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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要工作了,但是…… [打印本页]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03:25
标题: 要工作了,但是……
签的本地的电力公司,以后工作就在离家公交车不到三站地的地方。
但我觉得我跟家人长时间相处一定会出问题,中学就是这样,当时我们都以为是青春期叛逆。但大学里的每个假期,当我待在家里超过一周以上,便一定会跟我亲爱的母亲产生口角,然后以我的摔门走人或者关门自闭而告终。
有时候,尽管他们是你的父母,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也有他们傻逼和丑陋的一面。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坦然接受这一切,但有些时刻,他们的言语或行为确实会刺激到你的神经让你再也难以忍受下去,而不得不爆发。
简单说一个事。
我的一个幼儿园+中学+加大学同班同宿舍的同学A,由于家里是重组家庭,而被我妈一直认为性格有缺陷,由于人老实并且诚恳,而被我妈一直认为是懦弱。实际上,我妈跟他也只见过一两次面,两家的家长只是相互知道对方,但并没打过交道。而我去A家吃过饭,他妈妈也跟我聊过天,我对人家很客气,并且尽量表现得礼貌和热情。
A今年跟我一起参加的招聘,并且被同样的单位录用,我妈跟我在家谈起A时,总是在表述A起不了山,将来成不了事的意思。并且一再地问我,他还是那样地唯唯诺诺?这种追问一度令我恼火,并不再理她。今天下午,我妈跟我说,要不把A调到她所在的那个部门。话刚说完,她自己又立马改口,唉,咱们才不主动揽这个事,让人家自己发展吧。
我在想,多亏A今年跟我一起被录用了,不然他在我妈嘴里不知又会被怎样地攻击和蹂躏。我妈同事家的孩子B,由于种种原因,被调剂到了别的市的公司,离家很远,这些天在我妈嘴里,B以及其妈便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我妈甚至给我形容B的妈这两天是如何的愁眉不展以及郁郁寡欢,说这些话时,她的语调都比平时高了些许,或许是因为她这些天一直沉浸在好消息的喜悦和被人们祝贺的兴奋之中(在他们单位的同事中,自己的子女如果能顺利进入他们所在的单位,似乎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虽然我明白,如果换做是我面临B的局面,B的妈也同样会像我妈嘲笑他们一样地嘲笑我们(或许不能说嘲笑,但确实有这个成分),我仍记得我小升初时我没有B考得好,我妈把我痛打一顿,然后一礼拜都不怎么去上班的尴尬情境。这样小市民的心态难道真的他妈就没有止境吗?
上个月去上海前,我搭一个在上海上学的朋友家里的车一起去太原火车站。那天他的爹妈都在车上,他爹开车,他妈在副驾驶上对过往的车辆以及行人品头论足。在去往太原的一段路上,汽车被堵在了那里,旁边车道的汽车想变道过来插到前面去,他爹猛地反应过来,一个油门上去减小了空当。这个时候,他妈像小孩一样地冲着窗玻璃牛气:哼,就不让你拐,看你咋地办!
我顿时想起我的这个朋友曾跟我讲起,他妈也一样地爱看本地电视台播放的劣质情感类电视剧和家庭生活类节目,一样地会对不爱言辞的他抱怨这埋怨那。我们的父母有类似的学历和职业,都有一样的爱好以及他们另类的一面,然后他们的孩子是好朋友,面对他们的这一面,有同样的苦恼,但又同样地尴尬和不知所措。
这想起来就他妈的令人悲伤!


