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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征文]一个吃货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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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9 00:31: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10-20 19:07 编辑

    我出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话也只好对着八零后九零后或者零零后们说,跟吃过杂草粥、南瓜糠饼或者拿观音土当过零食的五零后和六零后们比起来,我小时候算是物资丰富的年代。
        因幼年体弱,我时常光明正大地因病休学,父母忙于革命工作,并不陪护。独自被反锁在家的日子,拿一切可看的书当了识字读本。据说我两三岁时,姐姐曾经拥有一箩筐的小人书连环画,到我开始识字,这些书已经不知去向——父亲那几年不断调动工作,每次搬家都精简掉一部分家当。于是我从识字始,就只能阅读儿童不宜读物——父亲不舍丢弃的旧书。
     《红楼梦》就是其中之一。一个七岁吃货眼里的红楼梦,既不是大观园里小姐太太们的小心计,也不是宝哥哥林妹妹的缠绵恋情,更无关“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哲思,那就是一桌让人垂涎的各类菜肴。屡次被人讲到的茄鲞就先放过吧,小荷叶小莲蓬的汤被玉钏儿洒了的时候,我心里的惋惜,比宝二爷急切得多,大约接近刘姥姥掉了鸽子蛋。贾老太太早起的蒸羊羔,用盐腌一腌再炸过“咸浸浸的好就粥”的野鸡仔,史大姑娘的烤鹿肉,宝二爷吃絮了的玫瑰卤子,用人奶调的茯苓霜,留给晴雯的糖蒸酥酪(现在想来近似广东人的双皮奶之类)……
        在食物之外,还要捎带上吃的方式:鲜荔枝装在缠丝白玛瑙的盘子里,聚餐在水边的空地上,找个人来唱一套“裊晴丝吹来闲庭院”,并且是先进卫生的分餐制:“各人面前摆一张小几,拣自己喜欢的摆几样”。——这些事对我的影响是,一直到多年后,吃起心爱的零食,都会有悠闲心境。一时间讲究了,那也是没有油泼辣子不吃陕西拉面,买了油炸臭豆腐定要当街吃完。然而若为果腹,我更怀念的是食堂师傅哪天发得正到好处既不发酸也不伤碱的大白馒头和花卷。
      《红楼梦》里描述过的众多美食,现实中我只吃过蟹。我小的时候蟹并不珍贵,一如甲鱼乌龟并不珍贵。那时候大家向往的是肉,有油的有厚膘的肉。田埂上时常有晒太阳的乌龟,被路过的农民用草系了提出来卖。妈妈曾经以两角七分钱的价格买到过一只重量达九斤八两的甲鱼。我老家在长江中游,并无海蟹回游产卵,但集体经济时期,每年都有飞机在长江流域的淡水系撒幼小海蟹。因为捕捞的人少,它们长到秋天比现今到阳澄湖洗澡的蟹们皮薄膏厚。对蟹来说,无论多讲究的人,也不能把它腌了炸了或者用鸡汤煨了装到坛子里,蟹最好的吃法就是趁新鲜清蒸,而清蒸这个手法大家都会。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每年九、十月,我就等着吃蟹。虽然没有临水的轩,没有菊花蕊的洗手水,没有合欢花浸的烫烫的烧酒,我还是满心欢喜。我至今不明小时候对虾甚至对鸡蛋过敏的自己,何以不对蟹过敏。
        吃过蟹的第二天早上,我通常嘴里含着一片干姜忍受着胃痛的折磨,兀自贼心不死地想着书中绿林好汉们的行径:打十斤酒,切两斤熟牛肉。——我既不吃肉,当时也还不饮酒,不知为何就念念不忘这句话,大约向往那份吃的畅快。
        看《布登勃洛克一家》的时候,我也还不甚哀叹布登勃洛克家族的没落命运和托马斯的沉重无奈,想象中最为鲜明的是那个很多层,顶上浇了梅子酒再点燃的大布丁。我津津有味地啃着抹了辣椒酱的烧饼,同情吃面包的冬妮,因为她那个骄奢的女同学每天当早点的松软小蛋糕着实诱人。
    《茶花女》里面让我惦记的,也不是阿芒去见玛格丽特时的激动和忐忑,而是他手里的那盒葡萄蜜饯。作为让风华绝代的美女深爱的零食,想象里它是葡萄压扁了的形状——不能扁到单薄,把两端压回去,成为一个晶莹的圆柱体,仍然和新鲜时一样保持着水份,质地细腻。看起来象一块青绿色的宝石,然而又是柔软的,柔软却又不会变形,不会变形却又吹弹得破,这样,茶花女伸出嫩葱一样纤细洁白的手指,拈起一粒……用旧时的话说,这大约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用网络流行用语,这叫“一个吊丝的意淫”。
        关于葡萄干的意淫幻灭在三年级的寒假。上大学的哥哥放假回来时带回来一包葡萄干,是他的新疆同学从遥远的家乡带去送给同学们的。听到“葡萄干”三个字,我心里涌起一阵激动:终于要见到你了,晶莹的美丽的无可名状的绝不会象“人民大会堂”果脯一样令人腻烦的蜜饯。然而哥哥从包里拿出来的是皱巴巴的小老头一样的大一号的干瘪米粒。幻灭的后果只是我当时失去了品尝的兴趣,好几年后才开始吃葡萄干,并没有出现宇宙坍塌世界颠覆之类的故障。甚至不曾影响我对真实的葡萄干的看法,此时我的桌子上就有一瓶“天山派红香妃葡萄干”,应该说它在色泽(虽然它是深红色而不是青绿色)和透明度上比我最初见到的葡萄干更接近吃货的想象。幻灭甚至没有抹去想象在我脑海里留下的美好印象。
