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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动物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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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9 22:13:53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顾枘 于 2017-3-19 22:24 编辑

                                           动物园内

小镇本身是很沉闷的。镇上没多少人口,唯一算得上产业的,是几家相互竞争的木材厂。镇上有几棵很老的大树,还有一条不成模样的大街,两旁是一些零散的小摊贩。每个周五都有集市,周围农村里来的农民会把自己种植的瓜果蔬菜背到镇上,天没亮就在街道两旁占领好摊位。他们在各自的摊位前抽烟,闲聊,做买卖,度过这一天。除这一天外,小镇都很冷清。从县城下来的班车每半个钟一趟,五点后就不再发车。山路崎岖、盘绕,让人晕眩。交通不便利,几乎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这里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夏天多雨,明亮耀眼,但不是很热。
可是,在这个镇上有过一个马戏团。即使没过多久它就离开了,但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它都一直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面,为人所津津乐道。
我就出生在这个镇上,就在此长大。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不过是七八年前,那时候我还没读大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在离家万里之遥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就住在这个小镇上,每天的所见和所闻,也都是镇子上的人和物。在我看来,世界不过是这么大的方圆几里,一切都尽在掌握,一切都给我提供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那时候我不过才十六岁,或许还更小。马戏团来到镇上的那天,我头一次对小镇以外的世界有了模糊的认识。

那天晚上,街道上阒寂无人。只有几盏昏黄的灯还亮着,时间仿佛静止。但只是一小会功夫,街上全变样了。家家户户都打开门,不能出门的,也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看新鲜。只见一辆马车“喀喀”的从铺满红沙石的路面上碾过。后面跟着画了花脸,穿着灯笼裤和长靴子的马戏团小丑,他一边走,一边把几个苹果不断抛起,在空中形成一个有秩序的圆弧。马车上骑马的人更是潇洒, 他侧身斜坐在马背上,手里捧着一把曼陀罗琴,随着马背的颠簸轻轻拨弹。再往后面,在暗蓝色的夜幕中,还有巨大的身影在随着马车,在随着流动的人群移动。等这些巨大的影子走到我面前,我方才看了个清楚:大象、长颈鹿、还有猴子、狮子和老虎,他们都被人拿绳索牵引着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后面。大象的耳朵像两片巨大的芭蕉叶,它半闭着眼睛,迟缓的迈步,每踏一步,地面就跟着微微震颤。长颈鹿的脖子只有下半截被灯光照着,还有半截仍然隐藏在夜幕里,我看不清楚。还有老虎,狮子,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凶悍,反而有一股懒洋洋的乖张劲,猴子就在它们背上来回的蹦跳,根本静不下来——猴子也是唯一感到兴奋的动物。随着他们在街道上走了一段距离,赶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随着马戏团的行进绕成了一个圈,像迁徙的鱼群一样涌动着向前。
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对于十六岁还没见过任何世面的我而言,一个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就在我面前忽然打开了,还是用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

马戏团迤逦着长长的一串队伍,混合着小镇亢奋的居民一起到了阵子的中央——一个四方形的广场,平时有重要的节庆,人们都在这里歌舞、庆祝,有时候也有流动的摊贩来这里摆摊。很快,马戏团的成员(指人类的那部分)就娴熟的在广场中央支起五颜六色的帐篷,最大的那个显然是给大象住的。长颈鹿的帐篷虽然不及那么大,但它的脖子仍然从帐篷缝隙里支出来,看起来最为神气。老虎和狮子就像消失了一样,那只猴子吱吱的叫声时不时从哪里传来,但老在变幻。似乎不用征得谁的允许(也没有人反对),马戏团就自然的在镇子中心驻扎下来。我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去,看到一张显眼的告示被小丑拿钉子钉在帐篷的支撑梁上头,上面写着:

                     流浪马戏团的巡回演出

                  
                             每晚7点至10点
    驯服猛兽,猴子跳圈
                            大象、长颈鹿背上的小丑杂技表演
   紧张刺激,应有尽有
   就在每天晚上的流浪马戏团