作者: 西城四月    时间: 2013-5-27 09:23
不都这样吗,我妈有一天要是突然转了个性我反而要发慌。
作者: 段林    时间: 2013-5-27 09:43
但我觉得我跟家人长时间相处一定会出问题,中学就是这样,当时我们都以为是青春期叛逆。但大学里的每个假期,当我待在家里超过一周以上,便一定会跟我亲爱的母亲产生口角,然后以我的摔门走人或者关门自闭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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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也是。不过几年独立生活,自己和家人都改变了很多,今年过年大家竟一次架也没吵过,想起来都觉得慰藉。
作者: 陶北    时间: 2013-5-27 10:33
垄断的电力系统的优越生活没让人变得优雅,反而更世俗。
愿文学能使你不受影响少受唱响或者慢受影响。
前几天听朋友说过一件事,她参团去台湾旅游,每到吃饭大家都在抢座位抢吃的。她开始看不下去,后来,不抢吃不上,只好加入抢饭了。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0:40
将来别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我妈曾经在我特别好的朋友的父亲去世时——她父亲去世时不到六十岁,死于脑癌——居然能面带笑容地取笑:当领导干部生活太好的缘故。——固然她父亲是政府官员,但是。。。。。。

善意是个很简单的东西,比如我在黑蓝,就会觉得你很善意,我就会很愉快。
作者: 夜跑跑    时间: 2013-5-27 10:57

别拿长辈原则和实际中对人无害的小恶来折磨自己,你改变不了他们,但他们也影响不了你的。
多想想他们好的地方,能无视这些不跟他们冲突也是种情商。
工作中才可能遇到真正邪恶而有害的人。

作者: 水鬼    时间: 2013-5-27 11:08
你的兄弟A,幼儿园、中学、大学以及出来工作你俩都在一起,真是难得。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1:08
真好玩,你在问面试经验时,我在写《一次偶遇》。

你说起同学和同学父母间的关系态度时,我在写《芄兰之叶》。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15
西城四月 发表于 2013-5-27 09:23
不都这样吗,我妈有一天要是突然转了个性我反而要发慌。

是啊,可是我好像一直都难以适应她的个性,是不是我太幼稚!!!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21
段林 发表于 2013-5-27 09:43
但我觉得我跟家人长时间相处一定会出问题,中学就是这样,当时我们都以为是青春期叛逆。但大学里的每个假期 ...

隔段时间不见面就还好,想起的都是父母的好处和他们的不易。
但我似乎以后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家里的这个安排就注定要将我和他们绑定在一起,我能做的可能只有在单身宿舍申请一个床位,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披上雨衣骑着电动到那里栖身一晚,然后第二天再灰溜溜地回家。
作者: X    时间: 2013-5-27 11:28
年轻人要远离家庭!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33
镇州大萝卜 发表于 2013-5-27 10:40
将来别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我妈曾经在我特别好的朋友的父亲去世时——她父亲去世时不到六十岁,死于脑癌 ...

善意确实很重要。
基于遗传的因素,现实生活中我在揣度别人做事的意图时,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想象那些细节。这些我都能清楚地意识到,事实也证明,有时确实是过度想象了。但没办法,这就是我妈的思路,我似乎只能克服,而难以摆脱。
我也一定告诫自己以善意待人,就好像我越是这样,越能克服那些不良遗传一样。
我爹因为寡言少语而很难将他另类的一面展现于我,他告诉我,我们来自农村,就是活脱脱的农民,但生活中一定要努力克服农民习气和小农意识,这不是做作,而是自我改良的必经之路。我想心怀善意也是这样。
作者: 西城四月    时间: 2013-5-27 11:35
你们怎么跟父母都处不来,我现在一个人住,房间都快成垃圾堆了。让我妈过来住几天也不肯。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37
夜跑跑 发表于 2013-5-27 10:57
别拿长辈原则和实际中对人无害的小恶来折磨自己,你改变不了他们,但他们也影响不了你的。
多想想他们好 ...

