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小朱∣纷纷起义的方糖（评张也张）

管理员

一、

　　认真地去读一个人所有的诗作难度在于是不是作者的每一首诗歌都吸引你，我经常会想这首在当时吸引你的诗歌是否会在以后依旧吸引你，而当时不屑一顾的诗歌也许在若干时候之后会发现是一首佳作，这些烦恼都让我不敢轻易去说出一首诗歌的好坏，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的，因为十分差劲的诗歌即使看一万遍你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身在洛阳的张也张作为同时代的作者，我几乎读完了他所有的诗作，在这个过程中能读到一个纠结变化的张也张，他早期的作品受到众多诗人的影响，里面的影子不时地显现出来，比如这句“蹑脚踩灭瀑布”，瀑布的危险，蹑脚的动作，踩灭简直就是水与火的缠绵。而在短短几年内，张也张的成熟和用功逐渐表露出来，他很低调，除了在黑蓝论坛，我们几乎在任何地方找不到他的影子，他远离“尘嚣”，他是个内敛的诗人，他不需要受到众多的赞美，或许是虚假的逢迎，他只在自己的逐渐摸索中踏实地前进，他的作品内部元素众多，这几年我能看出他一直在整合这些元素，包括诗歌的形式，他也在一直尝试直至找到适合自己的分行断句，尤其是早期他经常把作品试着写成各式各样。这些众多元素里我感受最强烈的是一种童话的气质，我们试着来看一下这首《芒果》。

　　　少有芒果相貌惊人，黄脸膛
　　　暗藏及时雨，不像七星瓢虫，执意光滑
　　　想必藐视青春痘，更中意老年斑。
　　　它有时自负，忘掉年少颜色，卖弄旧风情
　　　只能是自欺欺人。有朝一日
　　　遭遇有情郎，必定褪去全身假意褶皱
　　　呈现一个小儿童。

　　　少有芒果相貌惊人，尖脑壳
　　　威震核桃山，不让瓦面英雄，即使新娘努嘴
　　　也有曲意逢迎。软书生，炒隐士，
　　　结交一切亢奋起点，由唯一的木质结构，长成列岛
　　　或化作晚云；芒果向往水果江湖，不介意生出犄角
　　　正如常胜将军，佩戴不成调的压寨夫人
　　　借三分之一雄心壮志，堕落成桃

　　这分明就是讲给小孩子的一个故事，作者在写的时候分明就是有一个诉说对象，这首可以算作张也张早期的代表作，他对词语的择选，搭配的变形逐渐显露，而且颇具戏剧性的滋味儿，比如“佩戴压寨夫人”，“三分之一雄心”，而“故事”则是很有意思的美女爱英雄，春尽红颜老，和我早期阅读的古典小说在内部相映成趣，很享受。上面谈到形式，张也张曾尝试过这样齐刷刷的分行：

　　　二十六个假雕像回头望你
　　　春燕只衔来新泥，金锁甲
　　　涌过斑驳日光，在溪水上
　　　迷恋儿时游戏后的小哀愁

二、

　　在写诗的问题上，张也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在几年前，他在一次和二十月讨论《赠小饵》一诗中曾表达过如下的观点：说诗人有任务我觉得不太合适，即使有，也应该集中在语言和审美上，并且也谈不上提供新范式，这个词太科学化了；比如你的诗，我觉得是在发掘词语和事物间的新可能（当然还有其它方面），如果愿意的话，诗人倒是可以把这个当成任务。也就是说在几年前张也张就基本认同诗人可以把发掘词语和事物之间新可能当做自己的任务，事实上，他在不停地尝试，不停地完成新的任务，在一首《病她》里开篇如下：离开裙子的病人正在起飞/用她喂养春风的红色的掌/炙烤阵雨中生锈的小鸟/就像在磁场里打碎了鲜橙/某种乐器吹奏她的身体/伤口是遍体悬挂的银铃。可惜的是这首诗在后面并没有给出太多的变化，而是执拗地费心于一个单一的任务，这首诗歌基本上可以说是张也张蜕变过程中诗歌作品的缩影，它们都有着大多精彩的片段，灵妙的句子，发光的词语，而不是一首完整出色的诗作。功夫在诗外，我更喜欢说诗歌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生活的折射点，反射面，张也张在洛阳的一所学校里教书，有一个女儿，他的生活简单如意，没有纷争，他不是一只向往水果江湖的芒果，在一次访谈中我确切地感受到张也张的沉静，稳重，踏实，对生活实实在在的认识，从而为他的女儿写出一首诗《小爱》。