     门票:20元/人  1.5米以下儿童免票


空气中弥漫着喧闹、躁动的味道,好像夏天提前来临。小镇从未像此刻如此生机勃勃,我在人群当中钻来钻去,觉得又兴奋,又有些无适从。因为小丑刚才说了,表演要从翌日开始,现在马戏团累了——人和动物都需要休息。说完这些,小丑就侧身钻进帐篷里,所有的帐篷都在我们面前合上,冷漠的拒绝了还想一探究竟的人们。
但人们依然聚集在广场上,叽叽喳喳的议论不愿意散去。我撞见乔雅和她的表弟正站在一盏路灯下。
“嘿,你猜怎么着。”乔雅的表弟赵四喜,他一见我就欢呼起来。
“我们正说起你,我跟乔雅打赌,你一定会请她去看马戏团表演。“
“闭上你的臭嘴。“乔雅冲赵四喜说。
赵四喜不理睬她:“反正你也要请乔雅去看,不如顺便带上我。我们不像你,有那么多零花钱……“
事实并非他说的这样,他也有零花钱,只是都被用尽在游戏厅里。
“我叫你闭嘴!“乔雅恼起来,踩了赵四喜一脚。
“你明天真要来看吗?“乔雅转过头,神情一下子和悦许多,她问我。
“当然,“我摩擦着双手,“咱们一起来吧,再叫上四喜。我没关系……”
话还没说完,四喜就跳了起来。乔雅皱着眉头去踩他,接连踩空了几步,也就又转回来跟我说话。
乔雅的头发又长又直,黑亮,齐齐的垂到腰际。她穿着一件莓红色的连衣裙,样式简单大方,上面印着白色的波点。我看着她,怔了一会,我们谈论了些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她跟赵四喜走的时候冲我说:“那我们说好了,明天晚上六点半。“
我想,乔雅真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看马戏表演都要提前半个小时。

当我躺在床上,外头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响亮密集的敲打在铺了双层瓦片的屋顶,如敲打在我的胸口。我开始担心马戏团的表演会不会因下雨而取消,但少年心事,来去都快,很快我就在雨声中沉睡过去。

我跟我的太太是在一场大学同学的聚会上认识的。
那阵子刚毕业,离别的愁绪还没散去,加上许多人都还没有离开学校。几乎每个人都举办过至少一场聚会,社团的聚会,专业的聚会,班里的聚会,球队的聚会,年纪的聚会,还有跟其他学校的串联活动……无论什么样的聚会都要喝酒,刻意把自己灌醉的也不在少数,而我每次都能头脑清醒的回到住的地方。室友也因为这样,形容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时值六月,空气湿润,时不时下一点小雨。大概所有的聚会都偃旗息鼓,快到了尽头。那天我被室友叫去观星协会的散伙宴,顶替他。原因是他自从报名,就一次也没去参加过任何观星的活动。
“你就说你是我,根本没有人会注意的。走的时候帮我在登记本上签个名就行了。“他如此说道。
“我就说我是你。“我揣摩这句话,语言这东西简直妙不可言。
我很爽快的去赴宴了。也想正好看看,这些观察星星运动的人,气质究竟和普通人类有何不同。我想,大概不像篮球社和吉他社的人只会谈论些庸俗的话题,他们或许总是把NASA、黑洞、杨利伟,或者海茵莱茵挂在嘴边上。
结果跟我想的恰好相反:仍是喝酒,无止境的喝酒。设想当中的蟹状星云、白矮星、红移或者蓝移更是一次也没人提起过。
聚会结束,我送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回她住的地方,路上有积水,有点滑,她搀着我,呢子大衣在我的右臂上摩擦,质感介于粗糙和融柔软中间。可以感觉到她带着酒气,不甚均匀的呼吸。
那一晚我同她睡了,虽然不知道这样是否正确。翌日早晨,我醒来,她蜷缩着将背对着我。不知道她醒了没有,或许是彻夜没睡。
从那以后,我们每周都见一次面。
在我找到工作之后,我搬到了一个离单位更近的地方。相较之前住的宿舍,也离她的家更近。因此也顺理成章的时常去她家吃饭。
她的父亲是一个生意人,平时不太爱说话,据说也很少发表对我的看法。偶尔跟她提起,也是“还不错,有待观察”之类模棱两可的评价。因此一同吃饭的时候,我也些微有些心有戚戚,留意自己的举止,想要愚蠢的保持一种所谓“分寸感“。大体上,只要和她父亲待在一块,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被镇压的惶恐中。
吃她做的蛋包饭的间隙里,不知为何她的父亲忽然问起我关于马戏的事情。
“我说,对于马戏表演可有兴趣?”
我几乎噎到,停下扒饭的右手,静止等待下文。
“这孩子,从小格外喜欢动物,但似乎对动物表演存在戒心。“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正待在厨房里准备点心,对我们的谈话浑然不觉。
“似乎认为训练动物表演,就是虐待动物。“
“马戏团也好,虐待动物也好,“我忍不住打断道,”何故要专门告诉我?“
“有事相求才说的。”父亲搓搓手,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可否带她去看一次马戏表演?眼下正打算收购一个动物马戏团,据说是经营不下去而倒闭了。现在她也缺乏正当的工作,大可由我帮她接手过来。“
“因此想借我带她去看马戏表演,来试试她的反应。“
“正是这样。“她的父亲点点头,”也未必要当成马戏团来经营,如果她感觉抵触,也可以开一家动物园。“
“动物园?”冒出来的事情太多了,我一下反应不上来。
“正是动物园。想这孩子不是从小喜欢动物吗?马戏团也有许多动物,想必比一般的动物更听从管教。若是能接手下来,让她自己打理一家动物园也可以。”
我圆睁着眼睛,想要说什么,又整理不好语言。显然她的父亲把一切都想好了,虽然看起来是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若是要开动物园,”他继续向我描述他的蓝图,“恐怕凭她一个人有些困难,我看你现在的工作也不是太好,大可以辞职来帮忙一块打理。”
动物园岂是想开就能开的?我不解。
但看到他眼中那种笃定的光芒,像在说:不用管,我自有你难以想象的门路。

