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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4 20:38:2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老宋 于 2018-2-4 20:49 编辑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躺在牙医那台设备的床上。

我的处境让我感到我如一只猪,在被大铁网围的严严实实的卡车车厢里,身边挤满了我那些或是拼了命嚎叫或是拼了命沉默的猪伙伴,被载着急速行驶在被屠宰的路上。

发出强光的灯照向我被要求张开的黑暗的嘴里。

口镜伸进我的口腔,检查我那发出腐烂臭味的牙齿。

探针抠着我牙洞里填充的材料。我的牙神经已被杀死,因为神经会导致疼痛。我没料到死牙也能发炎。当然不是死牙本身,而是它导致了牙周发炎。我想是这颗牙松动了,压根不断搅动包裹牙根的组织而导致的发炎。探针抠我的牙洞时,窸窣之声并不是通过空气传导进我的耳朵的,而是通过我的下颌骨。所以本来尖锐的声音显得有些黯钝沉闷。

时间过得有些慢。

三用枪伸进我的口腔,喷水,喷气,喷水气。牙医要求我吐一口。我吐出的填充物碎渣有一股微辣的味道和一股可能是碱性的呛鼻子的微细的气味。

我在想,这套牙医设备是否经过了消毒,要是没消毒,我便有可能被传染上艾滋病。我想,我不会那么倒霉吧。自我安慰使我的心情愉悦了一些。针形的锉插入我的牙根,大概是想磨净我牙髓细腔里的腐烂固形物。

洗髓针包裹一层薄棉花,插入我牙根神经所在的细腔。似乎是要清理干净因病变而分泌出的有点腐臭的汁液。

我的牙医是一位年轻的美女。她的职业习惯使她在进行任何能导致患者剧痛的操作时都保持近乎冷血的镇定。当那些意志薄弱的耐力较差的患者——特别是儿童——发出呻吟或者干脆是嚎叫时,牙医的面无表情便被衬托着升华到一种几乎是凝重而庄严的程度。

我爱吃糖,因为糖甜。我不爱刷牙,因为我懒。现在我开始为我过去的所行而感到懊悔。

幼年时的我第一次被拔牙时,嚎叫声几乎震穿了我的肺叶。我对那些闪着寒光的锐利的器具感到极度恐惧。五个成年人按住疯狂挣扎的我,用尽花言巧语,试图平复我激动的情绪仍然未果。好几次我挣脱开,跑下了床,沿医院那充满抗生素味的走廊狂奔,裤子兜里藏着糖果撒了一地。最后我又被哄骗着回到床上。拔牙持续了两个小时。牙医的后背湿透,森白的大褂上沾满我号哭时口中喷出的血红。
牙医告诉我,我的这颗牙可能保不住了。尽管她说不能违规操作,我还是要求她立刻拔掉,因为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当初这颗牙有一点蛀掉的迹象时我就来处理的话,便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因为我不愿面对治牙时的疼痛,和天真的妄想蛀牙的状况不会恶化,最终导致了悲剧,拖延到最后必须面对更剧烈的疼痛。

打麻药的注射器伸进我的嘴里。针尖刺进我的牙龈时我听到“噗呲”一声。肉里被注入药液时肿胀的感觉。药剂的味道甚是奇特。

过了一会儿,医生问我麻了没有。她刺激了几下我被注射麻醉剂处的组织,检查我是否还有感觉。我想麻醉剂也许会伤害大脑,要是我变成了痴呆,那可就惨了。不过我的牙医是美女,我必须克制自己不表现出软弱,所以我什么话也没说。

牙龈分离器开始割划我的肉。因为紧张打了麻药还是感觉疼。医生每操作一下我的内心都会升起一阵恐惧。这些恐惧的性状完全相同,前一次的恐惧还未消失新的恐惧又马上升起。

牙医告诉我吐一口。我吐出有腥味儿的血水。我不喜欢品尝自己血的味道。

她开始用挺子撬我的牙。这颗牙苟延残喘的赖在我的牙床上不肯就范。我的脑袋连带着被撬动。牙医示意我配合一点。我只感到牙根酸疼。我想哼哼几声以宣泄自己的痛苦。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牙医的美貌也难以慰藉我的忧伤。但是哼哼的话太没面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应该以坚强的意志博得异性的好感。所以我憋着,憋的脸上的肌肉酸涩。

最后那柄恐怖的钳子结束了我的痛苦。

我看了看我的牙。有点黄。曾几何时,它安然的没有任何危机感的待在我的口腔里与我一起共享美食被咀嚼时带来的畅快的感受。如今它已不属于我的身体,将被扔进垃圾箱里,可能连那些在街头流浪的野狗都不屑于嗅一下。