        我的意淫并不限于书本,我跟着父母住在偏远的小镇时,因为小镇没有学校,哥哥姐姐在哥哥的祖母家,宅前宅后是树木和竹林,走十多分钟就是农民的玉米地,而那里沙质的土壤据说又特别适宜种花生。姐姐回来向吃货讲起刚拔出来的新笋,立即用清水煮来加一点点盐吃起来是甜的——我那时只过年时候吃过泡发的干笋片,又不能认为竹子会有糖的甜味,想象里就用春天跟表弟一起去抽出来吃的茅茅毡(茅草嫩芽)的甜味做了替代。用踩倒的玉米秆烧出来的玉米,和盐水煮的刚刨的花生,到四五年级,也就跟着哥哥在他的老家吃到了,和葡萄干的幻灭相反,现实比想象更为美味。
        五岁以前我寄养在保姆家,管保姆叫奶奶,管保姆的丈夫叫爷爷。奶奶膝下无子,爷爷自己的儿孙远在外乡,视我如同己出。奶奶是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夏天商店里卖的糖块都化得粘粘乎乎的,奶奶会在天热起来以前,把糖块买回来,剥去糖纸养在炒熟的米粉里,到夏天干干爽爽身形完整。早起虽然只是一碗面条,姜葱油盐样样匀和,汤宽而清,浸着齐整的面。前日的剩菜也是分样收起,再分样热好,断不象妈妈一般统通倒入面汤内浑浊一团。
       每到爷爷准备回老家过年,奶奶就收拾干净衣服,再找出一个小瓶灌满酒,炒一点点花生米,装在一个小铁罐里,备着爷爷路上当午饭。我小的时候不爱吃油炸花生米,嫌油腻,但是每次看着奶奶炒花生米和装花生米的样子,总觉得那罐花生米是人间美味。爷爷被通知去上“学习班”的时候也是这样,隔半个月,奶奶就收拾些衣物,装上酒和花生米,晚上趁黑去我不明地点的“学习班”。
        因为体弱,我一直被奶奶严格管制饮食,硬的、油炸的、街上卖的担心不干净的,都不给吃,晚饭也不许吃多,为了弥补我的损失,奶奶变着花样把有限的材料做得精细。红枣荸荠瘦肉煮年糕汤、桂园枸杞炖胡萝卜、蒸米面发糕、冰糖川贝炖雪梨……便是平日里小葱拌豆腐、麻油拌大头菜、清炒白菜或者水煮萝卜,奶奶做来也是味道不同。到广东居住后,时有广东人讶异:“你们北方人也炖汤水?”我便答:“我爷爷是中药药剂师。”
        其实我的损失没有奶奶以为的那么多,爷爷是个大吃货,每天早上两个人去菜场,爷爷都会买吃的给我,夏天是莲蓬菱角——这是可以买回家吃的,街边上卖的三分钱一杯的冰水,五分钱一根的大绿豆冰棒,冬天是糖人和爆米花球,糖人并不好吃,我喜欢的是转轮盘时指针停在最大最复杂的那一个图案上,如果轮空,有一个糖哨子也不错。出门做客就离了奶奶的规矩,但总会带回幌子来。记忆深刻的有两次,一次是贪嘴吃了虾,全身长满荨麻疹,痒得整夜不能睡觉,奶奶怕我抓破皮,打了手电一个一个掐那些红疙瘩。另一次是吃撑了,胀到睡不了觉,奶奶帮忙揉肚子。
       爷爷时常去钓鱼,钓回来爷爷会自己煎,葱姜酒醋酱,不多的汤汁醇香浓郁,我最爱用这种鱼汤拌饭。那时候多数人(比如妈妈)不肯象爷爷那样煎鱼,有一点荤菜,总要放进比它多几倍的萝卜白菜进去,为的是能沾上荤腥。但是爷爷宁可萝卜单煮,也不愿意鱼失本味。有面粉和红糖的时候爷爷做糖兔子,长长的耳朵,两颗赤小豆做的眼睛,咬一口,肚子里就流出熔化的红糖。全院的小孩每人都可以分到一个,大家一起在大梧桐树下站着吃。也炸过兰花豆,不加明矾,用盐水泡了豌豆,一样可以炸酥,那是夏天,吃晚饭把饭桌摆在屋门外,爷爷就着兰花豆喝酒,院里的孩子们围着桌子跑来跑去,爷爷就抓兰花豆给他们,很快一盘豆就吃完了。
       爷爷奶奶的身世,我并不清楚。外婆是立场坚定的老共产党员,多年后仍然指责父亲把孩子托付给“阶级敌人”,但出身小富人家的她也承认他们对孩子的教养并无可指责处。向父亲问起,父亲只是说:“那是两个很难得的人,他们俩经历过的事,你难以想象。”我从父亲那里得知奶奶的父亲死于解放时镇压土豪,弟弟和丈夫随后自杀,她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年幼的女儿途中病死。之后遇到从不同地方外逃的爷爷,一起在我出生的小镇住下来,爷爷外逃的原因是当过保长。其间的细节,父亲不肯讲给我听,只说:“他们俩跟你乡下的爷爷奶奶,就是我的父母一样,都是品行端正心地善良的人。”
        我不曾从爷爷奶奶面容上看到过凄苦,也没听他们提起过过往,即便在问过父亲之后,留在记忆里的,仍然是他们从容平静的生活。隔一阵子爷爷乐呵呵地告诉我他要去“学习班”了,过上几个月他又乐呵呵地回来,照样带我去菜场,晚上给孩子们“讲古”,和所有民间喜爱讲故事的人一样,他有很好的叙述能力,我记得那些故事,却无法以他的方式复述。如果说在当了二十年右派的外公的乐呵呵里我看到理想主义者的纯真,爷爷的乐呵呵,总让我想起某禅师的临饭起舞。多年后,去看望八十多岁孑然一身的爷爷,爷爷带着我走了曲里拐弯一段路到一间早点铺,说:“这间店的豆饼很好吃。”豆饼是把绿豆和米泡在一起磨成浆做成的薄饼,可以煮、炒、煎,味道不同,那天早上吃货爷俩把一份豆饼分了三个做法,因为爷爷一向人缘好,老板也没嫌我们麻烦。
        吃在童年对我来说并不总是快乐,妈妈在吃的问题上既不是我的意淫方式,也不是奶奶的精细方式,她喜爱的是从众方式,什么难得什么流行就塞给我吃什么,并且以规模和重复次数取胜。流行养红茶菌的时候,家中大小容器装满了红茶菌,欲喝冷开水不得,欲喝三皮罐(一种植物叶子,夏季当茶叶用)不得。有一年多,我每天早上定要喝一杯加了葡萄糖的麦乳精,晚上定要吃一碗加了桔子罐头的银耳汤,原因是有营养而且难买到,可以彰显母爱无边。这两样东西哪怕只是偶尔喝一次,已属难以下咽,一年多几近酷刑。控制一个人的胃,即控制一个人的自由,为了自由我开展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先是把麦乳精和银耳汤偷偷给父亲喝掉——父亲在经历过战争和灾荒之后,对食物的态度是绝不挑剔绝不浪费,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就偷偷倒进下水道,被发现的后果是挨打和苦口婆心的痛斥:“有没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孩子?这些东西别人想吃都吃不到。”
