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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童子戏:关于莫西的故事和关于林芙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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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5 10:55:2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宋 于 2018-2-4 09:46 编辑

关于莫西的故事和关于林芙伊的故事
一.
我家旁边那个游乐园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都喜欢在那里欢度大把大把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吃过晚饭,我们聚在一起打纸卡,做带有赌博性质的弹玻璃球赢玻璃球的游戏,在空阔的广场上丢沙包。女孩子们在那座被恶作剧者掰掉了一只腿的刻满了“某某我爱你”或“某某是大王八”的大公鸡雕像下抻开一根皮筋玩跳皮筋。那些静谧的夏夜里,我们在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丁香花丛,假山和凉亭的掩护下捉迷藏,或者躺在滑梯顶层的平台上,仰望缀满繁星的夜空,一边哼着从街边音响社公放唱片中学来的懵懂其意的爱情歌曲,一边听年龄较大的男孩说出他们暗恋对象的芳名。
游乐园里的草坪在我眼中是广袤无垠的。那里有我想要的一切,无论是肛门处带一根针一般细的又尖又长产卵器的蟋蟀——当别的孩子还把产卵器认作是蟋蟀间格斗的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它的真正用处了。我不屑于和我那些无知的伙伴争辩,我的全部精力和热情都倾注在研究昆虫上面。我看过的昆虫百科全书和图鉴叠起来足有半米厚。我一心想成为一名昆虫学家——,还是我无法辨别其种类的翠绿色小蝈蝈——虽然不到两厘米长,但鸣叫声却又清脆又响亮。当然螽斯的发声严格来说并不是靠用嘴鸣叫而是靠摩擦前翅上的发音器——,还有栖身于草丛间灌木上的蜻蜓——色泽暗淡,体型短小的平凡赤蜓都落在向上生长的枝条顶端。而那些花纹艳丽,体型巨大的机警伟蜓则伏在被叶子紧簇的枝干的中部,极为隐蔽,稍有动静便疾速的惊起,整个夏天都抓不住一只——,或是“地老虎”——那是一种不知名的软虫。用狗尾草的茎插入它们隐匿其中的微小的地洞中,耐心等待一会儿,用力一拽,便会像钓鱼一般把它们拽出来。当然有时在草坪上也会遭遇意外。我就曾亲眼看过我的一个伙伴因没注意到树上的马蜂窝而激怒了那些领地的守卫者。尽管他撒腿就逃但脑袋还是被蛰伤。另外那些高大的树上有着浑身带毒刺的毛虫。走过距离过近的两棵矮树之间时还得提防着不要撞上蜘蛛网,要是蜘蛛钻进领口那可够吓人的。
那是一个日光明媚的早上,空气中充满了泥土,露水和绿草的清香。b5-2号楼一单元三楼东门的那户人家阳台中笼子里养的蜡嘴鸟发出脆生生的婉转的啼叫。凉丝丝的微风在我那裸露与挎梁背心之外,尚未长出茸毛的两腋下徐徐骚动。我嚼着薄荷味儿的微辣的口香糖,美滋滋的吮着甜液。我徜徉于游乐场的草坪里。我的心情浸润在淡清的草色之中,如一杯绿茶。我的思想一片寂静,像清水没有一点杂质。
ls1大老远的便向我打招呼。他建议跟我联手捉蚂蚱。我马上表示赞同。我认为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抓住稀有的螳螂作为意外收获。我们向井场那边进发。井场的墙壁上趴着几只晒太阳的土块儿颜色的蚂蚱,不过这都是些常见的令人扫兴的下等货。
ls1说:“去楼后边吧,那边应该有大的。”
我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因为那边已经接近楼区的围墙了,很偏僻,人们很少光顾那里。
一踏进那没过小腿的繁茂的草丛,我的心里便生起暗喜。我想,这么高的草里肯定有大家伙。我们用脚左右趟着草前进。我的白裤子裤腿都被染成了绿色。我说我妈肯定得骂我。ls1说没事儿,我妈也会骂我的。我们细细的排查着。有时那些被趟开的柔韧的草叶弹回原样时,在我们的视线里一动,害得我们一阵紧张,白白忙活一阵。
不过就像我的语文老师常说的那样,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们发现了一个大家伙。那是一直绿油油的“扁担钩”,足有五六厘米长。因为体型太大所以跳动起来格外的笨拙,而且停在那里呆头呆脑,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抓住了。
取得这只蚂蚱的所有权真让我费了一番力气。ls1认为是他先看到的,而且是他做出了关键的一扑,所以蚂蚱理应归他。我苦苦的哀求,他就是不肯给我。他说我们再找找看能不能再抓住一只,可是找了半天也没到。本来他铁下心准备要走了,但看到我几乎急得要哭出来,他
又转身回到我身边。我们不算是最好的朋友,但他是那种跟我一样有着女生般细腻感情的人。他身上多少带着几分优柔寡断。他跟我说,这是个好品种,不容易遇到。出于怜悯,他终于怀着几分不舍把蚂蚱让给了我。
我一阵狂喜,捏着蚂蚱的手都激动得有点抖了。我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它逃跑。我说我要回家了。趁ls1还没有改变主意我赶紧往家小跑着奔去。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把这只蚂蚱养在我家外窗户和内窗户中间的夹层里,喂它吃草。
其实草坪离我家并不远。本来我只需穿过游乐园的广场,转过一座楼,便可到家。但可能是我太过兴奋了,暴露了我手里的宝贝。在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中我还是遇上了不测。
莫西住我家前楼。他发育的很早,在同龄孩子中显得很高很壮实。我曾跟他一起玩过几回。他爱说脏话。我们并不熟,但我觉得他有点粗野。
就在那个我急匆匆踏出游乐园已经来到我家楼侧面马路上的早晨,不知怎的我碰上了他。本来他很少来这边,只在他家楼下玩儿的。他跟我打了招呼。接着他问我拿的是啥。
我并没想到要隐瞒什么,也忘了他几乎是陌生人的身份。我还保持着获得蚂蚱的喜悦。我高兴地回答说:“扁担钩。”
“挺大啊,在哪抓的?”
