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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切尔·恩德:讲不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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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引子

  这些字印在一家小店的玻璃门上,当然,只有从朦胧的屋子里透过玻璃往街上看时,它们才是这样的。
  外面是一个灰蒙蒙的、寒冷的十一月的早晨,大雨滂沱。雨水顺着印着装饰体字样的玻璃往下淌。透过玻璃所能看到的只是街道对面一堵被雨水淋得斑斑驳驳的墙。
  突然,门被猛地撞开了。挂在门上的一串镀锌小铃铛叮叮咚咚地响着,好久停不下来。
  这一喧哗的肇事者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大约有十岁或十二岁。只见他那深褐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的大衣被雨水淋得透湿,滴着水,肩上挎着一个皮背带的书包。他的脸色有点苍白,气喘吁吁的。此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敞开的门内,与刚才急匆匆的情形恰好相反。
  他的面前是一间狭长的屋子,屋子的深处朦朦胧胧的。几面墙上都靠着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书。地上放着一叠叠大开面的书,几张桌子上像山一样地堆着略微小一点的皮封面的书,书的切口部分金光闪烁。在屋子尽头一人高的书墙后可以看到灯光。灯光里不时升起一个烟圈,烟圈慢慢变大,然后往上消失在黑暗中。这很像印第安人为了传递信息而在一座座山上点燃的信号。那儿显然是坐着一个人。男孩果真听到书墙后面有人用生硬的声音说:
  “您可以进来或在外面发愣,不过请把门关上,有穿堂风。”
  男孩顺从地关上了门。然后,他走近书墙.小心翼翼地朝屋角望去。那儿,在一张靠背高得可以用来靠头的、旧的皮沙发椅里,坐着一很敦实的男人。他穿着一套皱巴巴的黑西装。西装显得很旧,似乎还蒙着灰尘。他的肚子被一件有图案的背心裹住了。这个男人是个秃子,只在两只耳朵上方各长有一小撮往上翘的白头发。他的脸红扑扑的,使人联想起好咬人的狗。在他的大蒜鼻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小眼镜。此外,这个男人还抽着一个弯弯的烟斗,烟斗是吊在他嘴角上的,所以整张嘴都被扭弯了。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显然他正在看这本书,因为他合上书时把左手胖乎乎的食指当成了书签夹在书中。
  这时,他用右手摘下眼镜,仔细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浑身淌着水的胖男孩。他眯着眼睛,这样便更像好咬人的狗了。他只是喃喃自语道:“哈,你这个小不点!”接着,他又打开书看了起来。
  小男孩不知所措,索性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那人终于又合上书一一像先前一样,把手指夹在书中--抱怨道:“听着,男孩,我不能忍受孩子。尽管现在整个世界都时兴大惊小怪地围着你们转--但是我不这样!我绝对不喜欢孩子,对我来说,孩子只是爱吵闹、爱缠人的讨厌鬼。他们把一切都弄坏,把果酱涂在书上,把书页撕下来,至于成年人是否也有他们的苦恼和担忧不关他们的屁事。我对你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很快明白你的处境。再说,我这儿没有儿童读物,至于其他的书,我是不会卖给你的。好了,我希望我们能够互相理解了。”
  他说这些话时始终没有把烟斗从嘴里取出来过。
  这时,他又打开书继续读了起来。
  男孩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但是.他总觉得不能就这么毫无异议地接受这一番话。于是,他再一次转过身去,轻声地说: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人慢慢抬起目光,又一次摘下眼镜:“你还在那儿?你是否能告诉我,到底该怎样才能把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打发走?你刚才想说什么至关重要的话来着?”
  “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男孩声音更加轻地说。“我只是想说,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你所说的那样。”
  “啊哈,是这样!”那人故作惊讶地翘起了眉毛。“那么,你自己大概就是一个特殊的例外,是吗?”