早晨起来,我坐在窗前,看外面:
左手边青色的山峦,被雨淋过的树枝,泥田,道路上映照着白云的一片片水洼。大雨过后,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落在更低一层的屋顶上,雨水击打着瓦片的声音像是散乱的马蹄。
吃过早饭我就出门了,在屋子一侧的水龙头底下洗了个头,我迳自超小镇北边的学校走。走的路上天气越来越晴朗起来,小镇四郊都是田野,再往后是山,田里的土堆刚刚耕翻过,空气里是潮而好闻的泥土味道。
镇上的学校毕竟和城市不同。我们的功课很少,放课也早,即使偶尔逃课,只要不被人发现,也很少有老师家长会认真去追究。我去上课,只是因为今天一天都有体育老师教人在练拳,我们集合在操场的大樟树下面,把马步扎稳,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一边出拳,我一边还在想傍晚和乔雅的约会,想那个神奇的马戏团究竟有多少节目要演。
马戏团来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镇,看起来每个同学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人问:“老师,一直这样练拳,打不打得过老虎?”
体育老师是一个退伍的军人,在大的战役中负过伤,至今走路都跛脚。他平时不苟言笑,今天却显得格外轻松,逗起乐来:“练拳不顶用的,练跑步吧,争取老虎扑你的时候能跑脱!”
练拳的一个个笑得缩起身子抖动,刚好风一吹,一阵树叶上的积水落下来,打得人四下散开。

到下午,晴朗了许久的天空又被一层薄薄的阴云覆盖了,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我有点担心表演要取消,又有点按捺不住想提前看个究竟。就逃了数学课,跑到广场上,这个时候广场上仍是静静的,支着有些凌乱,但又好像自有秩序的帐篷群。
离帐篷有一段距离的屋檐下面站着一些镇子上的居民。他们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一声不响的光站在那里,像等候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我绕着那个最大的帐篷,像百纳布一样由好几块不同颜色材质的布拼起来的帐篷转了一圈,看到两块布的缝合处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趁没人注意,我闪身钻了进去。
帐篷里没有灯,只有天光透过帐篷布散射进来,一时间我的眼睛还难以适应这样昏暗的条件,什么也看不清。由于生怕碰到什么东西,我就缓慢的,摸索着移步。唯一传来的声响,就是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狮子低沉而持续的呼噜声,宛若来自遥远的海洋深处。还有拴动物的铁链擦碰的金属声,挂在大象,或是长颈鹿脖子上的铃铛的摇晃声。
走着走着,我的眼睛终于捕捉到帐篷里细微的那一点光,像是有人在我面前擦亮了一道火镰,我忽然看清了一切。
大象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它的背顶到帐篷顶上,背朝着我,尾巴摆动着,四条腿都拴了铁链。另一边是几只藏在阴影里的大铁笼,老虎和狮子都极安静的趴着酣睡。再往前,是一个圆形的大舞台,大概就是晚上演出的场所。舞台是由脚手架和木板临时搭建的,木板上的钉子还有些潦草的没完全钉进去。在那上头,昨天那个骑在马背上弹曼陀罗琴的男人在拉一根细绞绳,好把一个穿着连体服的女人拽到半空中去。女人悬在吊环上,在升到一个高度后,她拉着吊环来回摆荡起来。然后她把自己甩出去,翻转了两周,落地时竟然稳稳住了。
笼子里的老虎忽然打了个颤,像做了不好的梦。我正看的入神,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非请勿入,没看到帐篷外写的吗?”小丑说。我一回头,见他化着苍白的妆容,猩红色的假圆鼻子几乎凑到我的脸上。
      
