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袋

五加

    我认识大脑袋二十多年了，她是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她成绩好，漂亮乖巧大眼睛，留着日本式的娃娃头，每天拿着教鞭在自习课时威武的走来走去，谁歪头斜眼话多脸厚就打谁的嘴，并把他的名字记在小本子上，属于小学老师最喜欢的类型。既然我和她是好朋友，想起来我也应该属于这一类，可惜我因为看电视太多，早早给心灵窗户安上了玻璃，导致形象大打折扣。虽然那个时候语文老师的金丝眼镜会惹来全班同学的羡慕，我的塑料镜架却遭到了不少嘲笑，走进校门，四眼、小眼镜一类的外号一个接一个。后来我将在小学不及大脑袋受欢迎的原因，都归结在塑料眼镜上面。念初中之后，为了好看，我一下课就赶紧把眼镜取下来，在过道上保持清新的微笑，模模糊糊的摸到厕所去。但上体育课是最害怕的，因为戴着眼镜不方便运动，不戴又看不清对手是谁。我只能每次都在集合点名之后就匆匆逃走，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去买炸鸡翅吃，这样间接导致了我不爱运动，而且变本加厉看越来越多的电视。大脑袋大概是属于眼睛天生不会坏的体质，无论躺着趴着，都不见她眼睛近视。说她是我小学最好的朋友，因为后来上了中学我们去了不同的班，大学去了不同的学校，虽然还是在一个城市，但慢慢少了联系。身边的很多朋友都是这样，在一个时段哪怕亲密到穿一条裤子，相见恨晚的要抱头痛哭，分开了大家各忙各的也淡了。一大群可以八卦的朋友里面，只有两三个是无论什么事都要互相倾诉一下，还有很多时间，连一个也没有。因为发现想要说的东西，有的自己本来就有答案，有的真的是难以启齿，还不如不说。
    很多年后，又和大脑袋熟起来，是我到她家里借住，两个不大不小的人挤在同一张床上，像学生时那样在睡觉前可以讲讲心事。她在一年前和男朋友分手了就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家里很着急，天天催，催到她不敢回家。我在去她家，准确的说是她租住的地方之前问了好几次，会不会麻烦你呀？她大笑着说，不会不会，我一个人有什么呢。虽然我只住一两个月，但我老是担心本来就大龄剩下的她，会不会因为我又失去很多和男人乱搞的机会。能乱搞一下也是好的呀，她在床上刷着微博，可是我现在到哪里去搞嘛？这时是八点钟，我们两人下班归来，没洗澡没换衣服，肮脏的倒在床上。那我们去酒吧喝一杯，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大脑袋一边说，一边走到客厅去，拿出她买的菜给我看。你去不去？懒鬼，去的话我就不煮饭了！我也同样拿着手机，百无聊赖的把几个页面刷了几十次，点退出。去！蹲在家里发霉啊！
    我们两人换衣服、化妆、喷香水穿高跟鞋，出门下楼，钻进大脑袋骚憋憋的小红车，雄赳赳气昂昂的加入了全是红屁股的车流。去哪里？我问在劲爆如雷的音乐中摇头晃脑的大脑袋，她的金色眼影在夜色里闪闪发光。老子也不知道，哪里的帅哥多嘛？那我更不知道了，我几年都没在这里呆了。走吧，边走边想！车堵的不是一般的厉害，我们出门之后的半个小时，仍然堵在离住的地方不过两千米的地方。大脑袋点了一根烟，风尘味儿十足的朝我喷了一口，呛的我眼泪都要出来。难闻死了！我说。那去酒吧更得熏了，其实我真的都很久没去了，没意思，那里又碰不到可以和我结婚的男人，大脑袋说。我看着外面一动不动的车队，咕哝了一句，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喝酒，其实我很想吃火锅。本来以为我的建议会被她骂一顿，因为精心准备的造型去了火锅店就会被熏得浑身发臭，结果她马上表示赞同，我也好想去吃！我说吃手提串串吧，免得回家就要洗头发，吃完我们还是可以去酒吧，大脑袋说，我还是也更爱手提的，这个建议更加是一拍即合。吃完东西，我们继续雄赳赳的朝酒吧一条街奔去，路过刚刚开业的一家百货商场，我们一齐望着灯火通明的橱窗，倒不是什么奢侈品，而是“全场低至一折”的标签华丽丽的耀眼夺目。