  胖男孩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微微耸了耸肩膀,转身想走。
  “规矩,”他听到身后那人用抱怨的口吻说,“你连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不然的话,你至少会先作一番自我介绍。”
  “我叫巴斯蒂安。”男孩说,“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挺奇怪的名字,”那人喃喃地说,“三个B字①。不过,这不能怪你,这名字并不是你给自己起的。我叫卡尔·康拉德·科雷安德。”
  “三个K字。”男孩认真地说。
  “嗯,”那老头嘟囔着说,“说对了!”
  他抽着烟斗,吐出一团团的烟雾。“好吧,不管我们叫什么,这都无所谓,反正我们再也不会见面。现在,我只想知道一点,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匆忙地闯进我的店堂。给人的感觉是,你在逃窜。是吗?”
  巴斯蒂安点了点头。他那圆脸突然变得比刚才更惨白,眼睛睁得比刚才更大。
  “你也许是抢了一家店里的收银箱,”科雷安德先生猜测说,“击毙了一个老太太,或者是干了像你这类男孩今天所干的那些事。是警察在后面追你吗,我的孩子?”
  巴斯蒂安摇了摇头。
  “讲啊,”科雷安德先生说,“你在躲避谁呢?”
  “躲避其他人。”
  “哪些其他人?”
  “我们班的孩子。”
  “为什么?”
  “他们——他们老是不让我安宁。”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呢?”
  “他们埋伏在学校门口等我。”
  “然后呢?”
  “然后他们大声地嚷嚷着什么,把我推来推去,讥笑我。”
  “你就任凭他们对你这么干?”
  科雷安德先生以不赞同的目光打量了男孩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不干脆对准他们的鼻子来一拳。”
  巴斯蒂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我不喜欢这样。再说——我不太会拳击。”
  “那么摔跤呢?”科雷安德先生想知道。“跑步,游泳,踢足球和做体操呢?这些你都不去吗?”
  男孩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科雷安德先生说,“你是个懦弱的人,是吗?”
  巴斯蒂安耸了耸肩膀。
  “那么,话你总会说吧,”科雷安德先生说,“当他们讥笑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还击?”
  “我曾经这么做过——”
  “怎么样呢?”
  “他们把我扔进一个垃圾箱,然后把垃圾箱的盖子绑住。我叫喊了两个小时,才有人听见。”
  “嗯,”科雷安德先生嘟哝着说,“现在你再也不敢了。”巴斯蒂安点了点头。
  “那么,”科雷安德先生断定说,“你还是个胆小鬼。”
  巴斯蒂安低下了头。
  “也许你是一个十足的好追求名利的人,是班上总是得1分②的第一名和所有老师的宠儿,是吗?”
  “不,”巴斯蒂安说,他的目光始终朝下,“去年我留了一级。”
  “天哪!”科雷安德先生说。“那么你是一个整个地不顶用的人。”
  巴斯蒂安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站在那儿,垂着手,大衣往下滴着水。
  “他们讥笑你都嚷嚷些什么呢?”科雷安德先生想知道。
  “啊一一什么都有可能。”
  “比方说呢?”
  “万宝,万宝,坐上便桶,便桶破了,万宝说:我太重了。”
  “不怎么滑稽,”科雷安德先生说,“还有什么?”
  巴斯蒂安犹豫了一下,才开始一一列举:
  “胡思乱想的人,笨蛋,吹牛大王,骗子……”
  “胡思乱想的人?为什么?”
  “我有时候会自言自语。”
  “比方说,你都说些什么呢?”
  “我会想出一些故事,造出一些从来没有的名字和词汇,等等。”
  “你把这些讲给自已听?为什么?”
  “是啊,除此之外没有人对这些感兴趣。”
  科雷安德先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你的父母是怎么看待这些问题的呢?”
  巴斯蒂安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嘟哝着说:
  “父亲什么也不说,他从来也不说什么。一切对他都无所谓。”
  “那么,你母亲呢?”
  “她一一她已经不在了。”
  “你父母亲离婚了吗?”