“游乐园后边。”我答道。
“给我看看呗。”他向我走来。当我看到他贪婪的目光和厚颜无耻的笑容时马上感到有点不对劲。这家伙在附近的种种恶作剧我已略有所闻。据说他爱欺负比他小的孩子,我的伙伴都有点怕他。我的心里戒备起来。其实,如果他是一个像我一样的昆虫爱好者,我会考虑把蚂蚱让给他。然而他不是。我知道那只蚂蚱到了他手里会有怎样的结局。于是我很干脆的拒绝了他:“不给。”
“给我看看!”他命令道,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强硬起来。
我想我应该快点回家,那样就能摆脱他的纠缠了。我往我家的楼道方向退去,一面斩钉截铁的拒绝:“不给!”
我已经走进了楼道走廊里。我家住一楼。我知道只要我爸听到我的敲门声过来开门,这场遭遇就结束了。可我哪里想到,莫西突然猛冲了过来,十分凶暴的抓住了我的手。我惊声尖叫起来,可是等我爸闻声开门检视发生了什么情况之时,歹徒已经跑远了。我的指间只剩下两片被扯断的碧绿的蚂蚱前翅和两片皱皱巴巴的透明且泛黄的蚂蚱翅膜。我的手还死死的捏着它们。莫西掳走了我的宝贝,而且在抢夺的过程中撕裂了它。
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父母安慰着坐在沙发里的了。我失声痛哭,而在我哭的时候我爸在阳台里远远地望见了徘徊在对面楼下的莫西。据说莫西的父亲总是揍他。我爸大声怒吼着恐吓莫西,叫他过来。我爸从阳台窗户上为我索回了我的蚂蚱。
莫西溜走了。我却怎么也止不住哭泣。我拿着那只残废的奄奄一息的蚂蚱。心口酸疼。那个盛夏的早晨。我有一种感觉,好像真正被莫西撕裂的不是蚂蚱,而是我身体或灵魂上的什么东西。
二.
我们小区的楼每层两户人家。林芙伊就住在我家对门。
林芙伊的父亲头发脱得很厉害,只剩下一圈分布于双鬓,耳根和脖颈的稀疏的显得有点脏的头发。他的鼻子下面蓄着浓密的髭须,这让他看上去凶巴巴的。据说他是无业游民。尽管他挣不来一分钱,但他却酷爱赌博。他甚至在自己家里设起了赌局。于是每次进出楼道我都看到他家那永远敞开着迎接赌徒们的门里坐着一桌吞云吐雾的嗜赌成瘾者。他养了两只不匹配他家经济状况的干瘦的斑点猎犬。一次我妈带着从市场买回的蔬菜进楼。斑点猎犬突然向她冲过去。自那以后我总是听到我妈背地里骂那两只不分时间段隔着墙狂吠的畜生。林芙伊的父亲有打妻子的恶习。那个女人有呼吸道疾病。说话时声线中夹着喝喽喝喽的杂音,似乎她的胸腔里闷着一口永远无法咳净的黏痰。透过林芙伊家厨房兼阳台的窗户,我总是看到她母亲扎着围裙,脊柱弯曲,忙个不停。她那瘦得皮包骨的手颠动沉重的黑铁炒锅时引发全身都跟着晃动起来,显得那么吃力,仿佛她在颠动生活加于她身上的全部压力。这画面让我产生了一丝对她的怜悯。但也仅此而已。在走廊里与她偶遇时,她总是客气的不失家庭主妇尊严地对我说:“到我家呆会儿啊?”每次我都婉拒,因为我知道凌驾于他家庭之上的那个脾气暴躁的掌握着实权的男主人未必会欢迎我。
林芙伊是个有点大舌头的女孩。过多的描述她的特征没什么意义,但有一点必须提及:她那患严重斜视的双眼中的一只看我的时候总带着一丝特殊的温情。听我同栋楼住的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说林芙伊喜欢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未对她表现出过,也不可能表现出任何冷漠之外的感情。但她每次见到我都主动打招呼且有意无意的找点话说。少女的心思直到我成年对我来说依然是难解的谜题。
一天,我的叔辈哥,我,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在楼下玩儿。我们在北风里踢完一场足球,在石桌上用十指冻得又僵又红,缩进袖口的手兴奋的摸扑克牌打红十,把鞭炮掰成两截点燃,看这些臭子儿即使不能爆响但断处依然刺出的倔强的白焰,最后我们在草坪上的积雪中打滚儿。总之我们玩遍了冬天所能想到的一切游戏,但仍不觉得过瘾。而正巧这时林芙伊走过来了。
她穿了一身新年刚买的衣服,一改平时灰头土脸的打扮,显得十分光鲜。不过这依然无法改变她被冷落于我们孩子群之外的命运。那时的我并不清楚大家为什么都疏远她。直到多年以后记忆中的感情被时间冲淡了,我才省悟到年幼的我并不是真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而是我那自小就表现出的懦弱和狡猾到与大家同流合污的卑劣让我的内心一直不去正视事实:那便是我们都在嫌弃林芙伊那双斜视的病态的眼睛。
