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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赵门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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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0 13:17:08 |显示全部楼层
西方人的宗教传统中,耶和华是父亲专门家,玛丽亚是母亲专门家,父与母的结合才孕育出天地人伦。

九十年代,位于华北平原的这个县城,在我看来,便是整个世界。那时节,母亲喜欢拉着我沿街散步,她的手掌温暖丰满,握起来很舒服。县城不宽的街道上荡着盲流,他们,在耳侧夹根香烟,慢慢悠悠走,一双半新不旧的黄色牛皮鞋发出哒、哒声,一脸的无所谓。碰到这种人走过,母亲会拉我走远,小声说,以后不要跟他们学。我却只顾呆看,觉得他们摄人心魄。后来看到贾樟柯的《小武》,才知原来这是九十年代的独有气息,再也不会有了。

母亲姓陈,陈家经商,姥爷早年在广州做纺织,改革开放后呢,就回到家乡投资房产,由于颇有经营手段,积累了不少家产。父亲姓赵,家人都是老师,也算是门当户对。他们是经媒人介绍的,并没有传奇的轰轰爱情,这点,被母亲大学时的同学所奚落。母亲倒不以为意,她说,我觉得他好,他便好。

她在工厂做文员,工作不很忙,空闲时间颇多。每逢周六,总会穿上最得意的衣服,春夏白色连衣裙,秋冬则披件驼色大衣,再牵上宠物犬与年幼的我,轰轰烈烈奔出门去,买花。县城有几家花店,她每次只去固定的那家,说那家卖花姑娘声音多好听呐。进店,挑,有刚摘的白色兰花,喜滋滋捧回家,放入备好的白瓷瓶中。

有时她会带我去郊区,午后阳光浮在满地的绿草上,四周空无,仅我和母亲二人,有种金色的静。我疯跑,打滚,大叫,把自己的声音贯满天与地。母亲呢,看哪她只自顾自游走在草丛间寻觅。

母与子就这样人世静好。

我自小体弱,性格又木讷,常被欺负,母亲一点都看不得的。有时巷子里邻居家的孩子把我打了,哭着回家去,母亲总会找上门。父亲劝,何必当真呢,小孩子的事情!她却很在意,说这是我儿子,我不保护他谁保护他呢。

我只知大千世界,有母亲的地方亦可以安心的。

家中随处懒躺着她的书,有古籍繁体字的《红楼梦》,已经被翻得破了皮。她会在睡前躺床上读几页,不时读出声,读到宝玉出家,贾政在后面追,怎么都追不上,宝玉走远,最后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问这什么意思啊,她说你还小呢,不懂,长大了自然就懂了。她亦喜送书,揣上几本很厚的外国小说,用丝巾仔细包好,到城西杨阿姨家。

杨阿姨瘦小,跛足,声音却很有磁性,是个家庭主妇。每次去她家,总是在手洗一大堆衣服。问怎么不用洗衣机啊,回道,这样衣服才有人味儿,母亲一凛,随即大笑。她跟母亲天南海北聊起来,都是我不感兴趣的,但只是看着她们,恍然看到古早时上海的月份牌女子。

王叔叔是母亲中学同学,如今在县文化馆工作。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双嘴唇坚定的抿着。母亲说他像极了日本男星高仓健。每回去他家时,客厅总飘着崔健的《一无所有》,在门外便觉一屋子的元气淋漓。地上堆了书,空气漫散咖啡味。母亲不喜咖啡,他也备有茶叶,说是给客人准备的。有时他会伴着音响里的钢琴曲念唐诗,一字字读的很慢,念完,一屋子的元气要溢出来。

母亲说,写跳舞桥段最好的是契诃夫:【她又和一个高大的军官跳波兰舞;他动得很慢,仿佛是着了衣服的死尸,缩着肩和胸,很疲倦的踏着脚。—他跳得很吃力的,而她又偏偏以她的美貌和赤裸裸的颈子鼓动他,刺激他;她的眼睛挑拨的燃起火来,她的动作是热情的,他渐渐的不行了,举起手向着她,死板得同国王一样。看的人齐声喝采:'好呀!好呀!'但是,渐渐的那高大的军官也兴奋起来了;他慢慢的活泼起来,为她的美丽所克服,跳得异常欢快,而她呢,只是移动她的肩部,狡猾地看着他,彷佛现在她做了王后,他做了她的奴仆。】她把这段抄在日记上,并附上评语:这段写尽了饮食男女的那点暧昧。

父亲亦跳舞极好,有一整箱的拉丁舞服。空闲时,他们会在家中放上西班牙圆舞曲,灯光旋暗,和母亲摆上pose跳将起来。我则顺理成章成为观众,只觉眼前的这对璧人,是鸿蒙开辟之前就有的,天地万物似乎是被他们的舞动化来的。

表哥是我偶像。他健美,肤白,像穿上衣服的【大卫】,家中贴满李小龙的电影海报。健身器材极为齐全,有些在县城中是极难买到的。母亲很喜欢这个侄子,说他有一股少年人才有的元气。母亲会带很多功夫片的影碟给他,他总会简单的说句:谢了!此时,嘴角高扬,不小心流出一口牛奶般的牙齿。几年后,便被舅舅送往南京当兵,此后我一直住校,也很少见他了。去年春节,已然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身材发了福,酒桌上谈笑吃喝,已然一副世故中年模样。

新世纪来临前,也就是九九年前后,母亲病了。至于生的什么病,现在也记不确切了。只记得那年她一直住院,我寄宿在亲戚家,很少见到她,好不容易见了,她却总看不够,一直盯着我看,似乎不认识一样。去看她时,她无辜的陷在病床里,面色焦黄。吃了过多激素药物,身材变得异常肥大,几近无法辨识了。她却总要从病床中爬起,拉我到医院外面的树林中散步。她的手掌温暖而丰满,握起来很舒服。正值秋季,黄色的梧桐叶铺满道路,她走得很慢,走走,停停,穿着病服的臃肿身躯挪动着。
......
清晨,雾,终于回家了。可是一张大大的“奠”字嚣张的飞舞在家门口,奇怪。
进去,母亲躺在客厅中央,一动也不动。
家里塞满了陌生的人。我不敢作声,只跟着进去,看她。
她穿戴严整,静穆而端庄,像圣母一样。
据说人死了灵魂会飘到上面看着自己的肉身,我往天花板上看了看,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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