  “不是,”巴斯蒂安说“她死了。”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科雷安德先生有点吃力地从他的靠椅中站起来,踢踢嗒嗒地走进店堂后面的一个小房间。他拿起听筒,巴斯蒂安听不清楚,科雷安德先生是怎么报他的名字的。接着,小房间的门关上了,除了模模糊糊地喃喃细语声什么也听不清楚。
  巴斯蒂安站在那儿,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并承认了这一切。他憎恨这样被人盘问。突然他头脑一热,想起来去学校已经太晚了。是的,他必须赶快走,必须跑步去一一但是,他仍然站在那儿,下不了决心。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不过,他不知道是什么。
  从小房间里继续传出低沉的说话声。这是个很长的电话。
  巴斯蒂安意识到,他在整个这段时间里始终盯着那本科雷安德先生刚才拿在手中的书,现在它放在皮沙发椅上。他无法把目光从书上移开。他觉得,这本书好像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他,使他无法抗拒。
  他走近沙发椅,慢慢地伸出手,碰到了那本书——在同一瞬间,他的内心“卡嗒”一响,仿佛是一个陷阱被关上了。巴斯蒂安隐隐地感觉到,随着这一触摸,有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了,井将不可抑制地继续发展下去。
  他拿起那本书,从四面打量它。书的封面是用古铜色的绸缎包起来的。当他把书转来转去时,它会闪闪发光。在匆匆的翻阅过程中,他看到书中的字体是用两种颜色印的。好像没有插图,但是每一章开头的字母很大,很漂亮。当他再一次仔细打量封面时,发现上面有两条蛇,一条浅色的,一条深色的,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形成个椭圆形。在椭圆形的中间用奇特的花体字写着书的书名:
  《讲不完的故事》
  人的爱好是个谜,不管是孩子的还是成人的都一样。有爱好的人自己无法解释,而没有同样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有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征服一座山峰。没有人能说得清到底是为什么,连他们自己也不能。有的人毁了自己,为的是要获得一个人的心,而这个人却对他不屑一顾。还有一些人把自己搞垮了,其原因是他们无法抵御吃的享受和杯中之物。有的人倾其所有,为的是在赌博中获胜。还有的人为了某种无法实现的固执念头而牺牲了一切。有一些人相信,只有离开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到其他地方去才会幸福,所以他们一辈子浪迹天涯。还有一些人,在没有取得权力时坐立不安。总之,就像有形形色色的人那样,爱好也是各种各样的。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爱好是看书。
  如果谁没有耳朵发热、头发蓬乱地捧着书本一下午、一下午地看啊看,直看到忘记周围的世界,感觉不到饥饿和寒冷;
  如果谁没有经历过躲在被窝里就着手电筒的光看书,因为父母或其他人把灯关了,其理由是;现在必须上床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如果谁没有公开地或悄悄地流过苦涩的眼泪,其缘由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结束了,不得不与那些自己爱过、敬佩过、为之担忧、为之希望过并与之共同历过险的人物告别了,没有这些人物的陪伴,生活便会显得空虚无聊;
  如果谁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话,也许谁就不能理解巴斯蒂安现在的所作所为。
  他盯着书的书名,感到忽冷忽热。这个,正是这个,是他打从有了读书的爱好之后经常梦想并希望的:一个故事,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一本书中之书!
  他一定要得到这本书,不管它有多贵!