        此事最终由父亲解围:“不如你们俩一起喝?”不到一周,我就脱离苦海。
       然而妈妈仍然坚持不懈地反对我的各种奇特口味,比如酵母片,为此我被妈妈罚口含黄连素一片,效果是从那时到多年后提起黄连素三个字我就口苦(比如现在),想到酵母片仍然垂涎,验证了妈妈对我的总结:“记吃不记打。”也说明早在童年时期我就不是巴浦洛夫的狗,这种没有必然逻辑因果的伴随式条件反射对我不生效。
       我最早期的反对专制独裁压迫的斗争从吃开始,以抢过家中的炒菜勺子取得最后胜利,对此父亲戏谑地说完:“你这个小资产阶级自由化份子啊……”就开始享受我的厨艺——这是后话,不属于吃货的童年生活,也就不在此赘述了。

点评

柏仙妮  谢谢信任!:)  发表于 2012-10-20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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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9 00:32:36 |只看该作者
赠书征文,赶了一点,不行的话我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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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书征文,赶了一点,不行的话我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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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9 00:48:38 |只看该作者
我才发现我是不是搞错了,征文不仅是要随笔,还是要写书店的随笔?抱歉,我也不改标题了,我过几天重新写过。最近一直埋头写小说,没顾得仔细看征文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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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9 01:12:54 |只看该作者
没那么严格,这个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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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谢谢。  发表于 2012-10-19 01:44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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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9 08:30:38 |只看该作者
这个很不错啊,民以食为天,吃成为生活的艺术,也是一种境界。呵呵,看了让人流口水了。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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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9 09:45:17 |只看该作者
别开生面,真是一个懂吃的吃货呀,呵呵
Thought is already is late, exactly is the earlies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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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0 18:22:33 此条消息来源于黑蓝手机报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标题有/吃货/二字,正文讲明来由即可,全文吃货频现,既失诙谐,又显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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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我鼓足勇气去把人称代词改成“我”。  发表于 2012-10-20 18:46
镇州大萝卜  写的时候是自嘲多,很多时候不自嘲简直就说不出口一样。  发表于 2012-10-20 18:36
镇州大萝卜  好,我改掉它。  发表于 2012-10-20 18:34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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