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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随笔汇总(虎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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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苏兰兰街,虎皮楼和你







1

  阳光有消失的时刻,比如今天。四根鱼杆二十块钱,小指头那么长的四条永远长不大的石斑鱼。坐在河边如同长句在格律诗中的突兀,整整一个下午,日月城的池塘似乎没有大鱼。
  风很浓,把浮漂吹得东倒西歪,蓝尾巴蜻蜓时而停在上面做自己的驿站。这个下午被娱乐占据着,是来新家的第七天,带着四条小得不能再小的鱼儿回家,路过澡堂钻进去。水很充裕,不像房东家三个洞的莲蓬头。痛快地淋了场有肥皂的泼瓢大雨,干净的到达自己的新家。
  双流日月城,苏兰兰街,虎皮楼。

  钓鱼的地方有个小学校,远远看过去只能遇见一面红旗飘扬。孩子读书的声音参差不齐,从暗绿色的树里冒出来,像泉水一样明晰,像歌声一样悦耳。听不清楚他们在念什么唱什么。把手放进空气里,不冷不热如母亲为儿子倒好的洗脸水。这是春天,课间十分钟他们在唱“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
  你说,是不是?



2

  活着的东西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在这儿读书的朋友大凤说,这条街没名字,有时候我们叫它“农民街”。

  你们都叫苏兰兰
  背着线呢 钱呢 铁呢
  把耳朵聋给你们看
  把眼泪儿藏起来给你们找
            ──旧如春《你们都叫苏兰兰》

  这儿是一个美术学院,来来往往的是涂满色彩的女孩。头发尖儿上有颜料的女孩,无论在哪个季节,都应该是绚丽的。我告诉朋友大凤:这儿以后就叫苏兰兰街。
  我知道她一定会问:哪谁是苏兰兰呢?
  她知道我一定会回答:你们都是苏兰兰。

  春天不止滋生植物。还有欲望。一杯清水里的荡漾。



3


  苏兰兰的小兽不会游泳
  游星星 不游月亮
  背后的东西 召唤术没有记载
  大眼睛换了另一个
            ──旧如春《你们都叫苏兰兰》
  在离苏兰兰街更远的地方,是条废弃的进藏公路。骑自行车往村里走,左边是又长又大的臭水沟。上学的女孩披着长发从水泥搭起的桥上过,战战兢兢。想扶她一把,又害怕她惊吓后掉进沟里和那几只胖胖的大笨鹅一起嬉戏不肯上岸。苏兰兰亮亮的大眼睛看看我,满是色彩,手里拿了调色盘把臭水沟两旁涂满了绿。
  绿有时候也会消失。再往前骑,羊每天被一个老汉牵出来啃数叶。那么好吃。昨天在,今天也在,明天也在罢?羊看也不看我,老汉只数叶子,吃够了六十片该回家了。绿还会被占据。没有名字的池塘,中间居然有岛,鸭子占满了。
  挤掉了绿色的植物,它们叫着。赶鸭人在抽旱烟,游牧的散文说:让我们一起喊春天来了,好不好?
  双流的飞机轰然起飞,滑翔时地面的人无动于衷。巨大的怪物,大眼睛有一对。



4

  写到这儿拿给老杨看,他说矫情、小资。这是个漆黑的夜,要关好窗,别让小虫子飞进来,变成句子附在你身上长成诗。要关好窗别让诗歌飞进来,变成虫子附在你身上长成茧。毕竟这是开朗的季节。
  房东是农民,女儿是会骑自行车的五年纪学生。下午遇见她放学,回头的一个微笑,那不是苏兰兰,又能是谁?

  苏兰兰街的前半段是水泥路,后半段给了泥土。有一亩地里种着香菜,你来的时候记得要和我一样捂住鼻子,他们喜欢吃,我们避开。电线杆上立着麻雀和它的朋友们,没有稻草人,请随便吃。
  偶尔画框被人拿在手里,也能倒过来。木匠很多,有家卖画笔的叫“马良”,老板娘是个美女。吃食店的招牌摆在路中间,长头发的全是男人,喜欢背对着门吃面。房东指着我说你们有乐器对不对,不要把鼓搬进来。传说隔壁那户房东的耳朵被底音鼓震聋了,想送盘贝多芬的CD过去。
  每日起窗立于窗前对着路过的苏兰兰狂喊。你说,我这样写随笔会有苏兰兰喜欢我么?




5

  褪却罗裳 我有无限的春光
  扯来虎皮 我是举鼎的霸王
            ──旧如春《虎皮英雄》


  多么豪气的诗,让我们几个能聚集到一起的一首。却从没想过,在脱和穿之间,该有多么狼狈。头在衣服里。就如同这虎皮楼,没有人进来,谁也不知道老冢在看黄色录象带,老春在裸睡。六个自渎者,四台电脑,那么肯定有个人在厕所,有个人在等。仿佛只是换了地板颜色,马桶变成蹲式,没搬家。在内部一切照旧,大家仍然为了游戏里的一关着迷,泰坦喜欢杀龙,这属于他的冬天。
  十二块钱的花卷放进微波陆里热热,五个人的中饭就此解决。对着不一样的空气照照自己,影子很淡。这个学校没谁认识我们,和其他世界一样。我最大的愿望是在早上醒来看见窗户外面有太阳伸出脑袋。这是奢望习惯夜生活的人从不能坚持看日出。
  人的新家和旧家只能是地理位置的不同,人不变一切都变不了。尽管新房子的二楼来自乡村,尽管它叫虎皮楼。

  吹牛皮已没意思,最近改吹虎皮。



6

  遇见一个姑娘叫湛妮,她的眼睛看着你就宛如对着你微笑,让你怦然心动。所有的男人都能以为她看着你是喜欢上了你,于是你就得为她写诗,为她写散文为她弹吉他为她画好每一幅画。不清楚一所大学到底能出几个天才,这几个天才中又有几个能有毕加索的那种天赋。而又有那么多人去学美术用泥巴做思想者用铅笔画鸡蛋。还有这么多诗人、写小说的。都是因为这些女人的存在,自己心爱女人的存在。
  毕竟是春天,你要允许我抒情或是感慨。
  夜里准备去学校的阅览室,遇见她站在校门口,红衣服,望着我。我把半截烟丢得远远的,问她。答成都家里有事得夜里赶回。夜奔,我这样笑着和她说。她毫不动容。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认为男人有义务为朋友做点事?那你一定和我一样更愿意为一个美丽的女孩做一点事。走了两里路叫来一辆出租车,路上另一位苏兰兰穿着白衣服向车招手,司机问:收不收?
  我摇摇脑袋,车继续向前。到校门口时女孩已经不见。我下车,招手让那位白衣姑娘来乘车。司机把车转过来问:你的车费还没给,两元钱。
  我摸摸口袋,居然没一分钱。顺手把老春塞给我的那包红梅递给他对着白衣少女笑笑。
  我从小就喜欢和女孩打交道,一直改不了的习惯。在哪里都一样。