  不管它有多贵?说得倒轻巧!即便他能拿出比他兜里所揣的三马克十五分尼更多的零用钱的话,这位不友好的科雷安德先生也已经再明白不过地申明过,他连一本书也不会卖给他。让他把书白白地送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毫无希望。
  然而,巴斯蒂安知道,得不到这本书他是不会走的。现在他明白了,他完全是为了这本书的缘故而到这儿来的。这本书秘密地把他招来,因为它想到巴斯蒂安的身边去,因为它早就已经是属于他的了。
  巴斯蒂安倾听着仍然从小房间里传出的喃喃低语声。
  转眼之间他突然飞快地把书藏到大衣底下,用双手紧紧地把它贴在身上。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向后倒退到店堂的门口,一边害怕地用眼睛盯着那扇通往小房间的门。他谨慎地压着门把手。他不想让镀锌的小铃挡发出声响,所以把玻璃门开到刚好可以够他从门缝里钻出去那么大。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把门关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开始奔跑起来。
  他书包里的本子、课本和铅笔盒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跳跃着并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他感到侧胸刺痛,但是仍然继续奔跑。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后面的衣领往下淌。冷气和湿气钻进他的胃里,而巴斯蒂安则没有感觉到。他觉得很热,但并不是因为跑步的缘故。
  先前在书店里他的良心一点也没有萌动,现在却突然觉醒了。他觉得一切原先显得那么令人信服的理由一下子突然变得不可置信了,就像雪人那样在玩火的龙的呼吸中融化了。
  他偷了东西,他是一个贼。
  他所做的甚至比一般的偷窃行为更糟。这本书肯定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它肯定是科雷安德先生最大的珍品。把一个小提琴手唯一的提琴或一个国王的王冠偷走与偷走收银箱中的钱肯定不是一回事。
  他在奔跑的过程中把大衣底下的书紧紧地贴在身上。他不愿失去它,不管必须为它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这本书是他在世界上的一切。
  现在就回家显然是不行的。
  他试着想象他父亲。父亲坐在布置成实验室的大房间里工作。他的身旁放着十几副人的石膏牙齿模具,因为父亲是做假牙的技师。巴斯蒂安从未想过父亲是否喜欢做这个工作。现在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他是不可能去问父亲的。
  如果他现在就回家的话,他父亲会穿着白大褂从实验室走出来,也许手里还拿着一副石膏牙齿模具。他会问:“现在就回来了?”——“是的。”巴斯蒂安会这么说。——“今天没有课吗?”——他的眼前浮现出父亲静静的、悲伤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向他说谎的。
  但是他更不能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离开。远远地离开,不管上哪儿去。不能让他父亲知道,他的儿子成了一个贼。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感觉到巴斯蒂安不在了。这一想法甚至使他有了一点安慰。
  巴斯蒂安停止了奔跑。现在他慢慢地走着,看到马路的尽头便是学校。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所走的是平常上学的路。尽管到处有人在走动。可是,在他的感觉中,马路上空荡荡的。对于一个迟到很久的人来说,学校周围总是给人以空无一人的感觉。每走一步巴斯蒂安便会感到心里害怕的感觉在增加,不管怎么说,他害怕学校这个每天都让他体验到失败的地方;他害怕老师,他们时而心平气和地对他进行规劝,时而又对他发脾气;他害怕其他的孩子,他们拿他寻开心并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向他证明,他是多么笨拙、多么不堪一击。他总觉得,学校就像是漫长而无止境的牢狱。在他长大成人之前他必须默默地、顺从地蹲完这个牢狱。
  这时,当他在发出回响的、散发着地板蜡和潮湿的大衣气味的走廊里行走时,当整幢房子里那种令人焦躁不安的寂静突然像棉花塞子塞住了他的耳朵那样时,当他终于站在他的教室门口——教室的门与其周围一样被漆成了老菠菜的颜色——时,他明白了,从现在起他再也不愿意到这儿来。他必须离开。那么,他也可以马上就离开。
  但是,上哪儿去呢?
  巴斯蒂安在他的书中读到过一些故事,讲的是一些男孩到轮船上去当水手,到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幸福。有些成了海盗或英雄,还有一些在许多年后成了富翁,又回到了家乡。他们不向任何人披露他们的过去。
  然而,这样的事情巴斯蒂安是不敢做的。他也不能想象会有哪一艘船会要他当青年水手。再说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到港口城市去,哪儿有适宜于这种大胆行动的船。
  那么,上哪儿去呢?