我如释重负的准备离开。牙医提醒我注意事项,小心干槽症,那将导致我口腔里再次腐烂。

经过一片松林时我拾起了一个松塔在手里摩挲着,享受它那有点儿发滞的表皮所带来的触感。我的嘴里依然有点儿腥,还有残余药物发涩的味道。

公园里一群女人在跳广场舞。她们排列成方阵。动作一致。音响里放着节奏感很强的我不想与之保持一致步调的舞曲。一个头发有点白的女人从队伍中走出来。把她的薄薄的粉色运动服外衣脱下来放在草坪上,只穿里面的T恤。她又重新回到队伍当中。

一个卖零食的手推车。摊主翻动着锅里的手抓饼。如果什么也不夹只要三块钱。如果夹火腿或培根就要付五块钱了。她身边的空气中飘着炸臭豆腐的臭气和花坛中夜来香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孩子们你追我赶。眼看一个男孩儿就要抓住前面孩儿背上的衣服了,前面的男孩儿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于是他也不得不重新调整追赶的方向。前一刻这群孩子还在大声欢笑着,后一秒便传来了其中一个响亮的哭声。

一个老头儿用一根蘸水的大提斗笔在一片水泥地面的空场上写字。几个人在旁边入神地观看,小声为他喝彩。当写到一个竖心旁的字时,他停了下来,开始反复斟酌右侧的部分该如何下笔。旁观者焦急地等待着,他却在那里迟疑不决。

宠物店门口的铁笼子里有一只很大的阿拉斯加犬。它不时发出凶猛的吠声。店主从屋子里出来看看有什么情况发生。有时他从屋里的笼子堆中挑出一条狗牵出来放进猛犬的笼子里。

一个男人在打太极拳。他穿一身白色的练功服,在空中缓慢地摸着使出一招“云手”,练功服的纽扣是蒜瓣疙瘩嵌入布圈扣鼻的那种仿古代的款式。

两个男人在店门前支起一张矮桌喝着啤酒吃着烤串儿。他们开着玩笑。可以隐约地听到其中的片段。光着膀子的男人说:“伤风感冒,吃点儿耗子药。”那个穿“白玫瑰”牌老头背心儿的男人说:“那不把癌症都治好了吗。”

走了一会我远远的认出了那个女人。她在一个摊位上跟人讨价还价。她过马路时战战兢兢,先是试探的走了几步,可是当她注视的那辆车依旧坚定地朝她飞速驶来时,她又惊慌的退回到马路边缘。

听人说她叫ls。她并不认识我,但我却经常注意他。她脸上常带有的那种疲倦的神色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家的楼前有一座危楼。她是那座楼里唯一的住户。据说地产商多次去她家里找他谈话让她离开,他们威胁她,诱骗他,但她就是不为所动。尽管时刻都有生命危险,但她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住在危楼里。每天晚上,我偷偷趴在窗台上张望时,都见到那座全部沉入黑暗笼罩的危楼上唯一能见的一家窗户里亮着一盏孤灯。那里便是ls的家。我的父亲若是见到我在看对面的窗户时便会训斥我。他禁止我向那边望。我的父亲总是要求我,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他对我十分严厉,而我想他的严厉给我带来的心灵感受一定正为他所不许。我依然总是背着他偷看那扇窗户。我想是我血液中涌动的青春的暗流在作怪。我注意到那个女人家里供奉着一尊圣像。每天她跪在那里磕头的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她祈祷的内容也包括但愿自己所住的危楼不要倒塌。我认为她跪在圣像前的时候周身都笼罩着一种悲伤痛苦的气质。有时候我在想——我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怖——是不是她的神带给她的绝望多于希望。我甚至在想,如果这座楼倒塌了,她的所有悲伤和痛苦也就结束了,那她就不必那么疲惫的每天为了她的圣像磕头了。

我回到家里。我的父亲坐在沙发上。他看上去有些苍老了。我挺怕他的。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偶尔体罚我。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得以释怀。我意识到,即使不以那样暴力的形式表达出来,爱也会以其他方式伤人的。

有一次我父亲带我去麦地里抓蝈蝈。他警告我,不要到树林对面去。他说要是我敢去他就揍我。我还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的向小树林那边溜去。我想知道,那边究竟有什么是我父亲禁止我涉及的。

我穿过重重的树枝的障碍,越过坑坑洼洼,终于来到了树林的对面。

我看到了一片老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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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7 23:06:37 |只看该作者
拜读了。看牙整段读的过瘾。
结尾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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