  以为能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做点什么。却,一条街,两千多人。


7

  亲爱的,请让我告诉你我们每天都做些什么。要花一个小时起床集合,要去网吧上网,要租几盘鬼片回来观摩,要陪一个女孩儿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听她对颜色和原色的解答,要去学校阅览室看几本杂志,要想想到哪里吃饭,要假装翻翻哲学书,要玩一个叫《英雄无敌》的游戏。还要看街上走来走去络绎不绝的女孩。对了,是苏兰兰。
  去年的春天我到过昆明走了泸州从朝天门穿过三峡,还有宜昌的山脚下。
  “你明白你是我的母,聚众的手,生命好紧张。”
  我问老杨说:你的内脏会痉挛么?
  我对自己说:你开始看不起自己了。
  我对别人说:我在写一个剧本。

  亲爱的,别看任何地方看成幸福之地。


8

  也不是那么坏。电视里常常说魔由心生。不管是不是安慰,你离灯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然后你走过去,光在你背后。前面还有灯。
  我可以狞笑,也能在屋里的一角曲蜷着身子。两件事还可以一起做。
  这个季节里有什么?全都是死亡的消息,而这是春天。可大家都在以春天的姿势笑出声来。

  
  “暂时抹去了游荡,龟缩祥和里。我想很多游荡的人都一样,让自己不要忘记一些东西。当人拥有一些东西的时候就有了负重感,它却能让人漂浮起来觉得自己有人样了能发言了。”
  亲爱的,这段话是我搬到祥和里的时候说的。现在我龟缩在另一个地方,它也是祥和里。我不准备把这个名字再改了。人要适应新的环境并不容易,你太浮躁了,比我还浮躁。


9

  不打算写下更多的字。我以前就对你说:我说了,你就要信。一个朋友回复这文章的时候加了几个字:我的呓语,我说了,你就要信。
  这是危险的季节,小心别掉进马桶里。
  房子没有水老春说你们的头发都变黄了。老春还从我头上拔出一根白头发,这辈子我长过三根了。父亲的比我多,稿费弥补不了什么。这篇小东西我妈也看不到。比如说9,我的姓名都是9划,像苏兰兰街和虎皮楼一样都是别人取出来的。而由我下定义。
  这个春天,我没感觉到绝望。只是弯曲。昨天钓回的四条小鱼死在水里,而不能水葬。对与鱼来说死在水面,等于抛尸荒野,和人不同。要进入水底。



                            2003-4-19日  双流日月城虎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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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消逝的简单

  每日在这儿都能目睹许多消逝的生命,不是人类。夜里趴在电脑前运作,飞蛾扑上荧光屏再也不肯离去。它们牢牢的粘在亮的地方,或者去空中盘旋灯泡。像晾着的淡黄色外衣,一阵风吹过衣服就掉下来,没人拾起。有时我驱赶它们,有时不。我们对待“非我类”的生命态度总在变幻,一会儿觉得蛾子可爱,能飞翔。一会儿,你说它身上的粉尘是有毒的吸进喉管会让你无法发音。拿报纸打它,不耐烦的挥手让它滚蛋,如打发一个自己不再去爱的女人。
  兄弟在旁边床上翻身,好象在示意他还活着。可他睡着了,醒来后会去洗手间。站着尿尿,看见有只高脚蚊子突然堕落在窗沿。他假装自己没看到,睡眼惺忪的再回到床上。半小时后这只蚊子会死。尽管它咬在人身上会肿很大一块,很痒,让你时常咒骂它。男人,肯定不是用土做的,因为他们会痒。小虫子们经常骚扰男人,也喜欢碰碰女人。它们的接触是简单的,欲望是单纯的。

  那些更多去死亡的小虫子布满在第二天清晨的窗台,像无数把小钥匙。无数把没有门的钥匙。阳光照进来,风吹进来,抽口烟闻闻城市里没有的空气。没谁管虫子的身体。瘟疫没停下蔓延的步伐,小虫子没有梦,它们飞行和栖息。在阳光里它们都很白,然后飞进黑暗不见了。
  我以前的女人很害怕“非我类”,只要遇见不是两条腿的东西就会大叫,仿佛蚂蚁一靠近就真能撕下她大腿上的一块肉。我笑她除了凳子可能什么都怕了,因为男人有时候也不止两只脚。但每次我都会帮她消灭这些到处爬到处飞不遵守规则的小东西。
  从没想起,它们可能明天就要死去,要是能咬人一口该多满足多得意?
  那个笑话里蚂蚁在树后伸长腿对小白兔说:“嘘,小声点,等大象来了我绊他龟儿子一跤。”觉得,只有在童话里,小东西们才能拥有“他”、“她”这样的高级代词。才配?
  而是漫长的,人的生命过得太快于是发现虫豸生命的开始和结束之间会更快。

  一夜未睡,想把自己的作息时间调整过来。死熬到下午,蚊子在身上撞来撞去开着飞机。要去洗澡,这是我唯一能发现抵抗睡眠的方式。苏兰兰路的泥土部分扬起大灰尘。有些农作物熟了,我还是无法喊出这些常见常吃的叶子、根和果实的名字。几个小孩追逐着,手里拿着雪糕穿梭在灰尘里。有个小孩的眼睛很大,看我时睁得圆圆的。孩儿们见我走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停下了身体的流动,看我。灰头土脸,衣裳拉了几个口子,涂了些学校学生那儿偷来的颜料。鼻子下面积着泥和汗水,像卡通人里的县官儿,八字胡。和我现在差不多,只是我马上要洗澡了。我马上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炫耀。
  然后那孩望我一笑,那么白的牙齿。我只好改用感冒后的鼻子出气,免得暴露自己被香烟伺候出的灿烂的黄颜料。
  炫耀消失得干干净净。