多想想他们好的地方,能无视这些不跟他们冲突也是种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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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似乎在这方面确实显得情商不足,我很难做到无视那些,而像其他孝顺子弟那样地将父母视为一个“需要哄的小朋友”。
可能我还是他妈的太幼稚!!!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39
水鬼 发表于 2013-5-27 11:08
你的兄弟A,幼儿园、中学、大学以及出来工作你俩都在一起,真是难得。

小地方,圈子本来就小。家里的想法也都类似,而我们又不约而同的没什么出息,所以就造成了这种看似巧合并且难得的局面。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41
X 发表于 2013-5-27 11:28
年轻人要远离家庭!

一切都晚了。。。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1:41
一层 发表于 2013-5-27 11:33
善意确实很重要。
基于遗传的因素,现实生活中我在揣度别人做事的意图时,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想象那 ...

适当的善意吧。我自己很善意,但是因为社会里确实什么样的人都有,过于善良容易上当受骗。

我父亲是很善意的人,这跟人的天生性格和成长环境都有关。他是家中长子,农村旧时,长子地位很高,他从小在他人疼爱里长大,一直到老,都难免天真。

他很让我愉悦。有年年初一,有人在我家门口放了一个没满月的小姑娘。我就很生气:将来她父母找来,我们也不还给他们了。我爹就会说:找来了还是要还的,总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会丢掉自己的孩子。总要给人改过的机会。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善意,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
作者: 一层    时间: 2013-5-27 11:43
夜跑跑  我也是最近几周才似乎学会的。对他们不要用到太多情绪,淡定。

好,我试试。
作者: 夜跑跑    时间: 2013-5-27 11:45

看你这个帖子我突然觉得,善良是一种能力,所以原谅一些人能力有限也是一种善。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1:49
西城四月 发表于 2013-5-27 11:35
你们怎么跟父母都处不来,我现在一个人住,房间都快成垃圾堆了。让我妈过来住几天也不肯。

我才不在乎这事,我宁可住在垃圾堆里,也不愿意我妈来掺和我的生活。

我心情好,就给她送花买礼物回去讲笑话给她听。

我心情不好,我一定不去见她,以免我没有开哄她就开闹,结果我不耐烦,最终争吵起来。然后她找我爹我哥我姐以及全体亲戚投诉我,再以我买花道歉收场。——我简直在十五岁左右就完全体会了男人哄老婆的难处,因此对家庭生活无甚向往。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2:04
如果在八岁左右,我就对我母亲以及她的一伙朋友用在他人身上的的“道德”产生怀疑,到十五岁,我明确支持不再相爱的人解除婚姻——我跟我娘亲的血缘是无法解除的,因之我一辈子都得这样哄着她,我很愿意把跟我忍受类似痛苦而可以解除的人解放出去。

现在哄她对我来说已经谈不上“痛苦”了,一旦放弃期望,就没有“痛苦”可言。——别像我这样对自己妈妈,我知道对她们感情越深时,越容易有期望,也越容易对她们的言行不满,可是,还是对她们有感情的好。常常就是在这些冲突之中,才有家人的温暖感。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3:48
我一直很喜欢加缪的《不置可否》。我的母亲传递给我的,并非她个人愿意针对我而有的敌意,而是她在这个社会里生存着,整个社会一起渗透进她那里的人和人之间的“冷漠”和“敌意”。如果说“应该”,我一直认为我应该继续对她怀有感情,像我还是婴儿时那样。到最后,其实是我把她“遗弃”给社会了,我遵照她的意识(也就是某种社会集体意识),服从她的愿望,让她感到满足,而避免我跟她的争执,减轻我自己的压力。

好吧,虽然好像被我搞严肃了,但是加缪这篇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如果说,唯一的天堂就是人们已失去的天堂,我知道该如何为我身上的某种温柔而又非人道的东西命名。一位移居国外者返回祖国。而我,我还记得。讽刺、僵持,一切都停止了,终于,我回国了。我不愿回味幸福。原因很简单,也很容易说明。因为在遗忘的深处,从我面前再现的那些时光中,还留有对纯粹激情的一种完美的回忆,对于悬浮于永恒之中的时刻的回忆。这是我身上唯一真实的东西,但我知道它总是太迟了。我喜欢看一个弯曲的动作,喜欢景色中一棵位置恰当的树。为了重建这全部的爱,我们只需这样一个细节就足够了:长久关闭着得房间的味道,脚步的特殊声响。我就是如此,如果我喜欢表现自己,最终我还是我自己,那是因为只存在着使我们回归自身的爱。