  突然,他想到一个合适的去处,一个唯一的——至少从目前看来是如此一一没有人会上那儿去找并能找到他的地方。
  顶楼的储藏室很大,很暗,散发着灰尘和防蛀虫丸的味道。除了雨水落在巨大的、用薄铜板制成的屋顶上所发出的轻微的咚咚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响。硕大的、旧的黑色支撑梁以同等的间距从地板往上竖起,在很高的高处与承托屋架的其他的梁会合在一起,消失在黑暗中。到处悬挂着蜘蛛网,大的尤如挂席,随着空气的流动轻轻地、幽灵般地来回晃动。从屋顶高处的天窗中透入一束乳白色的光线。
  在这个时间仿佛停止了的环境中,唯一的生物便是一只小老鼠。它在地板上跳来跳去,在尘埃上留下了小小的爪印。
  它那拖在后面的尾巴在爪印中间画了一条细线。突然,它竖起身子倾听着,然后嗖地一下消失在地板中间的一个洞里。
  可以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响。储藏室的门慢慢地、嘎吱嘎吱地被打开了。刹那间有一束长长的光线射进屋里。巴斯蒂安钻了进来。门又重新嘎吱嘎吱地关了起来。他从里面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转了一下,然后又插上了门闩。他轻松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确实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了。没有人会上这儿来找他。极少有人来这儿一一这一点他知道得很清楚——即使出于偶然恰好今天或明天有人有事上这儿来的话,那么来人便会发现门是关着的,钥匙不见了。纵然他们能够以某种方式把门找开的话,巴斯蒂安也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藏在破家什之间。
  他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朦胧的光线。他认识这个地方。半年前校舍管理员曾吩咐巴斯蒂安帮他把一个装满了旧表格和文件的、放衣服的大箩筐搬到顶楼储藏室去。那时候,他看到了放钥匙的地方:最后一级楼梯平台墙上的一个箱子。打那以后他从未想到过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巴斯蒂安开始发冷,因为他的大衣湿透了。楼上很冷。他首先得找到一个能使他感到舒适一点的地方。再说他必须在这儿呆很久。至于多久——对此他还没有考虑过,他也没有想过要不了多久他便会感到饥渴。
  他略微走动了一下。
  四周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旧什物:塞满了文件夹和早就废弃不用了的文件的书架;摆在一起的课堂用椅以及涂了墨水的书桌;一挂了十几张旧地图的架子;好几块褪了色的黑板;生了锈的铁炉子,废弃不用的体育用具,比如一个木马,皮套子破了,里面的衬垫露了出来,破裂的实心球,一大堆旧的、有污斑的体操垫子;还有一些被虫子蛀掉了一半的动物标本:-只大猫头鹰,一只石头老鹰和一只狐狸;各种各样有裂缝的化学蒸馏瓶和玻璃器皿;一个起动机;一个挂在衣架上的人的骨骼以及许多装满了旧本子和课本的盒子和箱子。最后巴斯蒂安决定把那一堆体操垫子命名为他的住所。假如在体操垫子上伸伸懒腰的话,其感觉就像躺在沙发上一样。他把体操垫子搬到天窗下面最亮的地方。近处堆放着一些灰色的军用被褥,当然是破的并蒙上了许多尘埃的,可是还管用。巴斯蒂安把它们拖了过来。他脱去湿大衣,把它挂在挂衣架上人的骨骼的旁边。那个骨头人微微地来回晃动了几下。巴斯蒂安并不怕它,也许是因为他在家里已经对类似的东西习惯了的缘故。他还把泡得稀软的靴子脱了下来。他穿着连袜裤盘着腿在体操垫子上坐了下来,像印第安人那样把灰色的被子披在肩上。他的身边放着他的书包和那本古铜色的书。
  他想,下面教室里的其他孩子现在正在上德语课,也许他们得就一个无聊透顶的题目写一篇作文。
  巴斯蒂安看着那本书。
  “我想知道,“他自言自语地说,“在这本合拢的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当然,这里面只有印在纸上的字母,尽管如此——总会发生一些事情的,只要我把书打开,便会出现一个完整的故事。书中会有我不认识的人,会有各种各样的历险。事迹与战斗一一有时候会遇到海上的风暴,有时候会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或城市。这一切都写在书包。当然只有去读它才会经历这一切。然而,在书里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想知道的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他坐直了身子,拿起书,翻到第一页,开始读《讲不完的故事》。


---------------------
