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耀峰|影子将会越来越坚硬

管理员

顾耀峰|影子将会越来越坚硬

我更喜欢《走神的时刻接近真实》，个人觉得，这可以进入中国当代短篇小说“最好”——最起码年度“最好”——的行列里。

当然，就内容本身而言，最初的一大段——即有关聚会、在聚会上张慎和“我”的聊天、以及张慎的神态动作——几乎每个人都有过体验，或者自己就是张慎的某一局部，或者是自己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或者在聚会上看到过“张慎”。这个人物、这个场景，不是个案，是普遍现象，因而，并没有特别激动人心的地方。

难道第二大段、陪张慎去买衣服，就有特别激动人心的地方吗？答案也是否定的。它的性质，和聚会一样，是常态，其中“我”的角色、张慎的影子，也总或多或少在我们自己身上或者我们的朋友身上曾经出现，个中细微的感受，也日复一日在流转着。

攫取了这么两大耳熟能详的场景，构成小说的直接的内容主体，很危险。危险在于，要么，它将流于内容本身的泛泛性，除了隐约勾起我们的一些记忆外，再无他想；要么是，在阅读完毕后，溪水流云，唏嘘一下，就再无印象。

但是X成功征服了危险。原因在于，他的写作，把这两个常态变得很坚硬。我不愿意用“石头”来和“坚硬”做对等的比喻，但是似乎用石头能最简单明了说明这个坚硬：好比在一座山上到处存在石头，那么，当中最最坚硬、几榔头下去敲不碎的石头，会成为最绕不过去的象征物——尽管“象征”不是目的。

张慎的濒死，是结果。但是这个结果并不是要让大家记住的一个标签，而是，张慎的濒死，能提醒读者：有本事你把聚会、把买衣服剔除掉试试？看看你能不能在剔除之后，仍然能在你的脑海里存留下一个被世界窒息到无从开口、不知道如何存活的生命的状态？很难做到。

我在读完小说后，回头再看这两个常态，就发现它们就是两颗互相策应的钉子，牢牢地钉在那里纹丝不动，也拔不掉、也替换不了、甚至连添加修饰都很困难。从表面上看，这两个常态之所以很坚硬，好像是因为句子很干净，没什么废话，分寸、尺拿捏得也很到位。这当然是成立的。而更重要的、使之成立的原因是在，X已经形成了他的语言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他的描述都在为作品中的“真实”服务，无一废话、无一夸张，让人非常愿意去相信它，也必须、主动地去相信它的每一个字词。这是一篇不靠内容奇巧获胜的作品，而越是内容不奇巧，就越是需要让内容硬朗地进入人们的眼中。这就是“坚硬”的力量，也就是这个小说必须要“坚硬”的原因。

就好比，即使你看过再多的车祸照片、听闻过再多的车祸惨相，却永远比不上亲身经历一次零件撞得四处横飞的事故让你刻骨铭心。而零件撞飞的车祸每天都在发生，它是常态，却让经受的人，永生难忘。

我还想说的是，在中国、在这个时代下的中国，张慎是13亿人中的绝大多数。正如“我”和张慎的同学们所盼望的一样，张慎自己也并不想和他身边的亲近的人格格不入，更不想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他切身的生活状态，是这个世界给予他的罩门。西尔维娅·普拉斯给它的命名是“钟罩”，只是，在美国，“钟罩”是样式多种多样，而在中国的当下，钟罩的样式却是大同小异。在走出家门品尝这世界的时候，张慎同样希望感受到日光的美好、品质的高端，同样也希望在人世间有他畅快呼吸的空间，而他的罩门和笼罩在我们头上的钟罩一样，吞噬、粉碎着这些希望。以两种现实中的常态呈现了形而上的抽象的常态，张慎就是我们的常态。这原本是非常绝望、阴暗、灰色的世间，可是X并没有站在理想的制高点抛下廉价的怜悯，他把它们写得那么冷静、还带着一点明亮，于是，坚冷，在这个春天凝结成了泛着喑哑之光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坚硬而难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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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皮

但是X成功征服了危险。原因在于，他的写作，把这两个常态变得很坚硬。我不愿意用“石头”来和“坚硬”做对等的比喻，但是似乎用石头能最简单明了说明这个坚硬：好比在一座山上到处存在石头，那么，当中最最坚硬、几榔头下去敲不碎的石头，会成为最绕不过去的象征物——尽管“象征”不是目的。

猪皮

从表面上看，这两个常态之所以很坚硬，好像是因为句子很干净，没什么废话，分寸、尺拿捏得也很到位。这当然是成立的。而更重要的、使之成立的原因是在，X已经形成了他的语言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他的描述都在为作品中的“真实”服务，无一废话、无一夸张，让人非常愿意去相信它，也必须、主动地去相信它的每一个字词。这是一篇不靠内容奇巧获胜的作品，而越是内容不奇巧，就越是需要让内容硬朗地进入人们的眼中。这就是“坚硬”的力量，也就是这个小说必须要“坚硬”的原因。

猪皮

以两种现实中的常态呈现了形而上的抽象的常态，张慎就是我们的常态。这原本是非常绝望、阴暗、灰色的世间，可是X并没有站在理想的制高点抛下廉价的怜悯，他把它们写得那么冷静、还带着一点明亮，于是，坚冷，在这个春天凝结成了泛着喑哑之光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坚硬而难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