     我好久都没在商场买衣服了，太他妈贵了！大脑袋说。我说，打折的时候还是可以去淘一淘的，你看我身上这件就是去年换季的时候买的，两折，质地很好。大脑袋动心了，于是一拐弯，我们直接开下了地下车库。从车库走到电梯口的路上，我们都开心异常，一路嗅着折扣的气息追去。电梯门一打开，我们疯狂了，外面像一口沸腾的大锅，翻腾的是各种颜色的女人们，他们都在抢便宜得几乎不要钱的东西！价格低至40元！快点，我们激动的扎入人群。这件标着“热卖款”，那件标着“必备款”，必备款这三个字拥有强大的杀伤力，当你看到必备两个字，会马上感觉到自己没有它是多么的落后和大妈。我们迅速的抱着七八件衣服，去试衣间排队，骄傲的拿了一个数字最大的试衣牌。我们同时钻进一个试衣间，把自己选的，双方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当然，没有互相拍照。我从来没想过在试衣间拍照，让自己本来就屌丝的生活更上一层楼。试完一大堆衣服之后，又试，又试。最后，终于响起了那首著名的萨克斯音乐。我和大脑袋提着满载的纸袋子，凯旋而归。我们一路交流着哪一件可惜了，没抢到，哪一件缺码断号，快要到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要去酒吧的事情，我看看手机，11点，时间正好嘛，还有点早！大脑袋说，不去了吧，我的脚好痛，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也痛的不行，那我们就回去吧，正好看非诚勿扰重播。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大脑袋说，我这种生活，有男人可以靠近么，我什么时候可以活得乱来一点？我们一起拿着平板看电影，里面的男女主角爱的死去活来，被感动的眼泪哗啦，都弄脏了精心勾画的烟熏妆。我说，你看看你都成大花脸了，快去洗掉，明天我们还可以计划一下怎么乱来。
    大脑袋上班的地方是一家连锁的汽车美容店，她负责整个店的财务核算，简称收银员。工作地点是坐在大厅门口，穿着笔挺的职业装和指定的肉色丝袜、黑色高跟鞋，冬冷夏热，年复一年。她在QQ签名上面写，我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可这个工作一干就干了五年。有一天，大脑袋很紧张的发了一条微博，有个男客户找他要电话，她本来很厚的脸皮突然莫名的脸红了起来，丢死人了。大概意思是这样，具体我也记不清楚了。我说人家应该是看上你了吧，她说，那个男的看起来不正经的样子，每次都带不同的女人来洗车。那你给他电话了没有？我问。给了呀，我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怎么办，我担心他打给我。大脑袋看起来真的很担心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说，那他找你要电话的时候说的什么啊?大脑袋眼珠转了转说，他说他的公司就在附近，也需要财务方面的人员，问我愿不愿意过去，说有空找我聊聊，不过，我感觉这只是一个托辞。我赞同地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逻辑还算严密的托辞，可见他为了和你说话还是动了一番心思。我突然又想起了两个更重要的问题，他老不老？开的是什么车？大脑袋毫不犹豫的说，三十出头，奔驰。哦，那好。
    果然过了两三天，刚好是星期天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垃圾堆一样的屋子里看电视。大脑袋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就扔到桌子上，怎么办？那个男人打来的！电话不停的响，她只得接起来，喂？张哥哦……要请我吃饭？不用了吧……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你都到附近了？哦。我住的很近，你不用过来接我，我自己过来吧。……好吧，那你先等一下。她放下电话，啊，你要去吃饭？我放下正准备啃的面包，大脑袋很不情愿的说，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了，还是要去啊，快，你和我一起去。啊？我也要去！……好吧好吧，去，大白天的，看看他到底要干嘛，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都是你客户，你有他的身份证和车牌号的嘛！我表情很不耐烦很惊讶的说。其实当时我心里在想，一起去也好，正好今天中午饭没有着落。虽然是见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挖角的老板，但为了也许能从天而降的机会，大脑袋还是精心梳妆了一遍，翻遍衣柜，找了身质地精良的黑色连身裙。她选这个服装，弹性空间很大，可进可退，如果那男人是求才，和职业装稍微能挂钩，如果是求色，这样的打扮也显得高雅得体。
    约在一家港式茶餐厅，一进去我就到处寻觅肥头大耳，面相富贵的人。因为在大脑袋的描述中，开着好车经常换不同的女人，说话大大咧咧，应该类似这副长相，至少，粗粗的金链子是必备的。甚至我在路上心里一直在打鼓，这样一个猥琐的男人，我还不阻止大脑袋见他，是不是在干坏事。结果很远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了起来，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年纪轻轻，一副意气风发青年才俊的模样。我心里大为吃惊和失望，长得也太正儿八经了吧，我问大脑袋，不是一个肥头大耳吗？大脑袋恨我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了是大肥肉。
