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铁∣我认识顾湘

管理员

　　我第一次见到顾湘，是在2004年。当时顾湘寓居北京（大概她从俄罗斯回来还没多久），由陈挚牵头，我们三个一起在北京的一条小吃街上吃了顿夜宵。
　　我那时对“女作家”这类人一直是很有抵触的，“作家”本身就已经够呛了，再加个“女”字，更没法要了。我的生活圈子里也直接间接认识的几个女作家都没有什么太好印象。虽有顾虑，但对陈挚还有信任，想想就是一顿饭，也就去了。
　　那时对顾湘本人全无了解，知道她的来历和名声，都是后来的事。当时只觉得这个人还蛮随和的，相处起来很舒服，毫不神经质。她不是个自顾自言说、抢占别人思路空间的人，又因为年轻，也没有那种女人（尤其是有才华有能力的女人）长到中年之后的倨傲、世故和老辣。但当时也没觉得她如何好看，也许是北京的气质感染了她？又或是北京的生活太过平乏而使一个女人没有必要装扮自己？这些当然都是我的异想天开，当时留在我印象里的，就是我们当晚分手后，我看着她和陈挚在夜色里走远，那个有些宽胖的、穿着交叉的背带短裤的背影。
　　可以说第一印象是舒服和放心的。
　　再后来，应该还见过她两次，其中一次，是在2005年10月，黑蓝的几个人来到北京，我第一次见到黑蓝的几位主创的“真身”，内心非常高兴。我请他们到一个自助餐厅吃饭（一个人30几元，不知能去多少人，就是去10个人，也不过300多元）。顾湘后来也来了。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副双节棍，说她现在正在跟一个师傅学双节棍。我们好像打趣让她练两套棍法，她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现在想想，过去的时光总是美好的记忆，因为毕竟那时都很年轻。
　　晚餐后，我们又因为什么事情，一起乘坐地铁去另外的地方。在地铁里，她拿出一本厚厚的小说读。我忘记是福楼拜还是歌德还是什么人的小说。我为了给以后的自己留下记忆，给同行的几个人都拍了些照片。当我拍到顾湘时，她笑着说不要拍了，估计我把她骚扰得有点烦。
再后来，她离开了北京，来到了上海。
　　一年、两年、三年，在这不经意的时光流逝里，我渐渐对她了解更多。她是一个很坦率的人。如果你也坦率并且并不陌生的话，她不避讳和你谈很多事，这一点和很多城市长大的女性尤其是南方一些城市的女性，非常不同。她会告诉你她在晚上遇到的一次抢劫，会告诉你教双节棍的年轻教练对她产生了什么感情，会谈到出版商拖欠稿费的事。如果你真的问起来的话，她也会告诉你她的隐私，无论是有关身体、家人还是其他事情。并且她从不喋喋不休，只是如果你问的话，她就回答。当初认识她的时候，不止一个人介绍她时，笑言她是个“大波”。后来看到百度百科里她本人也是这样说，但我总觉得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我提到这一点，也无非是想表明顾湘的个性的坦然一面。
　　有几个细节，她影响到我。比如我那时羞于在公共场合看小说，但又非常想看。我把这个困扰和她说了，她说：“不要怕。”从此我就不怕了。我总记得她在地铁里读大部头的样子。后来我在603路公交车上下班的途中，读了《蝴蝶梦》《情感与理智》以及其他多本小说（忘了其他的是什么），愉快并非常高效。还有一次，我在网上把我写的一个恐怖小说的链接发给她看。过一会儿她就说：“不好看。恐怖小说要短才好。”结果我就觉得挺有道理。想想看我是个多么容易被洗脑的人呀。
　　2007年5月到7月间，由于《黑蓝文丛》第一集出版做宣传活动，我又两次见到顾湘。奇怪的是，在上海生活了一年多的她，看起来恢复了元气，瘦了许多，比早年的照片还要漂亮、有魅力，腿很长。那两次见面，她的待人接物又为我留下了诸多印象，形成了对她的整体感觉。顾湘不是汉族人，和我的一个好朋友一样，尽管文化意义上他们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从小感同身受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但他们又总有些说不清的地方……总之和汉人有区别。她的那种性灵近乎于巫的气质，是骨子里的。她就是拿着一个纸杯饮料，我也总觉得她是拿了杯酒，而且拿酒杯的那手的手指上还夹着半支烟。
　　在文丛在上海的晚间宣传活动中，我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夜色里匆匆走来，进到活动场地，拿着顾湘的书，请她签名。签好名后，心满意足地拿着书又消失在夜色中。顾湘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写作，并且是一些少年杂志中的明星作者，拥趸颇多。