                *
女友总是爱穿黑白条纹的衣服,爱戴黑色的帽子,爱穿黑白相间的休闲裤。即使是穿西服,也必然是黑色西装搭配白色的衬衫。起初我不明白这一点,问过她几次:“别的女孩不都喜欢打扮自己吗?”
她说:“那你找别的女孩好了。“
于是没有再提起过,只是习惯了她的穿着,渐渐我也觉得黑色和白色的确是奇妙的搭配,像阴阳,像太极的八卦图,像所有简洁而美的东西那样,蕴含了宇宙的终极真理。
不仅仅是穿着,她白天的时候戴着墨镜,晚上的时候总要开着灯才能入睡,渐渐的,我也总能心领神会。我的确是比他人更了解她。
“喜欢斑马吧?“我问她。
“可喜欢了。还喜欢熊猫、猫头鹰、会在天上飞的松鼠。“
“会在天上飞的松鼠?“我不明就里。
“就是四肢有膜的那种,跟滑翔翼似的,从树上跳下来能飞好长一段距离。“她用手比划给我看,同时使劲眨眨眼。
在去看马戏表演的路上,我们还有这样愉快的聊天,但当她明白我要带她去哪后,马上对我大发了一顿火。
无论怎么说,坚决不看动物表演。
回来后,我将经过告给她父亲,父亲也显得毫不意外。
他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你按照头一页上的地址去找,动物园的选址我已经提前看好了。”
我诧异的问:“这地方难道还有现场的动物园?为即将搬进去的动物准备的现成的地方?“
“以前是个养鹿场,同样也是因为经营不当倒闭了。适当的改一下,做动物园绰绰有余。”
“提前带她去看看吧,只问她这样的地方做动物园合不合适,以及她是否喜欢。无需说太明白她就能猜到,而且她会喜欢的,我觉得。”父亲接着用平板单调的声音说。他谈论动物园也好,女儿也好,都一副谈论公务的口吻。似乎我也应该不用多说就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并且能把一切办妥,他肯定是这样想的。
鹿场的墙壁很矮,划成了一个个正方形。地面是贫瘠的硬土,上面长了一些稀疏的,颜色发白的草。鹿场饲养的鹿以及都不知去向,只留下空荡荡的场地在等候着什么。隔墙很矮,这样是方便饲养员走在墙垣上,给不同方块里的鹿喂食,或者拿水管给它们清洗身体。我告诉女朋友这里以前产鹿茸,其实就是把鹿角从鹿的头上割下来,非常恐怖。她怨恨的看了我一眼。
这样小小的一个个方阵,能放得下马戏团那些动物吗?我虽然还没跟她说,但显然我们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我很难想象猴子、狮子、熊还有大象之类大小不一的动物被塞在同样的方阵里是什么情形。或许有几面墙可以推掉,还有一些地方可以依地势改成大片的活动区域,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天真。
她不知从哪找到了一把长柄的大刷子,大概是站在墙上,给被围墙圈住的动物清洗用的,或者只是单纯用来清洗它们留下的污渍。她把刷子试着往墙上抵,又往地面上蹭蹭,看起来饶有兴致。
“过来让我洗洗。“她冲我说,我点了点头,表示我听到了。
我站在围墙上,和被围墙包住的她好像处在不同的维度。我什么都能看得到,比如鹿场有多少方格,又是怎么分布的,方格外面的空地上又长了多少颗树。但她仅仅能看到四堵墙,和墙上的我而已。就视角而言,我大概和时常在屋顶上跳来跳去的那些猫相似。
我们在鹿场以前给管理员住的小屋里过了一夜,到晚上的时候,她站到屋外去抽烟,漆黑的窗户把烟头那一点细微的火光反射在我身后。我这么看着她,始终觉得她不是站在屋外,而是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在时间和空间的哪个缝隙当中。
“喂,”她转过头,冲我喊。
“要不要来一根?”手里的那一点火光晃动着,像流萤一样。
                        