  步行三百米能看见一个硕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不会令人满意的大字:淋浴。老板每次看见我来都会微笑,抱着她的孙子。小孩有时笑,有时哭,要不就睡着他奶奶怀里。安详的,永远疲倦一般的闭着眼。其实你一转身,他可能就已经能满地乱跑,拿着木头手枪。
  左边是男浴室。里面四面墙封得死死的,想偷看的人都会绝望。只能恶毒的想象。伴着自己的水声想隔壁女生会不会也想想这边水哗啦啦的响声里站着的男人的人体呢?男人洗澡,在这儿应了那句歌词:洗不干净头脑。
  洗完澡提着脏衣服洗发液、毛巾、沐浴露的袋子走出来,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只穿条短裤走入男浴室。他手里只拿了条毛巾,一块肥皂。我看看我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怅然许久。
  我记得,以前我和他一样,甚至连毛巾肥皂都没有,在某个水管里将自己淋湿再让阳光晾干自己。那时候自己是少年。
  后来连“少年”这个词也得被遮盖,用在自己身上变得造作。我脱下上衣,滚进苏兰兰土路里。灰尘遮住我。不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不喝酒了。具体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在一天突然不喝。
  为什么不喝呢?也见过不少人如我一般把酒放在一边,干起其他的事来。我在写小说,喝完酒什么都干不了。
  记得今年过年,我喝的所有的白酒加起来没有三两,啤酒不出十瓶。在以前,这简直是奇迹。那个屡次将自己放倒的人上哪儿去了?
  也不是特别能喝,只是老喝。中午,下午,夜晚,在家里的天台上,几个人凑钱去买酒。经常是十来块钱,买来一包“龙乡”,价格:两块五。每人一包北京牌方便面,一人两三瓶啤酒。坐在没有围栏的天台沿子上,说着将来干些什么,一口酒一口掰碎的面饼。一夜就这么过去,明天再来。或是一分钱也凑不出来,就去赊。小店赊得太多不给了,就拿家里的白酒。南方人不太爱沾白酒,喝起来却不要命,第二天头使劲疼。
  那些夜晚不再出现,就如同现在的幻想一样不真实。却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少见的快感。
  过年时,几个兄弟都说不太愉快,我想这肯定和某个人不喝酒有关。
  现在,身边的人已经习惯我酒不粘唇了。他们喝他们的酒,我夹我的菜。口渴了,才拿起随便谁的杯子喝一口。

  上个星期喝多过一次,吐得网吧到处都是。不像一些人不记得自己喝高后做过什么,我把喝酒前后的场景记得清清楚楚。出了酒馆去给自己爱着的过去的女人打了个电话,大声说了几句肉麻的话,对着守电话的老板傻逼一样笑了几下,认真的点清楚该给的钞票。那天下着雨,我还被一个炉子绊倒过,一个趔趄摔在雨里。我大声唱歌,以为有人来扶扶我,哪怕是个男人,还企图是位女学生穿着白色的裙子。结果是我自己爬起来,用力将那个巨大的炉子推翻在地,还用普通话呵斥了那个炉子或炉子的主人。网吧老板对我熟得不行,任凭我吐在他的网吧。最后老春背着我回去,我还知道说谢谢。
  老春对我说,那时候去湖北见你,你已经喝过一次,还陪着喝。
  那时候,已经消逝的日子。现在站在观众面前的是个不喝酒的人。
  喝酒的日子和喝酒的人简单得不见了。
  亲爱的,你说这样好,还是不好?
  在家的时候,爸爸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对我说:不喝酒挺好的,喝多了伤身体。

  我写的第一个小说叫《我怀疑有人进入我的内脏》,里面是群愤青,在小说里存在,在现实里也曾经存在。大声说话大口喝酒有梦想喜欢游荡,是群我喜欢的疯子。现在我把它改变成话剧剧本准备让一个学校的话剧社上演。我的兄弟,里面的一个人物原型说要自己演。我对我的女人说了这事,女人了沉默一下说你们都演不了,那是些旧人。
  是啊,旧人。我们不再是小说里写着的那群人。那些人现在只活在文字里。在现实里,大家都不见了,那么简单。
  今天是5·4,中午醒来,吃桶面,被对面楼的女孩叫过去吃晚饭,聊天说笑,到街上逛一圈得到有人抢劫杀人的消息。回来,看看书。这个曾经让我们买酒的日子就这么平静的日子过去。消逝的一天。哼哼,多简单呵。
  每日都有一件火红的T恤,我们签上各自的姓名。很大,或很小。他们都是《内脏》这小说的主人公。
  在衣服前面,我写着:你是我的假想敌。

  夜里。坐在电脑面前,小虫子不怕死的粘在屏幕上。有的会掉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它们那么勇敢,你用指头赶掉他们,也再爬上来飞过来。像一个个酒鬼。第二天起床用纸巾包起它们和它们兄弟的尸体,丢进垃圾桶。那是他们的墓地。我很清醒地坐在桌前写字,白天清醒,夜里清醒,梦里也清醒。
  在一篇我新写的小说里主人公一直在等待一个比别人多一个秘密的老人。我在这儿就可以揭示那个老人的来历,就是我自己。
  我,是我的假想敌。

                        2003-5-4  23:45 双流文通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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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了心里都是你/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时候心里跳/看过以后眼泪坠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不看你也爱上你/忘了我是谁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演变着这首歌的歌词?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了心里都是你,忘了我是谁。”无意中想起一位故人,无意间想起这首歌的词。有些文字尽管简单,却始终在你心里藏着只等你翻阅。这仿佛是早注定好了。就如果歌里唱的哪样“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不看你也爱上你,忘了我是谁”

  这首歌可能跟了我好几年。记得最早认识这首歌是在一本很老的吉他书里,那时候刚学吉他,第一首歌。还不会弹和弦,我按着书上的简谱一个音一个音的弹下它。歌词一字一字记清楚。然后它消失在记忆里,被其他的情歌淹没。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男人唱的歌。很遗憾,我几年的猜测都错误。叫王海玲的女人首先唱的这歌,更令我奇怪的是歌词是李敖写的。而今,黄耀明也唱过,对听者却没再大分别。
  多简单的歌词。“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时候心里跳,看过以后眼泪坠……”是爱情里的人小心翼翼的自问和忧伤。

  最近,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写字的人,写什么都和“情感”发生关系。写剧本都是春天的味道,萌发的滋生的全是阳光底下最耀眼的东西。找不出最根本的答案,只觉得这个春天尽管有那么多故事发生,周围的诚惶诚恐。白色的口罩,褐色的药水,红色的枪声和黑色的眼睛。影响不了。找不出根源。
  终于在一个夜里,喝水,看清晨来临,听门外扫帚在马路上的“唰唰”声。眼前晃动熟悉而逝去的面容,眉宇之间似乎又在传情。
  而,不是已经过了么?不是已经消失冰不在出现了么?
  这满心的思念,竟怎么也挥不去了,暗涌上心。