  注释:
  ①德文中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这个名字的三个音节都是以B为第一个字母。同样,卡尔·康拉德·科雷安德这个名字则都是以K为首。
  ②德国学校里实行6分制,最好的成绩为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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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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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zzmmttm.vip.sina.com/Michaelende.htm

米切尔.恩德(MICHAEL ENDE),1929年生于德国加尔梅什.帕腾克尔辛。他是德国文学评论界公认的一位“在冷冰冰的,没有灵魂的世界里,为孩子也为成人找回失去的幻想与梦境”的伟大作家。他的许多著作已经成为世界名著。他是一位多产的全方位的作家,除了儿童文学作品外,还写了不少成人文学作品,总印数超过3000万册,被译成40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流行。

    这位伟大的幻想文学巨匠1995年在斯图加特逝世。今天,在慕尼黑国际青少年图书馆设有“米切尔.恩德纪念馆”,全世界的读者永远不会忘记这位不朽的心路开拓者和不倦的寻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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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8 |只看该作者
当代文学的资源在哪里——米切尔·恩德的启示     



     记得五六年前,在讨论韩少功长篇小说《马桥词典》的会上,王安忆有过一个精短的发言,总共才一句话:“我认为,我们都面临着故事资源的危机。”这是我最早听到的作家关于资源的反思。前不久,毕飞宇在一次谈话中也说到:“当代作家的资源似乎都差不多。”他指的是文学借鉴与师承的资源,比如都爱读卡夫卡、海明威、马尔克斯、卡尔维诺等。但我以为,当代作家——至少是相当一大批作家——思想和生活的资源也是差不多的,所以大家的作品才会那么相近、相似。什么题材走红了,就都一哄而上,甚至连故事和语言风格也会差不多,多读几本,的确让人腻烦。所以,文学创作上的雷同和平庸,说到底就是资源的危机。
    那么,如何才能在这“差不多”的群体中脱颖而出呢?这使我记起陆文夫的名言:“作家是靠两条腿走路的:一条是生活,一条是对生活的理解。”当生活的积累没有太大差别时,如有对生活的特别深刻而独到的体察,自然也会成为难得的资源。但从这一点生发开去,我们似乎还可以找到“第三条腿”,那就是作家本人的独特性。于是,我想到了米切尔·恩德。

    恩德(1929-1995)是当代德国文坛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德国几乎家喻户晓,它们被译成四十几种文字,在全世界的发行量已超过两千万册。他的处女作完成于德国经济加速发展而文坛相对平庸的1958年,就因其“写作手法怪异”和“故事情节荒诞”,它被十几家出版社退稿,直到1960年才获出版。严格地说,他写的都是童话;但成人读者对它们的喜爱,决不下于青少年。我在读了他五种中译本后,发现他的确是“怪异”的:在本质上,他是个哲学家。

    恩德对于“时间”,有着无穷的探究兴趣,这几乎成为贯穿他创作生涯的总主题。他的代表作《毛毛》(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版),副题就是“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书中的“灰先生”是靠着从众人手里欺骗和搜刮来的时间,才得以存活的。“灰先生”们到处动员大家“节省”时间,把休息和娱乐,把用于亲情和人际交往的时间,统统省下来,使人们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变成了一台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人们一面感叹“时代变了”,一面像跑步似地生活,钱多了,物资丰富了,可人生的乐趣一点也找不到了。书中的毛毛是一个流浪孩子,她有的是时间,她最可爱的地方就是愿意认真听别人说话,而人们在诉说时,也就找到了自己。所以毛毛的存在,对于专门窃取别人闲暇时间的“灰先生”,可说是一种致命的威胁。