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偷北盗

木鸟

南偷北盗

　　没有练歌房的时代，县城里到处都是放一台电视机在路边，然后摆上一对音响，再接上两支麦克风的路边摊。其实那个时候也有歌舞厅之类的地方，但此地民风保守，对于从电影里看来的“有伤风化”的歌舞厅还是很排斥的。

　　

　　当时我们是学生，更没有钱，只能选择这种路边摊和过路的老中青们打成一片。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过只是有些男生来玩，断难遇上女生逗留的。最多，她们远远看着，鼓一鼓掌而已。男生们为了这虚荣，常有扯开嗓子乱吼一气的，而且即便是在班上默默无闻的，这时候也像是下了场的斗鸡一样，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能扯出来。

　　

　　也有唱得好的，一般算是学生圈儿里的“明星”了，容易受人瞩目。除了学生们，彼时还有一群年纪相仿的“社会圈”里的同龄人，早早出了校门，混迹于街头。

　　

　　他们也有一群拥趸，大多数是小上一轮的孩子，其中夹杂些小女孩，倒是奔放得很，总能跑到前头去给他们摇旗呐喊。这一点读书的女生们是比不上的，总要矜持一些，最多是远远地愤愤地瞪上两眼，算是赌气了。

　　

　　两拨少年人永远合不起来，互相看不顺眼，于是就有了比斗：双方各出十块钱，一块钱一首歌，但实际上只唱十首，每首歌唱两遍，输赢看的是哪一方喝彩声更高。

　　

　　不过也有互相不服气的时候，于是歌声引发了纠纷，便要用拳头来保卫胜利果实。这时候便不论是“学生圈”或者“社会圈”了，不论从哪个方面看，唱歌都只能算是愉悦性情的小道而已，怎么也及不上一场战斗的胜利更能彰显荣誉。

　　

　　打架是常有的，但女生被打就是意外了。

　　

　　像这么不守规矩的没有别人，是一个瘸子，一般被人叫做“老四”的。老四本身并不厉害到哪儿去，他常年带着一群孩子混迹街头，没有什么大恶，但却少不了偷偷摸摸的劣迹，很令人厌烦。

　　

　　那次是他吃了亏，唱歌没赢还输了拳脚，于是他在次日打了一场埋伏，用砖头将几名学生一并袭击，其中便有两位女生。

　　

　　老四未能想到自己闯了祸。第二天一早，这个消息先是在学校里传播开来，不久之后便有一些不安分的学生上了街。就像那时候的香港电影里一样，小小的县城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机密，即便是在水火不容的两拨少年人形成的圈子里也是一样。而且在白天上街，是少年们所恐惧的，因为白天的规矩往往是成年们的，他们还没有资格参与进来。

　　

　　一开始就有人来试图劝解，但没什么效果。被误伤的女生问题不大，真正受到伤害的是男生们的集体荣誉。在当时的我们的眼里，面对的是一群江湖宵小，他们的不择手段已经到了让我们这个小圈子的内部矛盾消弭无形的效果。

　　

　　相比于学生们的“明火执仗”，老四那一边的动静却令我们疑惑。首先是他诚恳地向我们认错的举动，这一点就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更不用说随后他向我们提出的所谓赔偿的条件，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在我们之外的那个陌生的圈子里面，是我们并不了解的另一种规则，而我们明显展现的只是这个年龄的幼稚与天真。

　　

　　很偶然的一次，当一位不知道其名为谁的同学发现有人偷偷潜入学生宿舍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这一段故事并没有完结。

　　

　　老四豢养的少年们都是色厉内荏之辈，但他们同时也是很记仇的，并且数量多到除了他那个小团体之外没人能认识其中的每一个人，这就让一些事在发生以后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小偷小摸的事情是免不了的，而且难于提防，最可恨的是每件事都相互独立，但隔三差五总会有，可就是不能将其联系起来。

　　

　　这种很明确的逐个击破的办法效果显著，除了几个被激怒的之外，几乎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激起什么波澜。

　　

　　那天我们聚餐，邻座的一位碰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指向不远处正在吃饭的两个陌生的孩子一样的少年。

　　

　　“看见没，老四手底下最有名的俩！”

　　

　　“不认识。”

　　

　　“他们现在不跟着老四干了，听说就是前两年时候出师的，现在自称‘南偷北盗’的就是他们俩。”

　　

　　“亲兄弟？”

　　

　　“亲哥儿俩，一对儿贼！”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而他们是不是注意到了我们，我也并不清楚。

　　

　　走出饭店门口的时候，我们几个是在一起的，那天的眼光很暖，照得人眼睛有一点轻微的刺痛。

　　

　　“哎！”

　　

　　身边的一人喊了一声，就见两兄弟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我们想也没想就追。就像所有的宿怨一样，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理由。

　　

　　两兄弟的身形瘦瘦小小的，人手一把小小的刀片，我的朋友站在身边，他的手背正流着血，似乎止不住地流淌着。

　　

　　“打！”

　　

　　半空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砖头乱飞。我和另外两个站在最里面，将试图冲出来的两兄弟踹回圈内，确保身后的兄弟能准确命中目标。这个时间其实很短，很快后面的人就冲了上来，围成一圈，狠狠殴打着两个令人不齿的小贼。

　　

　　或许是之前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在这个温暖的中午，我们筋疲力尽。

　　

　　圈子散开之后，没等我们几个离开，两兄弟就站了起来，细小的眼睛盯着每一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从手掌中传来一阵刺痛，打开一看，是一片血迹。看来他们的伎俩被严重低估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找到了自己的伤，实在刚才被他们用刀片割破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疲惫，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没什么意义。直到一声怒吼传来，两兄弟中的一个被一砖撂倒，就像风中掉落在地上的一块布条，最终蜷曲成一团的样子。

　　

　　一滩血迹缓缓洇湿了地面，但另一个却被两个人拽着，手里的刀片被取了下来，连同他已经倒下的兄弟手里的那片一起，被我们的人握在手里。

　　

　　一人一刀，我没想到在我们的圈子里还有这样的规则。

　　

　　“既然愿意当贼，那他们哥儿俩以后就全当瘸子吧！”

　　

　　回去的路上，我感到很是丧气，即便阳光照在后背上依旧温暖，但却声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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