  这满满的思念如何投递出去?听这首歌时我想当个叛徒,回一次头或干点实在的事。爱情本就是一场奇迹,你看过了她的眼睛,就注定在分开后绝不能再眺望到半分。你甚至在忘记她的一切。
  她用的洗发水闻不到了,从身边经过的女孩发梢也许能嗅出会议,仅仅如此。还有她唱过的歌,走过的街道,吃过的小吃。那张坐过的桌子和部分灵魂的奉献。抓不住。
  我是个在梦里分辨率很低的男人,时时看不清那个要死活抱住的女人。也只有几次,更多时候我死死睡去。只有一次,我努力去梦里睁开双眼,像烟一样的东西迷茫在眼前了。丢失过,似乎就一定要不回来。那女子,居然推我而去。和现实中来的模样同出一辙。
  只剩下这首歌还不曾远去。离我很近。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不看你也爱上你,忘了我是谁。”再没有什么比一首打懂你的歌更加忧伤的事情了。一瞬,你今天醒来所累积的信心、欲望、笑容都被这歌子抹煞。

  有一次是在21岁,遇见一位女孩。在我工作的办公室里,她坐在转椅上,黑头发洒在靠背上。我趁同事不注意摸摸它们,手上有种静电。然后我企图抱住她,恍惚是在我该以怎样的姿势抱住她。除非抱住椅子。
  她把椅子转了下,拿大眼睛看我。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了心里都是你/忘了我是谁。”那一刻我心里想的就是这句歌词吧,还在唱着。一个男声。
  后来的事情如所有的故事一样发生。歌词的第二段换成她唱。
  就像我偶然想起这首歌又偶然忘记。总抓不住它。她会弹吉他,就想找个机会把这首歌教给她。记了几小时就忘记了啊,再也没记起这事。后来她留下一封信去了上海,我手里拿着她的照片追去车站。唯一的一张合影,我答应从办公室拿给她。忘记了一个星期的小事。
  冷落后的离开似乎是必然。和她一直都演变着这首歌。
  又想,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演变着这首歌的歌词?
  最后一次电话里她已经在新加坡。她高兴地告诉我她学会弹《上帝保佑》了,我也很高兴的记起《忘了我是谁》。我说:你弹,我想听你弹。
  她的确弹得不错,我夸她,我说她弹得比我好,心想着还是不要把这首歌弹给她听吧,虽然琴已经在手上。
  就这样,她还是不知道这首歌。如果她学会了,她肯定会唱中间这段。反复的。就像男人总记得前后两句,忽略中间。而女人,总记得能伤害自己的一部分。

  王海玲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并不太忧伤,声音很飘。那个时代的风格都是如此,大家都在模仿齐豫,曲风也像。在印象里它更应该属于男人的歌。于是喜欢黄耀明的唱,在雨声和钢琴的前奏,声音底底的起慢慢的唱。真就是男人在小心翼翼,伴奏有把贝斯如心跳的忐忑。
  本就不知道这歌的和弦,拿起琴只能慢慢扒下来。琴还不在网吧,在家静静坐。如那个女孩曾在漆黑的房间等待我下班的姿势。多幸运自己没把这歌早扒下来给她听,若如此她会像我一样一次次从记忆里搜索这歌子,还有与她有关的么?而与她有关的不用去搜索了。像翻得有些皱的书本,在变形,变心。可能在世界的其他角落,她和我一样。也一边忘记些并没有告诉我的又一边搜索出来。
  这是与歌有关的事情,这是与一个没和当事人说起的秘密。你有吗?如果你有,我就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免得看了,会忘记自己。你也要小心,不看,这心里也满是你。你如何能逃脱。
  伤感的角色始终都需要女人扮演,“看的时候心里跳 看过以后眼泪坠”,这不是男人的情感。
  这样,真就不再看到她的眉,她的眼。真的吗?我亲爱的自己?
  不可能忘记自己,只能忘记她。或者,是她忘记我是谁。

  
  

                     2003 4 26 于文通村

注:《忘了我是谁》词:李敖 曲:许瀚君. 原唱:王海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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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我的无聊 


  游戏有多无聊?
  网吧的通风设施有问题,就失去了上网这一权利。天一黑人便有些茫然,不知该往哪里钻。我对他说:我想做一件事,和文学无关和音乐无关和电脑游戏无关和扑克牌无关。
  似乎这句话掉进深渊里,没有人回答问题。
  坐在电脑前,想了许久,终于给我想到一个答案:谈恋爱。
  把这个答案公布于众,他问:你多久没碰女人?
  这不是从属关系,就像问他香蕉好不好吃他告诉你香蕉皮很大一般。或者,这个答案在他身上找不出来罢。


  无聊的日子总会回忆过去打发时光,看苍蝇在阳光里飞,浮华从没看厌倦过。翻出他的碟,BEYONG的演唱会。两盘,黄家驹生前,死后。
刚听黄家驹那年我十六岁,带着耳塞从袖子里钻出来放在耳朵旁边,上课。下课就唱,那时候我的血比现在容易沸腾,每一首都能让自己想飞翔想舞蹈。听他那年不知道他会死,死的这么早。等到惋惜时消息已经在陆地上飘了半年。
  他还是少年时喜欢校园民谣,不喜欢BEYONG,不知道血液里是不是少了什么。又如另一个他,说他没写过诗,也少了许多东西。那我呢,多了还是少了?
  黄家驹还那么年轻,喜欢在手指上带戒指,有十个就带十个。他还那么年轻,并且永远年轻下去,而我从没停止岁月蔓延的脚步。我想,再过几年,我就比他大。那时候我还听他的歌,跟着唱,也还有感触,打发时间。再过若干年,我儿子也比他大。
  始皇帝找的长生不老药不就是此物么?