于是,弱小的毛毛与强大的“灰先生”们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最后是毛毛胜利了,她让人们懂得了时间对于个人的可贵。这实在可说是现代或后现代社会的一部有关时间的哲学童话。书中随处可见如下的充满哲理的话:“就像你们为了看到光明而要有眼睛,为了听到声音而要有耳朵一样,你们有一颗心是为了用来感觉时间的。凡是心感觉不到的时间,就是已经失去了!”“时间一旦离开了真正的所有者,就会逐渐死去。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时间。时间只有在属于那个人时,它才是活的。”而“灰先生”的话也充满同等的哲理:“孩子是我们的天敌。如果没有孩子,人类早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让孩子节省时间,比让其他所有的人节省时间都难……”所以作家才选择了毛毛来阐释他那高深的哲理。

    恩德的作品中还常常潜伏着哲学的“悖论”,这与他的时间哲学一样充满趣味并诱人思索。而将悖论表现得最为丰富生动的,莫过于他的童话杰作《讲不完的故事》(上海译文出版社版)。他在书中创造了一个“幻想国”,其中的“童女皇”平等看待一切事物,不管好坏,她都容忍,而决不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任何事物——这是一种尊重大自然的态度,其中就已包含着承认悖论的大智慧。幻想国的巨狮格拉奥格拉曼是死亡的象征,它跑到哪里就把沙漠带到哪里;然而当它睡得死死的时候(那时它总是变成一块巨石),神奇的蓓蕾林就迅速生长,把绿色的生命蔓延到各地。小男孩巴斯蒂安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如果蓓蕾林不是周而复始地在你醒来之后死去,那它将吞噬一切而为自己所窒息。”巨狮也终于弄懂了:“我的死亡带来了新生,我的新生带来了死亡,两者都不错。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生命的意义所在。”这些话所表达的,正是典型的悖论。当然,悖论的双方不能互相证明,它们的相互交织会带来无限循环。作品中,巴斯蒂安所读到的那本《讲不完的故事》,封面上就画着两条蛇,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形成一个椭圆。这样的画面在后来的故事中不断出现,这又是悖论形成循环的典型图式。无限循环的结果,只能是止步不前直至毁灭;而要走出这种循环,只有依靠本系统外的新的力量,而这也就是对自身的“超越”了。

    悖论是现代哲学一个很基本的命题,它的牢固根基可说是建立在哥德尔的数学理论上。哥德尔通过数学的和逻辑的方法,证明了“数学的不可完全性”,强调了“一致性在自身系统中不可证”。它的意义非同小可,因为这几乎轰毁了人们关于真理的许多简单的信条。从此以后,我们所掌握的真理只有在一定条件下才成其为真理,很可能有另一条与之相反的理念也被称为真理。这与儿童的线性思维(这也是过去的人类所习惯的思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恩德不是一般地对这样的哲学感兴趣,更不是将现成的哲学原理生搬硬套,而是真正将它们化成了自己的思维。在创作中,在满溢着感情和趣味的描写中,他将悖论与自己笔下的奇妙故事完全融成了一体,使我们从中咀嚼出了近乎无穷的理趣。

    恩德心中浓重的哲学情结,已改变了他心理和情感的结构,这使他成了作家中独特的“这一个”,所以,他的作品才在世界文坛占据了无可替代的地位。这给予我们的启迪,无疑是巨大的。

    作家当然不必都去做哲学家,但不妨按各人的性之所近,都去作一点真正与众不同的发展。而这种发展,往往是文学以外的——即走出文学,然后回到文学,一如恩德走入了哲学,反倒形成了文学上的突破。总之是要经过修炼,让自己独特起来——这是作家的自我超越,也是文学的自我超越。否则,文学圈就会形成悖论式的循环而无可突破(雷同就是典型的循环),而这也就预示着危机的到来。所以,当代作家的自我修炼,也许正是当下开拓文学资源的“曲径通幽”之处。这道理其实不难明白:离开了作家自身的突破和提高,我们还到哪里去找文学的希望呢? (刘绪源)

     《文汇报》2002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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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5 22:56:12 此条消息来源于黑蓝手机报 |只看该作者
平淡而美好。对孩子心理和选取素材拿捏得很准——包括那种线性思维。每个孩子都有一个阁楼梦。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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