　　之后两年，顾湘开始在《外滩画报》上班。为了生活，人总得上班。当初我和陈挚提到上班这个事，有个带揶揄色彩的词，叫“走入正轨”，是我形容我自己的情况时说的。那时起，她开始约我为她写一些稿子。我自然无比荣幸，哪怕是为了她。尽管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这样的人会对一份需要无比耐心、需要和讨厌鬼社交、有时完全无趣的工作有着无比的责任感，但她对栏目的把握还是不错的。我自己也是编辑，在为她写稿的过程中，她告诉我她的栏目的要求，听起来还是非常专业和靠谱的。这就好像你第一次在教练带领下玩滑翔伞，或者第一次驾驶训练机上天，那个带你的人自己很有把握很强大的话，你会放心得多。
　　那应该是2008年左右的时候，她那时经常催我稿子。我也写得很欢。写作的人，有时要面对一种情况，就是通过扩宽自己的写作道路来反刍自己的情况。这一方面是为了给外人看的，一方面也是一种训练。就像一个演电影的演员，如果你在电影里看不到他的话，那么他不是在演话剧，就是在演电视剧。总之如果他还在工作的话就是这样，宅在家吸毒自毁那是另一码事。
　　写了近一年多后，我的热情下降了。因为我感到我写的那些艺术展的艺术家们，有很多都是草包。作为一个记者，你不能接受采访一个比你傻逼的人。你能吗？
　　但这期间有一次去上海出差，还是见到了顾湘。那是个夏天，和她的主编以及黑蓝的几个好朋友一起吃饭。后来又和她、老赵、主编一起去吃宵夜。这是个美好的晚上，90%的时间她都在和我聊游戏的事。我记得当时她讲了很多日本光荣公司的女性向恋爱养成游戏《安琪丽娜女王之路》的诸多优点。顾湘喜欢玩游戏，在我还在看游戏杂志的时候，她就给游戏杂志都投过稿。怎么听都是前辈的感觉。她的一个网名就来自于游戏。现在想想，好像我认识她以来，从来都没有见她说过那么多话。当她谈话多的时候，就能观察到她性格中直觉准确、敏锐和某种类似猎人的一面。我几乎插不上嘴。
　　从那次见面以后，我似乎还未再见过她。
　　我非常喜欢她的纹身。铁臂阿童木和哪吒。有一次我去北京的一家纹身店做纹身，结果看到店里有她那个著名的铁臂阿童木的纹身照片。问那个纹身店的老板，他就说这个纹身的主人是他的好朋友。后来也向顾湘证实了这一点。她给人交际很广的印象，这点在百度百科的那篇文章里也提到了，显然也是个共识或者假象。她画画非常好，我为什么要提到她的纹身，也是想说，她的审美感觉是非常好的，不仅是好，有时完全可用正确来形容。她的画有时比她的小说还要打动人。我尤其喜欢她画的那些植物。当然，她对于男人的审美——就我所知道的几位，我基本都持保留意见。但作为一个男性，我能感到她对喜欢的男人还是用情很深，敢爱敢恨。这么说也许并不客观，但这就是我的感觉。
　　作为一个朋友，她在我心目中留下了即平和又疏远的整体印象。应对起丑陋的现实她彷佛不是很擅长，但在朋友的圈子里她又是绝对牛逼的。她活得不是很累，但是个明白人，人太明白有时内心就不会太干净。她经常莫名其妙一个人就跟着一个陌生的旅行团去旅游了。她花了不少时间玩游戏，有时在一些奇怪的小游戏的全球排名里，她能排进前十位！但因为她是顾湘，所以你从不会觉得她在浪费时间。她有很基本的正义感，并且她读过很多书。最后这个是我最看重的。她不是骗子，她读过很多书——甚至她家里停电时，她在愤懑之余也只好跑到走廊里去读书。 我读过她的作品有限。她的小说暴露了她生活的质地。这个词是准确的。她的The Sims我不是很看得懂，我认为那基本是EA的著名游戏《模拟人生》的一种个人转译。但我非常喜欢她的《红马》《起床的爱丽丝》和《小猫》，全都专业！利落！有风度（The Sims当然也是）！然而风格截然不同。《红马》的语言是那么美，每个月都可以读上一遍，干净得能把人的心看透明。
　　我只能这么写她了。作为一个朋友，你只能说一些实话，用最笨拙的方式来写你对她的印象。你还能怎么谈一个人的作品呢？作品的性格和作者本人几乎是不完全一样的，尤其是作品好的时候。
　　去读她的作品就是了。
　　几年前，有段时间，我突然意识到，陈挚走了，顾湘也离开了。当他们在北京时，我一点也不想他们。可当他们走了，我觉得特别孤独。当然这想法很幼稚很天真了。后来读到顾湘的《小猫》。我彷佛重新看到了她在北方的那些日子，那些满溢着阳光和尘土的北方生活。她离开北京很久后，当我打电话问起她《外滩画报》在北京哪里有卖的时候，她立刻说宣武门的崇光百货门口的报亭就有卖的。她比我想象的更熟悉北京，这让我常常觉得奇怪。她确实经常漂泊，但当她离开一个地方时，我总觉得有种连根拔起的感觉——她是挪走了，可土地上还留下一个坑，里面有断掉的根须和汁液。如今，我就把《小猫》想成她留在北京的一个坑。这是她所有小说里，我个人觉得，在情绪上最为老迈凝重的一篇。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小说。它写动物强于写人。
　　对于顾湘，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毕竟，谁也不是一夜长大的。

【黑蓝1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