  一个诗人心里只能藏一个人,写小说的就不行,要藏许多人。于是写诗的人心里干净。我对他说。
  我们已经失去“干净”的界限。大家都有缺点、弱点,若说起他干净,就有人说起不干净的地方。而且他会说,“干净”是及至,无法到达,要说人干净也要有前缀比如相对干净。
  既然知道没有绝对,那又何必加“相对”。
  人废话连篇从不停止,而且表达欲望强烈。
  刚刚他出去,回来神秘兮兮,问:知道夜里蝴蝶睡在哪儿么?然后他很幸福的说:原来他们站在植物上睡。
  我不能阻止一个人的幸福,哪怕我事先知道,但绝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会有干戈。
  是呀,蝴蝶就那样休息,不像人这样要床要被单。蝴蝶睡前不看书,因为不可能每天晚上萤火虫的屁股给她当台灯。


  他还没长大,就可以教他一些自己已掌握的技巧。算是个好孩子,听话,也不笨。现在还学会了模仿,这世界除了模仿就只剩下被模仿,我早已说过。或许将来他写出的东西会很好看,或许不好看,可他继续写下去,这双手总算不止用来自渎。
  我十八岁时终于知道,这双手除了在酒店端盘子和自渎,还可以写诗写小说弹吉他。
  后来这双手终于学会更多的本领,会敲键盘会摸女人胸部,还想去摸摸太阳的脸。
  手愈灵巧,有力,活动范围越大,它就越不属于你自己。
  那日踩车去乡间游玩,把没长大的他带在车后。能感觉他很激动,而我装都装不出来。直到自行车滑下山坡,那风刮在脸上像剔须刀的运动,血的流动才能感觉到。我大喊大叫并不是我胆怯。
  大喊大叫通常是发泄和炫耀。我一直想尝试双手脱把骑车,从我初中学会骑车到现在却一次也没干过。学车那会儿,他教我骑得越快脱把技术越容易掌握。当然他也没忘记告诉我,摔下来很疼。他,我已经有两几年没见,在我们那个城市的组织部他开始往上爬。可能要学会撒谎、隐瞒,可绝对双手脱把这种危险活动。

  刚刚学会抽烟的时候,我常问身边人一句话:为什么烟烧出来的是蓝色,而吸进肺里吐出的是白色。朋友们以各自的想象力回答,物理的诗意的迷欢甚至和性扯上关系。
  那时候还没写字,也不看书。一晃好多年过去,我用自己的笔创造出一点属于自己的话语权,这个问题的答案更丰富了。而我不想也不会回答。因为我没有那时候的忧愁。
  其实这只是个无聊的问题,不存在答案的问。“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歌词在说什么呢?什么也没说。少年时代的人总显得莫名其妙,喜欢无目的的发问,给的答案永远是错误的。想将来,想过去,想曾对自己微笑的少女。想着想着,将来就成了过去。人说,我们在丢失。我补充,我们丢失的过去和我们丢失的打火机一样多。
  你记得自己丢过多少打火机么?

  我发呆,每天夜里我都不睡,选择在天亮的时候发呆。有两扇窗对着外面,虎皮楼的此刻最安静。没有人唱歌,没有人弹琴没有人说话,连鼾声都没有。纱窗上挂着一只飞蛾,六根烟烧完了它还挂在那儿。等我烧第七根时,它掉下去,垂直着掉下去。二楼的窗只看得到远景,一切都静止,连雾都如此,偶尔会有麻雀飞过。像画。然后,一个生命从画里掉出来。这幅画还是画,只是再没生命。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震惊的,在这个安静的晨。

  除了我的亲人和喜欢的女孩,我还有很多朋友。这是我最值得庆幸的,可以在任何时候想起他们而变得快乐甚至茫然的跃跃欲试。因为我和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有时会分开,有时又见面。可每天早上七点半从我头顶飞过的飞机呢?我也天天见到它,它也是我的朋友么?
我想是的,因为它每天从我头顶划过,而不是别人的。
  人飞上天时没想过噪音,等想到了,噪音也成为朋友。

        2003.5.17 于虎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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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倾述面条

  我觉得食物并不仅仅来自饥饿的脚步,也不只是追求色香味的口感和满足味觉上的愉悦。在四川,我看到人们疯狂的寻找吃食,为一根美猪的蹄或一盆血红的火锅汤汁翻山越岭披星戴月,像是在茫茫人海寻觅红颜知己。很佩服他们这种孜孜不倦为求真理赴汤蹈火的精神,却怎么也学不会对“吃”最崇高定义。我没有更多力气时间与人讨论哪个旮旯的兔脑袋五官端正,哪户家庭的“夫妻肺片”幸福美满。人在穿梭中改变了模样,美味记不得吃过多少,我不知道吃得满嘴流油的人是否在流逝中想起和回味。
  如同这个夏天,我想家乡的热干面,在饥饿和不饥饿的清晨夜晚。放上芝麻酱(银灰色)萝卜丁(红色)酱油(黑色)醋(暗紫色),淋几滴香油(透明的黄)撒一撮绿葱花,飞升的白色的水雾从面上冒起,消失。它像一幅油画。吃完问老板舀一碗排骨汤喝下,在没有人的地方打个嗝。你可以说话,也可以沉默,但都幸福。
  据说热干面是叫李包的武汉人发明,一个专做面条的人。有一回他不小心碰翻油壶,把油都洒在了煮熟的面上,他就以歪就歪地加上佐料卖了出去,不料一些人吃了还再来买,他就干脆这么做。从此热干面风靡湖北。

  第一次吃热干面完全是个意外,尽管那个卖面条的老头我早知道,可我不喜欢“热干面”这三个字,那么生硬那么干巴巴,一听就知道不好吃。然而那天下午我胸前忘记挂家里的钥匙,只能爬上天台遥望母亲的归来。母亲没等来,潮水般的饥饿却等来了。我听到肚子咕咕的喊叫,比我唱歌的声音还大。母亲总之回了,看见我饥肠辘辘的样子就把我带到街上。她对那个来自汉口的老头说:来一两热干面。
  老头说没有卖一两面的。
  母亲说:孩子肚子小,你先做一两好吗?他饿坏了。老头点点头让母亲和我进屋坐。
  老头租的是间微向下陷的房,下雨时会有水流进房内,于是门槛高高的。三四张黝黑的小桌上摆着酱油、醋和红红的粘稠的辣椒酱。妈妈把我抱进去放在桌子面前。老头把灯打开用粘满油的手指捏捏我的脸蛋,呵呵一笑,挺着红鼻子大肚子给我做面条。很快热干面上来了,老头将面条拌匀递给我。我饿坏了,端起碗就往嘴里送。老头一直就在我身边看我吃完,他今天最后一笔生意就是我。他没问好不好吃,只坐在椅子上抽烟,眯着眼。我吃完母亲把手帕给我让我抹嘴,我说还要吃。
  老头奇怪的笑起来,站起身又去炉子那儿忙活。当我又快速吃完这碗面时老头对母亲说:这孩子其实吃了三两。