     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过来的，大脑袋介绍我。西装男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问好，我明显的感觉到他眼里的一丝迟疑，是在说，不相信我，还带了个保镖来，不过他很迅速的用笑容掩盖了过去。来，两位女士来点菜，他把菜单递给了大脑袋。大脑袋点了一锅潮汕粥，就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其它点什么。我夺过菜单，我来点我来点，你们先聊聊。这时西装男就一本正经的开始向大脑袋进行他自己公司的宣传，当年如何创业，现在规模怎么样，人员有多少，年营收有多高，员工福利，未来展望，等等等等。我飞快地点了五六个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看到大脑袋一直子在听他胡吹，我插了一句话，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讲一下她过去的职位具体情况，还有能给到什么样的薪水。我看大脑袋好像正在努力分辨，他到底是想做她的老板，还是想做她的情人，不好意思问这些问题，还是让我来不好意思。西装男没有回答，马上问大脑袋，你现在的收入怎么样？大脑袋一五一十的回答着，我朝她使眼色，但她还是照实说了。西装男听完，马上表示他的公司能给到差不多的薪水，还加上提成。大脑袋很为难的说，做会计啊，我没有会计证的。我赶紧让她别说了，我说，其实她也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好几年了，也是一家大公司，现在正好有一个升职的机会，到总部去工作，店里面也想留她提拔到店长。虽然听起来你们那里的确潜力很大，但让她现在做选择，还是挺矛盾的。大脑袋终于有一点会意，不再说下去。这时西装男也说，这的确需要仔细的考虑，你们现在工作了差不多五六年，正是一个坎儿，如果在本来的职位得不到升迁，的确需要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下环境，没关系，你可以好好的考虑，后面答复我就好了。工作的问题说的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吃饭、吹牛，西装男开始狂侃国际国内经济形势，给我们分析个人职业规划，很多东西我也不太懂，只能微笑着时不时吹捧几句。但我明显的能感觉到，西装男的确是一位正儿八经的老板，对他的工作充满热情。从他讲话和动作从头到尾，居然对大脑袋的一点儿非分之想都没表达。讲了一个多小时，大脑袋有点不耐烦了，低着头吃菜，肉骨头鸡爪子堆了一桌子。她开始沉默不语，每一次我接西装男的话时，都被恶狠狠地盯一眼。终于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很有礼貌的对西装男说，今天和你吃饭学到了好多东西，真是受益匪浅！西装男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我也是最喜欢结交朋友，能不能一起工作没关系，你好好考虑一下，就算不来我这里我也很开心和你做朋友。大脑袋很温和的笑着，是的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认识你真开心。
    出了门，大脑袋大呼，还好把你带上做挡箭牌了，不然我饭吃不完就会被闷死了。我说，那和他谈这么久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失落？大脑袋说，哪里有，他讲的东西很有道理，和他吃一段饭，我还真学到了很多东西，可是，他竟然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我大声笑起来，果然我就知道你失望了，有没有搞错，他约你出来吃饭居然是看中了你的工作能力！大脑袋也点点头，唉，太失望了，突然她又转念一想，不会这么简单的，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你在这里，他不好意思对我表白，下一次，下一次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