这些缓慢、平静而又严肃的时光如此强烈地、生动地再现出来——因为现在是夜晚,是忧伤的时刻,而在暗淡无光的天空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欲望。每一个重现的动作都向我揭示了我自身。一天,有人对我说:“活着如此之艰难。”我仍记得那声调。另一次,有人对我耳语:“最糟的错误,还是使别人痛苦。”若一切都完结,那生的渴望就终止了。这是否就是人们所说的幸福?顺着这些回忆,我们给一切穿起同一种得体的衣服,而死亡在我们看来似乎是色彩陈旧的布景。我们回归自身。我们感到了我们的不幸,因此我们就更加爱。是的,这可能就是幸福,即对我们的不幸同情的感情。

正是在这样的夜晚。在阿拉伯城市边缘的摩尔人开的咖啡馆里,我不是回忆起往日的幸福,而是回忆起一种奇特的感情。已经是夜里了。咖啡馆墙上画的是呈金丝雀般画色的狮子,在五叉棕榈树中追逐身着绿衣的酋长。咖啡馆的一角,一盏乙炔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而真正用来照明的光是来源于一个装饰有绿黄珐琅的小炉子底部的火焰。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中心,我感到它反射到我的脸上。我朝着大门,而对海湾。咖啡馆老板蹲在一个角落里,他似乎在看我的空杯子,在杯底中有一片薄荷叶子。大厅里空无一人,下面是城市的嘈杂声,远处是海湾的灯光。我听见阿拉伯人很响的呼吸声,他的双眼在微光中闪烁。远处响起的是大海的声音吗?世界以一种长节奏对着我叹气,并且给我带来不死者的冷漠与安静。强烈的反射红光使墙上的狮子波动起来。空气变得凉爽。海上响起一声汽笛。灯塔开始旋转:绿光、红光、白光。永远是世界的这种沉重叹息。一种隐秘的歌声从这冷漠中诞生出来。而我回国了。我想着一个曾在贫民区生活的孩子。那个地段!那座房屋!房屋只有两层。楼梯很暗。多少年过去了,现在还是很暗。他能在深夜回家,他能迅速地爬上楼梯而从不失脚。他的心中深深地铭刻着这座房屋。他的腿对台阶的高度保持着准确的度量。他的手对于楼梯扶手始终怀有一种本能的、无法克制的厌恶。

夏天的晚上,工人们都坐在阳台上。回他家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家人于是把椅子搬下去,摆在楼前,就在那儿欣赏夜景。前面是大街,旁边有卖冰淇林的小贩,对面是咖啡馆,还有孩子们从这个门跑到那个门的声音。而特别要说的是巨大的榕树之间的天空。在贫穷之中有一种孤独,而这孤独还给每个物以价值。从财富的某一等级上讲,天空本身以及满天星斗的夜晚就与自然财富相似。在阶梯的底层,天空重获其意义:无价的宽容。神秘的、群星闪烁的夏夜!孩子深喉是一条散发出难闻气味的走廊,他的小椅子破裂了,在他身下有些塌陷。但他高抬着眼睛,趁着这纯净的夜晚饮酒。有时,会开过一辆庞大的有轨电车。终于,在街角出现一个低声唱歌的醉汉,但他并不能够扰乱夏夜的宁静。