  后来我的早餐全与热干面有关。每天清晨起床,母亲将早餐费搁在桌上就去上班。而我就坐到老头的店里吃面。老头做热干面动作很快,烫面条放佐料一气呵成。很多年后想起来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民间手工艺人,就像捏糖人那样。一碗面条端上来,如同完成一座雕塑、一幅画。
  前几天和朋友说起面条,他说他喜欢吃的有五种面条。打卤面、拉面、热干面等,居然还有方便面。我想,作为面食,方便面应该属于低等公民。那千篇一律的面孔、汁液和外部包装无论如何也不能讨好我。冷漠是方便面特有的品质,它流窜大街小巷寻找需要它的人。吃方便面的人没有时间别无选择,他们贪图快捷,再不想坐在油腻的桌前吃一碗调配出来的面条。
  
  离开家这几年,少有机会再吃到热干面。那个做热干面的老头早早的离开黄州,据说是回汉口继续晚年生活。他在黄州的最后几年热干面早就成为黄州早点中的主食,每个人都在吃面。而老头,别人说他老了,做出来的面条不如以前好吃,手在颤抖,佐料不是放多就是放少。我却没机会尝到,老头在我家那条街上做了三四年就一步步搬到主街道上,在那儿吃热干面的人也更多。最后他搬到城市的另一头,他的老婆、儿子都来帮他。我想,他的确成功了。后来我也不怎么去他那儿,尽管我很喜欢吃他做的热干面。只是偶尔转到那条街,我会坐下来等他儿子给我做一碗。老头已经不怎么干活,直到别人不卖他儿子的帐时他才端起碗和笊篱慢悠悠做上一次。听说老头姓蔡,武汉热干面最出名的就是“蔡林记”,不知他是不是因偷学手艺被逐出师门的弟子。

  长大了,走过一些地方,吃过不少面条。人出门在外,没有油盐酱醋没有锅碗瓢盆,没有家的气息,最常见的就是在路面找个小馆子要碗面。担担面、宜宾燃面、哒哒面、刀削面、炮仗面……可吃面的那种感觉,再也不同。旅人太不在乎面的好坏了,只要吃饱就足够。而在我家旁边的那个大婶,看见我回总是笑面相迎,她知道我喜欢少放萝卜丁儿,不放大蒜水,多放葱花。她家的碗都缺了口,是不是吃的人太馋咬断的?我离家太远,闻不到热干面的香味;我们离家太远,总是被眼前的迷惑。而面条,长长的,一根根的,像我的思念断断续续。记得一个笑话,说是馒头和面条打架,后来面条烫了头发换了身份。如果我是馒头,我肯定不会认出面条的真面目,因为我的回味变不了模样。
  

                        2003.6.14 于虎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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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饥饿记


  假如你见到我,请问候我,对我说:你又瘦了。

  我不是一块肥沃的土地,所以我贫瘠;我居住的虎皮楼没有大腹便便的同志,于是不吃人。饿的时候,我他妈摸肚皮数肋骨,抽五牛大前门。窗前的一群麻雀被我那几个朋友描述再描述仿佛世界真那么美好,其实如果有把枪,该是多么好的炸麻雀。有时饥饿是种让人往前奔跑的力量,有时则孳生颓败。
  我在楼上用最后一点儿力量高呼:我要写随笔!我要控诉饥饿!苏兰兰路上的土狗听见了,跑得尘土飞扬。
  昨天夜里看见三只烧鸡,温柔的裸着身子,金黄的皮肤。我想,抚摸它们肯定比捏两个热馒头愉快,不管这馒头是面做的或是肉做的。饿的极端,只要能动弹的家伙我都愿吃。可这狗日的地狱连口锅也没有,房东善良地说:2005年我们保证在楼上装上自来水管。每个人在饥饿面前,都会做逃兵。比如我,三年前就说饿死不吃面条。而这几天日日和面条交往,我的形体愈来愈与之相似:挤成一堆的、没有骨头的、苍白的、粘稠的。流食倒进嘴里,倒进胃里,倒进饥饿里,沉甸甸,像石头也像蛛丝。

  我的胃现在就是一座废弃的工厂,工人们下岗待业,还有的做点小生意到肺里陪陪尼古丁和焦油兄弟。在这种时候,你不能做大负荷运动。走路用小碎步,尽量避免说话,一定得说就用“是”“不是”哪怕答非所问。千万不能笑,还没到扬眉吐气的年份,花力气讨不着便宜。但要注意,当不相干的人问你过得如何,你一定要回答说:老子饿不死。如有必要,可以从空荡荡的裤兜里掏出根牙签扎进牙缝,哪怕牙缝里连根青菜也没有。这些人不会带给你饭局,说不定比你更饿,哭穷哭饿还不如装个富足人家。赤字向来和自己人讲。不能唱歌,要唱就唱小白菜,地里黄,三两岁没了娘,这世界有的是比自己更饿的人。人们在挨饿啊,我的老祖宗。
  “嗟,来食”。这年头,这种好人也他妈没人做,要不怎么会到饥饿的程度?
     

  照照镜子,菜色都蔓延到手臂上,青筋张牙舞爪,最胖的部分出自蚊子的手笔。它死死叮在我手背,我甩动手它摇摇欲坠却不松嘴,冒死吸血。我真有点可怜它:在我身上能捞到多少好处?要吸去他妈吸杨铮啊,他多胖。我吹走它后,更觉得饿了,只后悔为什么要吹呢,花去多少气力。
  
  老冢昨天说我饿了就想吃红烧肉。在我看来这个世界红烧肉做的最好吃的莫过于余华。许三观给他的三个儿子一个老婆做的“乌托邦红烧肉”堪成一绝。我和大凤讲,大凤笑得可歌可泣。这女子,说今天给我们带饭,又忘之脑后,看来明天得给她讲讲苏武牧羊。上次度过饥荒岁月就仰仗这位侠女每日中午带来盒饭与菜,中午吃小半盒,夜里用热水浸泡一番,又是崭新天地。几个人对着白饭,沾点“老干妈”满头大汗。很像一群马贼在分吃仇人的肉。那不共戴天之仇,战争的领袖也会动容吧?

