，挡住日光或灯光，进入冥想以及胡思乱想，想得兴奋，就容易像狗那样意识恍惚地顺便舔舔纸张。有一回，我舔了一下图书馆借回来的书，然后才意识到，这本书是图书馆的，它十几年前就被各路读者翻阅过。如果思维方式，总是那么不铺展，感想会好很多，但可惜的是，我爱铺展，于是就胡思乱想起那些前读者的脏手，他们边读这本书，边吃他妈的苹果，边吃油炸糕，边上厕所，边挠痒痒。我刷了好几遍牙，头一回那么刻意的洗舌洗嘴。

　　前几天，我被一阵强烈的好奇吸引，急需买到一本2004年出版的书，这书没有再版，而且这书的作者，被小范围捧热过，如此情况，实体书店不用再想买到，电子书累眼睛而且不方便，我不方便把电脑盖脸上舔屏幕。只好搜索网络卖家，搜了一遍，确实有货的只有一家，只有一本，标的品相九五品，没描述。我对品相也就有些敏感，就问卖家，九五品是啥意思，低调的库存书，还是高调的二手书？卖家没回复，爱理不理。

　　好奇和欲望，会干掉一切洁癖和原则，这话有道理，因为我就是这么干的。付了款，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边等，边安慰自己，那店主的不回答，表示的是，库存书还用问嘛？退一步讲，如果是二手书，我可以动用童年去造纸厂玩的记忆，那些白净净的纸张，亲眼所见，其实都是臭水沟里的芦苇，还有各种垃圾堆里挑拣出来的废纸，就这些玩意搅拌成原浆，然后成为崭新书里的香味。只要这么想，各种洁癖还真无所谓，就像无论到哪个饭店吃饭，多数情况里，依靠头脑剪辑，把后厨的生产环境剪掉，故意不去想，后厨里可能存在的不卫生。

　　书邮来后，扯开包装，快速检阅，经过视觉触觉验证，九五品，还得有加号，从外观和纸张来说，有库存书的形状，我在心里赞扬了那位爱理不理的卖家，定品很靠谱啊。但这不能确定，这就是库存书，简单办法，去闻它的味道，新书的纸张味道，或仓库味道，书店味道，都能摆脱二手嫌疑。我闻了闻，一股女人香水味儿。

　　这真是二手书。这本书的作者是男性，这位前读者，为什么要把女人香水喷到一个男作者身上？先不管这个，问题是，这是女人喷的香水，还是变态唯美男喷的女人香水，还是这书原属于男的，被一个女的喷了香水？

　　我仔细翻查书的内页，没找到明显的手指痕迹，但书页之间并不紧靠的松散度，进一步确认了这是二手书，证据表明，前读者手法轻盈，很大可能就是女人或者变态男，因为像我这样的正常男士，通过一系列的拍扔叠舔阅读附加动作，会留下大量物理痕迹。我查了一下卖我这书的店主名字，中性，又看了店主资料，女的。这书有很大可能是这位店主私人阅读转手的。我突然发现，我可以很愉快的阅读一位女士转手的二手书。以前从未经验过类似情形，所以当我发现，我很愉快时，同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很猥琐？因为我的确在闻香水时，想像过这接近于前读者的味道。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不确定的怀疑打消了，因为并无证据可以保证，前读者一定是位女性。如果是位男读者，甚至变态男读者，对前读者的缘分联想，甚至类似诗歌一样的念头，会变得滑稽可笑。

　　回到开始的问题，为什么把女人香水喷到男作者的书上？可以想象一种读者对作者，或对书籍本身的，通过气味实施的象征性占有和归属，然而这本书，毕竟又被转让，遗弃了，这是略带无情的表明。还有一种可能，前读者有了同样的一本更新的书，于是转让了这本。更有一种可能，对书籍的物的情感，这位前读者并无深入，只是一个习惯，阅读之前喷喷香水，读后就罢。

　　就因为这香水味，我铺展了联想足足一晚上，把那些可能，幻想了很多版本的诡异爱情故事，书本身的文字，却一字未读。这本书的前读者是男的，他女朋友在外地，两人常不在一起，她把他的物品喷上她的香水，然后她死了，他受不了这气味的无时怀念，转让了，另两种结尾是，她是他杀的，或者他是她杀的，书的气味作为无间的见证，必须远离。这本书的前读者是变态唯美男，他到不至于杀死任何一个他感兴趣的女性，就为了得到她们的香水，往自己书上喷，依靠书页保留她们的气味，但他可以偷，偷任何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的香水，往自己书上喷，这个故事很无原创性，但结尾可以变得开放一点，他忽然爱上了大便气味，然后就把这些香味遗弃了。

　　收敛起联想，无论怎样，这本二手书，毕竟表达了很多干净的物理特征，以及无须讳言的女性痕迹，就物体本身，我还是略带欣喜的无反感，但小心提防着不经意去舔，去刻意再闻，和自身有关的爱情联想，会很容易引起，但想多了有害健康，只轻轻想想，这不确定的可能里，有一层类似诗歌的并不真实的缘分薄雾，也是浅淡乐趣。

　　过了两天，我抱着类似的希冀，在另一家店买了另外一本也是急需得到的以前出版的书，这本书同样标着九五品，没解释。看样子，库存书就不奢望了，可以幻想，这位前读者同样是位可以接受的干净人物。原则和洁癖就这样，打破一次，很容易再犯。书付了款，很快就到了。同样的外观印象很满意，称赞了卖家，定品很靠谱啊。这回，书没有香味。我看了看店主资料，发现是位男诗人。也不错，这明确的前读者身份，就不会有什么联想分散注意，可以很快地进入阅读了。

　　但我还是好奇了一下，在网上搜索这位前读者的作品，搜到几首诗，读了读，感觉很不错，接着，又搜到一篇关于他的访谈，访谈结尾，他说，他只读书，不藏书，他边读书，边抠鼻孔，他就是这么一个真实的人。

lostboy

你够变态的。

苏彦绰

是啊

陶北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