　　《小爱》这首诗，从题目到内容通体温暖，有人说这个“舔”字很有力量，这是作者写给自己女儿的诗歌。几个月大的小孩，舌头是一个很重要的接触外界的部位，还有眼睛，我们更多关注的是小孩的头部，四肢的活动关注得少，也是因为她四肢的活动能力比较弱。为此我想到张枣的句子：我舔着被书页两腿夹紧的锦缎的/小飘带；直到舔交换成被舔/我宁愿终生被舔而不愿去生活。但这完全是两码事，张枣的句子更适合文艺青年去“鼓励”自己，去给自己开辟新的内心生活。滚动的橘子，这个意象同样很棒，橙黄色，圆圆的，多么可爱，可以说这首诗的每一节都很精彩，“世界在你身上飘着，/隔着你我能抚摸到它，湿湿的/它的温柔里还没有恶意。”作者把自己的温柔融化到整个诗歌，整个世界。接下来的一节，浅浅的、礼貌的扑灭现实之树，小孩是没有“现实感”的，她的无力和弱小被这些句子彻底的呈现出来，但是我们要注意“细致而微的雪崩”这句，这些无力弱小正是蓄势待发的初始状态。最后一节谈到小孩的视角（准确地说，我说的小孩应该算是婴儿），小孩是看不清东西的，他的目光能穿透一切而抵达她想要看到内容，所以，“你看哪哪就空着”，最后一句“虚空里摇晃的瓶子。”和她的视角相对应，虚空、摇晃，同样和前面的圆圈、滚动的橘子相承接，是一个非常有诗意的结尾。

三、

　　早期具备童话气质的诗加上作者写给女儿的诗基本上可以构成一个诗歌的真身，一个天真的自我，一个成熟的自我，这些作品在我看来仿佛一粒粒方糖，它们形式各样，趣味各样，长短不一，味道不一，但都有着自身的无邪和甜蜜。但张也张绝不是词语的俘虏，他是一个主动出击者，他不停地发现新可能：小树林可笑的淘金秀/在海螺间层层出走/腹间皱纹迟钝/卷云夭折的叹息/费尽心机的软木塞，逃往唇齿海岸。短短几年内，张也张写出很多类似“精美的句子”，但是他的才华不仅仅限于此，我们看一些别的小情绪：再没有人不满意，除了阿黛尔，执著幻象/那一个个风韵犹存的小唱诗台，向爱情/和嫉妒一同撒娇。这是来自《致阿黛尔》的几句，而另外的一首小诗《桃子》同样展示了张也张赋予事物情感的能力。

　　　桃子，可能
　　　是水果里最柔软的
　　　动物。像公羊
　　　推着气球，
　　　从塔顶飘下来。
　　　在整个冬天，它是
　　　所有水果中的
　　　瞌睡明星，
　　　拒绝着害羞的颜色。

　　读完张也张所有的作品，你会很容易发现，作者时刻在变换着词语的使用，即使是《桃子》这样一首简单的抒情小诗，也会看到“瞌睡明星”这样的构词，他仿佛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和词语玩着永不厌倦的游戏，即便是粒粒方糖，也许你会在读后明白包着苹果糖纸的方糖其实是一颗玉米方糖，然而你不会为没有吃到苹果味而懊恼不已，反而会不停地期待下一颗方糖是什么味，随时会有新的惊喜，当然也可能会涂有芥末，它们就是一支方糖的起义军，是些不听话的孩子。而面对如此一个思维清晰、沉静努力的写作者，我们不应该对他没有期待，试着看一下他最新的作品《有鱼》。

　　《有鱼》是作者最好的作品，到目前为止，我喜欢做这样的断言。他的节奏和阅读的舒服感一如既往，通篇读下来毫无阻滞，这是一首并不算太短的诗，没有阻滞，读的过程中能看到各式各样的风景，这一点无疑是很成功的。我们来看看他的修辞：一个不幸向你走来，几片声音在/你四周冒烟，微熏着世界/疼痛的一部分。在这里，/下坠是一颗葡萄。“不幸”走来有一种命运的遭遇感，而后面一连串的“冒烟”“疼痛”“下坠”在不停地阐释着不幸的意义，但实际上从“下坠”开始诗句的基调已经变了，因为下坠是一颗葡萄。作者写“有鱼”也是写自己的生活，纸鸟和鸟比起来当然更容易破碎，更容易和破碎相关，我想到了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一说。而下面的基本就是直接借鱼来说自己的生活：你羡慕的，/是比水还要沉默的/真理，它们分裂得那么完美，就像是/你的自我撕碎了自己的漩涡。水的分裂，作者的用词意识非常好。“你的习惯是一面镜子；/你发烫的眼睛漆着语言”，非常好的句子，这首作品配得上赞美。

【黑蓝113号】

柏仙妮

桃子，可能
　　　是水果里最柔软的
　　　动物。像公羊
　　　推着气球，
　　　从塔顶飘下来。
　　　在整个冬天，它是
　　　所有水果中的
　　　瞌睡明星，
　　　拒绝着害羞的颜色。

生气勃勃的桃子，很想咬一口！

X

这篇诗评真好，每次看都有启发。

蓝风

一个诗人的品味在诗本身，又在其外。
启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