  亏我这口好牙,咬过二十二瓶啤酒瓶盖。英雄无用武之地。

  远在苏州的兄弟留言:“兄弟正被瘟疫折磨苦不堪言,若汝有币匀来感激不尽以身相许,现已收到老大老二两百大元,哼哼,你看着办,老子们只剩二两米,老六老七上。”
  当时我懒得和他俩比谁饿,义愤填膺回一句:“社会主义国家哪能饿得死人?少来欺瞒,哥也在忆苦思甜想着家里的热干面,如不嫌弃,吃我吧,还有九十八斤,炒几盘子没问题,骨头用小火煨上周围的袍哥也分上一杯羹。老五上。”
  其实挺对不住他们,他们肯定没有库存的面条,而且我虽是老五,他们年纪全比我大,从高中起在各方面就照顾我。同是天涯饥饿人。不久兄弟又回信息:“等你肉来,直接送到坟上。说实话,你那破肉,我辈施肥都不屑。”前天兄弟乐悠悠说:我回家了,买电脑玩传奇,你回家给我电话。老子那点儿满足感全没了。看看身后,虎皮楼上的几个老东西个个饿得像鬼,走路全带轻功,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饥饿能练成的。老何说,在文章里加一句,我想念一只烧鸡甚于想念一个女人。其实,他多傻,不知道抓个女人吃么?
  吃炒饭的一晚,朋友说老黑你白了。答:饭吃的软。

  家里纸币早搜刮一空,一毛的硬币还有十二个。上次饥荒老油子把二楼摸了一次,我保证他摸这楼的角落暗藏的钱比摸一个女人仔细。从藏尸间(堆放杂物的夹层)飞出五六块纸币。一扬手全买香烟。
  “我们生存在世界上,不能只想着填饱肚子,精神上也要富足,这样才能称得上一个人。”很多人这样教育别人,我不能说他们在放屁,因为我不想放屁,那样该消耗多少卡路里热量?饥饿的确不仅仅来自食物,还有香烟、女人、文字更多更多。但人需要真正的力气才能完成这些。活着绝不会是一曲蓝调。
  一些比我大比我小的人在说,我和你们吧,和你们一起生活,我向往你们这种生活,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你们一分钱。那么,不能一起饥饿,又为什么在一起?
  2001年冬,三个男人凑了八块钱买两盒炒面,在杭州百姓弄背着睡在家的一个女人风卷残云。那个投奔而来的女人至今不知道我们干的坏事,至今不知道我们三人这辈子硬是比她多吃了一餐。这就是饥饿。那大半盒炒面没让我胖起来。
  1998年,东莞的夏,一个男人把我逼到墙角却只问我要五十块钱。他比我还瘦,我想我打得过他。可饥饿是把刀。他说兄弟,我只要五十。这才是饥饿。把钱给他,我的口袋和我一起瘦了。
  2002年除夕的汕头,我独自叫了碗饺子,一盘鱼香肉丝。吃完,我打电话回家告诉我妈我很饿。 那一刻,我又瘦了。
  2003年春末我对老板说:我想去工作了,去当小学老师。老板说,那会毁了你的,不要去。对着那十几盘大菜,我不知道我瘦没瘦。
  这几年的每一个深夜我都觉得饿,每个写出来的字都很瘦。所以你见到我的字,请对我的字说:你又瘦了。

  老油子远在雅安,在他新开辟的图书事业里干着爱拼才会赢的鬼话。我对他说能多捱几天就捱几天,回来就多具尸体。
  他告诉我那本民刊硬少几百块,其他钱交上去了,现在等米下锅,让我们搞些粮草。我想,半饱也许更饿吧。做民刊该多啥,要啥没啥,做完还他妈被人说是大傻逼。我向雅安方向挥挥手,其实想说的:我只是路过的,雅安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然而我挥手的姿势,该庄严还是肃穆呢?

  那几筒机器面还在电视机下,我们还很饿,等着更饿的时候把它们倒进去。隔壁房里老冢和老何俩傻逼还大声唱《Paradise》:是否那么重要,是否那么的遥远。真心疼他们,喊累了谁他妈给我做面条呢?
  所以,你见着我,请对我说:你又瘦了。因为,我好回答你说:老子晓得!



                   2003.6.16 于虎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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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亲爱的阳阳:
  
  晚上好!

  这是早晨,春天,鸟鸣,雨水。坐在这样的房间给你写信,是幸福的。尽管很多人告诉我幸福是假象是矫情的人用来掩饰的方式。从窗口看出去,房东家的葡萄开始生长。季节从左至右,等到右边第一个节的来临,另一季开始膨胀。季节还会有果实,之后季节枯萎。周而复始。
  我在这样的窗口给你写信。春天,夏天,我有些模糊。每个节气都那么快,人以秒针的速度萌发。你呢?或许已经睡去,或许醒来,这才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想你。不管,我以怎样的速度奔向死亡。

  昨夜的雨下得很洒脱,像线一样。因为黑暗中看不仔细,我无法给你更好的比喻。可能,你也在看雨,在楼与楼之间,从窄小的空间里。雨在城市总显得渺茫,它们找不到统一落脚地。兄弟失散了。有的跟爱情发生关系,落到床上。有的被撞散,每一家似乎都有它的影子。有的雨喜欢花,去灌溉,花不记得它,只长得更美。却不知那雨还年幼,原本可以是诗人。
  亲爱的阳阳,有一滴雨是个胖子。它经过我的眼前,我从雨滴中看见自己。他瘦,还能看到他一夜未眠,不知是不是为了思念。胖雨点被我接住,种进眼睛里。你望着我,就看见你自己。
  我也想种一滴雨进你的眼睛。

  其实,我在思念一个叫秋天的女孩。秋天总让人向往,也让人放心。春天的人们总太容易动感情,一不小心就钻进看不见的陷阱里无法自拔。还容易动怒。
  春天的人是别家的孩儿,发着脾气嬉笑打闹。
  秋天的女孩会有一个结束性的发言,否则等到冰封,一切都要消失。天还黑着,如何让人入睡?我只能一边写信一边体验睡眠,不能说话。怕吵醒了光。我在这样的房间给你写信,夏天的虫子从眼前走过。它也能这样走到秋天,而信永远都不了明天。诗人说秋天没有明天遥远。
  我想,有时候我的骄傲足够我做一辈子诗人。
  阳阳,你知道我多么想做一个写诗的人,能以梦为马,能在诗里称自己是孩子做自己的王。诗人是煮熟的面条,很白。我是钢琴的黑键,C调里的半音。
  有时我老了,比以前老。心跳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也许你听到过。禁锢的声音就是如此,结束自己的士气。我能把自己当普通人,更多的时候。你知道,作为一个男人这有多困难。可我现在明白,做一个平凡的男人比做一个自以为不平凡的男人更难。

  我对他们说,我的心房有一团火,安详的燃烧。人总这样,想点亮别人的地下世界,往往把自己燃烧光。
  他们也要有安详的火焰,比如我现在给你写信,把火光烧给你看。

  阳阳,有时候我想你,有时候,不想。

  天已经亮了,让我恍惚的不知用去多少日子给你写这封信,可能是一天,更可能是一个月。我想,如果我用一年时间给你写这封信,写情书,会累积多少种思念,会有多少事发生?我总要等到清晨给你写信,清晨最干净,比那个逃跑的诗人干净。 
  这几天许多燕子会停在我窗口的电线杆上,让我怀疑它是不是想在此筑巢,如果是,我宁愿把我的房间腾出来。可后来它们飞走,它们不会在这儿安家,就像你我一样。其他朋友都一样。
  我很舍不得每一天到来的晨,它们像水,一滴滴流逝。我在浪费,我以我的胡子担保我在浪费。可我在睡前给你写信,这可以安慰自己老去的灵魂。