                         *
我被小丑提着衣领,从帐篷里扔了出来。
“快滚吧,小兔崽子。”小丑的样子看起来不再滑稽,那幅本该逗人发笑的妆容,此刻显得有些狰狞。
正把我撵着往外走,他们圈马和骡子的那个兽篷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小丑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用带弯勾的靴子钩住我的脚步,说:“等一下,我改主意了。”
“你不是迫不及待想看马戏吗,给你一个特别嘉宾的位子,怎么样?不收费。”
我没机会辩驳,就被他推搡到兽蓬里。昨天看到的那匹枣红色的马拴在一根木桩旁,慢慢兜圈,口里嚼着一些干草。兽栏后面还关着驮货物的骡子,相比起马,它显得有些丧气。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那个会弹曼陀罗琴的男人循声走了进来,小丑看见他,马上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没什么,逮着个闯进来的小兔崽,打算给他点苦头吃吃。”
男人皱了下眉头:“不要惹事。“
他用一只手把我从小丑的约束下解放出来,轻声说:“走吧,晚上再来看马戏。现在还在排练呢。”
我点点头,跑了出去。
走的时候,我看到马戏团的员工正为表演做准备。他们用刷子洗刷动物的食槽,清理粪便,把帐篷的四角拉高让空气流通。我看到大象那好像乌云一样的下半身,它的皮肤皲裂了,身上有些不健康的斑点。
篷子里传来脚步声,一个人拿着象钩去钩大象的鼻子,然后,帐篷的尖顶耸动了一下,大象从一侧慢慢的拱了出来。我看到小丑手里拿着象钩,拖着大象离开了帐篷营地,他们往西边的方向走了。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六点了。
最大的那顶帐篷前已经有人开始排队,我四处转了转,回来的时候就碰见了往广场上走的赵四喜和乔雅。四喜仍旧为被请看马戏有些轻微兴奋,乔雅望着我,我注意到她今天格外打扮了一下,说不上哪里打扮了,但就是看起来不太一样。
我们站在原地闲聊了一会,我冲乔雅说:“我开个小差,你们能不能等等我?“
乔雅疑惑的瞧了我一眼:“你要去干嘛?“
“我忽然想去个地方。“
“你该不会是想闪人吧?“四喜问我。
“不会,去去就回来。“
我朝小镇的西边走去,快开始演出了,但大象和小丑都没有回来,这里头隐隐约约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直快走出镇子,走到西边的树林当中,远远的,我就看到大象待在一棵上了年纪的大樟树下,它柔软的长鼻子左右摆动着,小丑不知去向。
我在一段距离外站定了,抬高手臂,又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大象的睫毛真长啊,身上一道道皱纹,好像山脉当中的沟壑,它就静静的站着和我对视。然后小丑出现了,他环伺了一圈周围,像没看到我,拿着象钩开始狠狠的抽打起大象来。大象身体颤抖了几下,想挣扎,后腿又被铁链拴在了大树上,然后,慢慢的,它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面上。
小丑接着抽了它几下,又冲它啐了口口水,然后把脸转向我,说:“愚蠢的畜生,怎么训练都没用。“
“你是驯象师?你刚刚是在训练它?“我咬着牙问。
他像没听到,往地上啐了口口水,用象钩猛击了一下大象的背部。
然后他笑了笑,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我鞠了个躬,就这么走了。
“你需要驯象师,我这就把他叫过来。大象可要帮我看住了。“
他说。
但我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我开始明白这是小丑恶劣的玩笑。他似乎是以捉弄人为乐的性格,但何苦是与我过不去?
我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那个弹曼陀罗琴的男人才找过来。而这时候,马戏表演早已经开场了。
而乔雅因为我的失约而赌咒再也不跟我说话,一个秋天过去了,她都没有违背她的承诺。
     
                           *
有许多随时间而显现的真理:例如洗过澡以后人的身体会变轻;银河系大约有2000亿颗的恒星;我和女友将在不久以后结婚,并且开一家私人性质的动物园。
在鹿场的小屋里过夜时,我的确感受到了这些。
在我的想像中,改造后的鹿场看起来盛大又安静,这里被斑马、大象、会学人说话的鹦鹉和寒冷地带来的企鹅给塞满了。所有马戏团被解放的动物都拥有了自己的一小块地方,女友穿着连体的深色工作服,每天挨个的拜访它们。
我看着身旁酣睡的女友,小屋里留了一盏灯还亮着。
叫了她一声,没有反应,于是我也睡去。
在梦里头,我又回到和乔雅约好去看马戏表演的那个晚上。我站在广场上,只有四喜来了,我们说了几句话,我就去了西边的小树林。
我看见乔雅已经在那片树林里,她正站在一个老樟树下面,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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