孩子的母亲与夏夜同样安静。有时有人问她一个问题:“你想什么呢?”她答道:“什么也不想。”事情的确如此。一切都在此,因而就什么都没有。她的生命、她的利益,她的孩子们就限于在此,这些存在之所以过于自然,是为着人们感觉到它们。母亲有残疾啊,思维很困难。而母亲的母亲生性粗暴、专制,她牺牲了一切以保持她敏感的兽性的自尊,并长期控制着她女儿软弱的精神。结婚使女儿获得解放。后来女儿又乖乖地回来了,因为她的丈夫死了。正如俗语所说,她丈夫为国捐躯。在屋内的显要位置上摆着一个镀金框架,里面放着战争十字勋章和军功章。医院还给遗孀寄来一个从她丈夫身上取出的小弹片。她收藏着它。很长时间以来,她已不再悲伤。她忘记了她的丈夫,但仍然谈论孩子们的父亲。为了养活孩子,她辛勤劳作并且把钱交给母亲。母亲粗暴地教育孩子们。当母亲大孩子打得太狠时,女儿会说:“不要打头。”因为那时她的孩子,她爱他们,她毫无偏向地爱着他们,而又从不向他们显露这爱。有时,比如他还记得的那些夜晚,她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她是保姆),发现屋内空空如也。老太太上街买东西,孩子们还没放学。她蜷缩在一张椅子里,目光迷惘、狂乱地紧盯着地板上的一处凹槽。在她周围,夜色渐浓,夜色中万籁俱寂,令人感到不可解脱的烦乱。若孩子此时回来,他看清了瘦长的影子与嶙峋的肩膀,他停住了!他害怕。他开始感觉到很多事情。他几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面对这非人的沉默,他哭不出来。他可怜他的母亲,但爱她嘛?她从来没有爱抚过他,因为她不会。他于是久久地注视着母亲。他感到自己是外来人,于是意识到了她的痛苦。她听不见他说话,因为她是聋子。过了一会儿,老妇人回来,生命就会复苏:油灯发出圆圆的光圈,漆布,喊叫,粗野的咒骂。而现在,这沉默标志着时间的停顿,瞬间的膨胀。因为模糊地感觉到了这些,孩子从自身的冲动中感到了对母亲的爱。确实应该爱她,因为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而母亲什么也不想。房屋外面是灯光、嘈杂声,在里面则是夜晚的沉寂。孩子将会长大,将知书达理。人们抚养他,并会要他报答,因此人们避免给他痛苦。他的母亲将永远这样沉默,而他将在痛苦中成长。最重要的是成为一个人。他的外祖母将死去,然后会是他母亲,最后是他。

母亲突然跳起来。她害怕了。他看着她,就像白痴似的。她叫他去做作业。孩子已做完作业。他今天在一家污秽不堪的咖啡馆里。现在他是一个男人了。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吗?应该认为不是的,因为做作业并成为男子汉最后只导致变老。