我的叔辈哥是最强烈排斥林芙伊的人。他天性好斗,出言不逊,喜欢寻衅滋事——作为他的弟弟他的劣迹反而成了我的保护伞。没有人敢欺负我这只假借虎威的狐狸。那天林芙伊被大家施以一贯的冷嘲热讽和戏耍的过程中,我的叔辈哥一马当先,甚是勇武。
他毫不留情面的骂了林芙伊。那是一句十分恶毒的充满歧视色彩的话。他说:“斜愣眼儿。”
接着残忍的事情发生了。在林芙伊无力的用她那含糊不清的口齿回敬几句之后,所有的男孩儿女孩儿——当然下面的用词也许不太恰当——群起而攻之。
他们从林芙伊的身边快速的跑过。有的推搡她一把,有的打她一下,有的干脆过瘾的猛薅一把她的头发。林芙伊那单薄的身躯在零下二十七度的严寒中抵抗着孩子们的暴行,不过那只是徒劳罢了。没等她抓住前一个袭击她而后飞驰而去的恶徒,后一个新的袭击者又马上在她背上给她重重一击。
只有我没有袭击林芙伊。因为从小我的胆子就很小。大家那样对待我的邻居,我的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可是这种情况下要我怎么办呢?所有的人都在虐待她,何况带头的人是我的哥哥。我本应该为没能插上手打到林芙伊而感到惭愧的。一开始我只是站在那里观看着这一切,做着歌词里所说的——如果你听过那首歌的话——沉默的帮凶。后来我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几声。再后来我叔辈哥热切的怂恿我,我干脆也冲上去打了林芙伊。
终于林芙伊再也无法坚强下去了。她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他的父亲。那男人醉醺醺地从楼道里走出来,破口大骂。恶童们一哄而散,各朝自家跑去,只有我没法逃跑,因为我家就住在被害者隔壁,被害者愤怒的父亲正堵在楼门口儿。
我害怕极了。
出乎我的意料,林芙伊的父亲把我招到了跟前,让我去她家里——我本以为他要暴打我一顿的,但没想到这男人却表现出如此窝囊废式的容忍。
林芙伊家里装修的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陋。她家连地板砖都没铺,裸露着光秃秃的水泥地面。
我被林芙伊的父亲安置在一个蓝色塑料板凳上。板凳套着一块磨损十分严重的屁股垫儿。屁股垫儿外层脏兮兮的套布被烟头烫出了窟窿,黄旧的海绵里料外露。
我爸也来到林芙伊家了。
林芙伊的父亲跟我说了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醉话。他说林芙伊跟我是邻居,我们应该像亲兄妹一样互相爱护。当然他的原话没有这么简约和通顺。为了表达同样的意思他说出了让我煎熬足有半个小时的一大堆废话。
林芙伊已经不哭了。当我看到她竟然在冲着我痴情的微笑时,我赶紧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接下去是大人间的谈话。我无意中听到了几句。林芙伊的父亲在为女儿被人欺负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作辩护。我认为他想挽回在这次事件中因身处劣势而丢掉的面子。当我看到他抽着烟忧郁的低下了头时,我很高兴。我知道我已完全脱离危险了。而且我爸也在这儿,看来我无需为自己的罪行买单。遗憾的是我爸和林芙伊的父亲聊得太起兴了,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我。我只好傻傻坐在那儿,为自己找不出离开的借口而感到失望。屋里的烟味让我有点昏昏欲睡。窗外飘起了雪花。我实在无聊便不再听我爸他们谈话,而是观察起打在窗户上的雪片。远处的景物就像幼年的我对这个世界的概念一样模糊。雪下的不小。记得我妈说过,降雪的寒冷可以杀死肆虐在冬季的流感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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