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缘认识他,但曾经每日从他房前经过,那时我在Orsay山上上班,那里的实验室是他事业的起点,而他刚刚从Collège de France退休。他的房子就在火车站外,出了乡村小站,右手第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在法国算是豪宅了,其实很简朴,也没有阳台花园,我在美国刚工作两年的同学买的房子也比它跋扈。我去Collège de France跟Claudine Williams谈工作,坐在他退休后空出的大办公桌后,想象这个天才是怎么工作的。桌子很大很旧,棕色的木头漆都磨掉了,上面没有电脑,桌后是一张同样破旧的绿色皮制转椅,de Gennes 明显是个旧式的科学家。三年后我在TU Berlin的电梯出口撞上Möhwald,告诉我Claudine死了,癌症,发现后几个月就死了。我想到那个美丽精干的女人,想到自己和她一起吃饭讨论问题,愣在那里。Möhwald也得了严重的淋巴癌,但是他活过来了,治好了。生命的脆弱与坚强都难以预料。
在Françoise给de Gennes的悼词中,引用了de Gennes的一段话:"Chacun en nous a son trésor d'imagesentrevues dans un instant mais jamais oubliées. Un exemple pour moi: Picasso peignant à grands traits blancs sur une vitreet filmé par Clouzot. Tout ce que j'ai essayé de dessiner laborieusement plustard est né de ces moments là."(“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些宝贵的画面,瞬间攫住,却终生不忘。我个人所经历的一个:毕加索在一面玻璃上挥毫,条条白色在流动,Cluzot的镜头在玻璃后跟随。此后我所尽力描绘的一切,都始于那个时刻。”)
我未曾在科学中邂逅那个时刻,但还是感激在科学领域里直接间接遇到的那些人。也许早在十二岁时,我已在黑暗中在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里听到了那个画面;也许九年前在Uffizi里,Andrea del Sarto的圣母向我暗示过那个画面;也许那个画面生于我在欧洲大街小巷穿梭时脚下滚动的风尘,只是我至今未曾得知。我没有de Gennes的天才能够洞悉物理世界的真相,也未能如他看到自己人生核心的那个艺术的镜头。但是,尽管好像一个盲人,我多多少少还是感到过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