阿拉伯人独处一角,还是蹲着,手把着双脚。露天座上飘来一阵烤咖啡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年轻人热烈的交谈。一艘拖轮仍发出低低的温柔的调子。世界在此终了,每天都一样。在这一切无边的痛苦中,现在除了和平的允诺之外,一切都没留下。唯有世界的这巨大的孤独才能使我估量出这位奇特母亲的冷漠。一天晚上,有人把她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叫到她身边。一次惊吓使她得了严重的脑震荡。傍晚,她习惯于坐在阳台上。她坐在椅子上,把嘴贴着平台上的冰冷、发咸味的铁栏杆。她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她的身后,夜一点一点地凝重起来。在她面前,商店在一瞬间灯火通明。街道由于人群与灯光膨胀起来。她沉浸在无目的的遐想之中。在那天晚上,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拖着她,对她施暴,但听到有动静就逃跑了。而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就晕了过去。当她的儿子回到家时,她躺在地上。按医生的意见,他决定陪她过夜。他盖着被子躺在母亲边上的一张床上。这时正值盛夏。对刚刚发生的悲剧的恐惧在炎热难耐的房间里蔓延着。来往脚步声声作响,门发出吱吱的声音。在沉重的空气中,弥散着醋的气味,人们用醋给病人降温。而在病人这边,她多动不安,哼哼唧唧,有时还猛地跳起来,把儿子从短暂的瞌睡中叫醒。儿子汗水淋漓,他清醒了——看了一眼手表,蜡烛在表面上重复跳了三下,他有沉沉地打起瞌睡。只是在不久以后,他才感到他们在那个夜里是多么孤独,与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在他们俩忍受炎热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沉睡。在这座老式房屋里,一切都似乎空了。午夜的有轨电车分流而去,来自人间的全部希望、城市喧闹给予我们的所有思念,都随之远去了。屋里仍留有有轨电车路径的余音,一切又渐渐沉息下去。剩下的只是一个沉静的大院。病人受惊吓发出的呻吟时高时低。他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迷惘。世界分解了,连同他,以及要生活,每天都重新开始的幻想。一切都不再存在:学习或雄心,上饭馆的嗜好或偏爱的色调。除了他将陷入其中的疾病与死亡之外,什么都不存在……。然而,就在世界崩塌的时刻,他却活着。他最后甚至睡着了,然而依旧带走他们俩孤独的、令人绝望而又温暖的形象。后来,以致很久以后,他还能回忆起污水与醋酸混杂的气味,回忆起他感受到把他与母亲联结起来的时刻。这气味弥散在他周围,犹如对心灵深深慰藉,并变成有形的,毫不担心受骗,对动人的命运专心地扮演穷苦老妇人的角色。

现在,火炉中的火苗已被灰覆盖。大地总是发出同样的叹息。人们听到代尔布加(一种阿拉伯乐器)清脆的声音,乐声中还有女人的笑声。灯光在海湾伸延——准是渔轮回港了。从我的位置看见的三角形天空是一片无云的蓝天。群星密布的天空在纯净气息的吹拂下微颤,夜的沉甸甸的翅膀在我周围缓慢地扇动着。在这夜晚,我不再属于自己。这夜晚将走向何方?在“简朴”这个词中含有一种危险的道德。在这个夜晚,我明白了:人可以要求死亡。因为看透了生活,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一个人经历、遭受了种种不幸,他承受着这些不幸,安于自己的命运。别人尊重他。而后,一天晚上,什么也没有了:他遇见了一位他钟爱的朋友。这位朋友对他讲话时漫不经心。回家后,这个人自杀了。人们随后谈到他内心是否有忧伤和不为人知的悲剧。不,但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不可,那就是:他自杀是因为一个朋友对他漫不经心地说话。因此,每当我似乎感受到世界的深刻意义时,正是它的简单使我震惊,而今天晚上则是我母亲和她奇特的冷漠令我震惊。还有一次,我独自一人与一条狗、一对黑猫及其小猫住在郊区的一座别墅里。母猫不能哺育它的小猫。于是小猫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它们使屋内污物遍地。每天晚上回来,我都会看到一具僵硬的尸体和翘起的嘴。一天晚上,我看到最后一只小猫被它母亲吃掉一半了。已经能闻到气味,死猫的气味和尿骚气混合在一起。我于是在这堆污物中坐下,把手放在垃圾中,呼吸着这腐烂的气味。我久久地注视着在一个角落中闪烁的狂动的火焰,它燃烧在一动不动的母猫的绿眼睛中。是的,就是在这天晚上,贫乏到了某一程度,无有导致无有。希望与绝望看起来都不成立,生活全部地概括在一幅形象中。但是,为什么停留在那儿?很简单,一切都很简单:在灯塔光中有绿光、红光、白光;在夜晚的清凉中,在城市气息一直伸延到我的赤贫中。如果这天晚上重返于我的是某种童年的图画,我怎么会补欢迎我能够从中汲取爱与贫穷的教益呢?因为这一刻犹如“是”与“不”之间的空隙,我把希望或对生活的厌恶留给其他时刻。是的,只捡起失去了的天堂的透明与简洁:一幅图画。就这样,不久前,在老城区的一所房屋里,儿子看望母亲。他们面对面坐着,沉默不语。但他们的目光相遇:

——噢,妈妈。
——你来了。
——你烦吗?我说多了?
——不,你从来不多话。

一丝美好的微笑融化在她脸上。是的,他从未对她说过话。但实际上又有什么必要说话呢?在沉默中,情况变得清楚了。他是她的儿子,她是他的母亲。她能对他说:“你知道。”

她坐在沙发脚下,两脚并拢,两手合着放在膝上。他则坐在椅子上,刚刚能看见她,并且在不停地吸烟。沉默。

——你不应该吸这么多烟。
——是的。

街上散发出的全部气味都从窗户弥漫进来:隔壁咖啡馆的风琴,夜间川流的人群,还有人们夹在松软的小面包里吃的烤肉串,还有在街上哭泣的孩子。母亲站起来拿了一件毛衣活。关节病使她的手指变得僵硬。她织得不快,有时会重织同一针,或劈劈啪啪拆掉整个一行。

“这是一件小坎肩。穿时我配上一副白领。这件和我的黑大衣将是我的应时服装。”

她站起身去开灯。

“现在天黑得早了。”

的确如此。夏天已经过去,但还未到秋天。在温和天空中,雨燕还在鸣唱。

——你不久就回来吗?
——我还没动身呢。你为什么说这个?
——不为什么,只是说说而已。

一辆有轨电车驶过。随后是一辆小汽车。

——我真的像我的父亲吗?
——呕,你和父亲一模一样!当然你并不了解他。他死时你才6个月。但若你也留撇小胡子就更像了!

她谈到父亲时并不很自信,因为她对父亲没有任何记忆与感情。他无疑是无数人之中的一个。此外,他是满怀豪情出征的。在马恩,他头颅开了花。他双目失明,度过一周的弥留期,死后名字刻在镇上的死者纪念碑上。

——其实,这样更好。要不他瞎着或疯着回来,那这可怜的人……
——是这样。

如果说不是“这样更好”的信念,如果不是感到世界的荒谬的简单性都潜藏在这儿,那在这房间里还有什么留得住他呢?

“你还回来吗?”她说。“我知道你工作忙。不过,时不时地……”

但这时,我在哪儿?如果能把这空寂的咖啡馆与这时去的房间分离开?我不再知道我是亲身经历还是在回忆。灯塔的光还在那儿。而站在我面前的阿拉伯人对我说他要去熄灭灯塔的灯光。得离开了。我再也不愿走下这条如此危险的山坡。确实,我最后一次注视海湾和它的灯光。走向我的东西并不是对更加美好的日子的希望,而是对一切、对我自己纯净而又原始的冷漠。但是,应该粉碎这过于绵软、过于容易的曲线。我需要我的清醒,是的,一切都是如此简单的。是人自己使事物变复杂了。别再给我们找麻烦了,别再对我们谈死刑犯:“他要还社会的债,”但,“他要被砍脖子。”这什么也不说明。但这造成一个小小的差别。再者,有些人宁愿凝视自己的命运。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5-27 14:09
开玩笑地说,如果对此种情形进行“分析”,要么,把自己锁在亲情的束缚中,要么,在“自由”之上背负“遗弃”和“背叛”的重荷,后者简直是越轻,就在另一意义上成为越重。——我开玩笑,别介意。

一切都是如此简单的。是人自己使事物变复杂了。

如果不写作,只是生活,最终,其实可以温暖地协调了,按俺爹的说法就是:大丈夫修身齐家,而后才治国平天下,你如今尚不能齐家,还想干嘛?——这是我哥和我嫂吵架,我嫂告状到他那里,他教训我哥说的。
作者: Juneau    时间: 2013-5-27 18:18
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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