  这一个清晨我很想和你讲话,站在台阶上或者一塘池水旁边,有鸭子在我们身边嘎嘎叫着。阳光属于另一个世界,却偏偏能落到我们中间。粘有福的露水,我突然会有信仰。我很小就是无神论者,而后相信有神鬼,再后来我肯定自己看见过龙。这是一种信仰,就像我能在文字里表达一点点有关爱情的派生物一样。
  这是个有福的清晨,和其他清晨一样的清晨,房东家的葡萄开始生长,在黑夜里我会像一只寒冷的麻雀。而清晨,亲爱的阳阳,在我告诉你我的生活状况时你总在睡眠之中。
  这些天我终于彻底遗失了一份过往的爱情,像一个自然段后面的句号。我无法与之归纳中心思想,阳阳,我以为我能拥有美好的回忆直到我死去。而不能。有时我相信爱情是短暂的,有时不。
  那日清晨,与兄弟去散步,在田埂上、林间,我对自己说,时间原来只在身边,一旦时间在远方,一切都将结束。
  请相信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却时时充满希望。

  阳阳,请允许我结束这封信。早晨,春天,鸟鸣,雨水之中,在这个二楼的窗前,东方。电线上有一群温暖的麻雀,却会飞走。
  我准备吃一个梦,然后醒来。

祝:
   有蜻蜓从眼前飞过。


                                            2003.春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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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记

  我坐车向来会写些字,如孩子在上厕所也会玩点过分的把戏。但身旁的人总让我的笔落下去不那么正经,似乎在完成件荒芜的蠢事。多年前我就以为在火车上写字的人就是作家,那么疲于奔命,甚至有点虚假。尽管,我97年末年才第一次由看火车转化成坐火车。
  有记忆的第一次火车写字是98年七月,广州到武汉的火车,回家过自己生日,和今天我坐上火车回家过六年后的生日一样。那时用的是红皮软面抄,走珠笔,似乎是在记录一个长得很脏的小孩对其面黄肌瘦的母亲哭闹。那时学文不过四个月,写了三百来字居然无法继续,只得在文章最后写上“因文笔原因无法完成”。现在,有点文笔却又找不见那时记录的目的。
  
  此次的火车,已是在卧铺上架起脚动笔的悠闲。这儿一张床,很孤僻的地点,不如硬座四周都是眼睛鼻子耳朵,而我的身体太娇气,不能坐更长时间的硬座。摘抄借口之后还是把屁股钉在床边。而怀念硬座,印象最深的是长夜中一张张嘴。都入睡了吧?眼睛眯起来,实则在梦中监督着自己的行李。嘴微微启开,像提问、惊愕和哑然。都是失血的嘴唇,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这样打开的口,才是梦的开始。而我只能在卧铺,和别人一样携带优越感。
  沉闷、无所事事、无观察对象,连张有表情的脸都寻找不到。上铺中铺下铺。硬座仅仅只有左右,倒也安全,不用受阶级压迫。
  卧铺车厢有股整洁的气味,可能和并不混乱的对话有关。而离头顶不远就是隔离板,透析过去就是一盘屁股,冰凉冰凉。总认为坐卧铺是对安逸的妥协,说罪恶也行,自己没钱还坐卧铺,记得把票拿到手里回大慈寺喝茶,兄弟们的眼光和狼一样。顿时,我委琐了,可一天拉肚子八次的危险还出现在身边。几个兄弟轮流上厕所,我知道,我们几年的游荡把我们的内脏打倒了。
  头回卧铺是从昆明到重庆,整一天我都睁着眼在床上,下铺,或坐在窗前望望。这次,依然如此。只是更多记起硬座的铁锈味和扑克般的人。口气、汗臭、无孔不入无时无刻飘洒的方便面。它们加在一起让盘根错节的硬座车厢完成一个混合香型的、带高分贝的巨大的,屁。

  第二次写字有些形态,至少姿态像个写东西的。时隔几年,写的是趣味性不大的随笔。是去汕头的路上,临近过年。硬座车厢不像屁了,似乎是个人去楼空的蜗牛壳。一个人一张长椅躺着,再不用假寐占据座位。身边是几个可怜的聊天人。我打开笔记本(纸类,黄色硬抄),寻找一个老人脚上的火炬牌旅游鞋,鞋是很早几年前流行的不透气的国产垃圾货。老头一根接一根抽烟,一样把烟灭在鞋底,他想脱鞋,又不脱。他在乎形象吧,那鞋里没有空气,脚上的汗味会吓着人的。或者他以前被人骂过。最终他没脱,站起身使劲剁脚。深夜,暖气,广东境内唯一能温暖人的只剩下冬天的气温了。忽过小站,几个人从站台走过,提着大包小包,这是回家,而我在离家。幸好我一个人占着一张长椅,唯一的行为。那时候,还没坐上卧铺。多惬意。
  喜欢一些莫名其妙停下的小站,不让车也停。开窗,所有人不说话,火车太安静了,发出一点声音就有无数个耳朵倾听,于是不说话。不说话,窗外也不说话。把头伸出去听,整个世界装上了大消声器?过滤所有的行动细节。几个农民在远处抽烟,看得出嘴在动,在笑,无声。要不就有头牛踱步向前,从一扇扇窗前走如过无人之境,绝顶高手的风范。猜想是头有哲学细胞的动物。
  最害怕车上无人的夜,总在帖着窗看到灯火慢行,一闪闪。谁在数落谁,谁在哄孩子睡觉,谁在看电视,谁在洗衣裳,谁坐着谁睡着。是不是和孩子在共吃一根玉米?
  这时候,所有的回忆都坐起身。
  车厢里灯永远没有温度可言。黑夜,上帝把所有的灯光了它还开着。为了让旅人知道自己不是在家。
  我向来以为不能自己去关的灯很亮,很刺眼。
  那次写了个长的随笔,四千多字,其中三千多字创造心情。第二天到汕头站,天气晴朗。

  车票在旅行包里不浅薄,我保留大部分车票,我游荡的第一站南昌车票也捏在手里。像把玩自己的身世。许多丢失的记忆跑回来,如老狗找得到回家的路,嗅觉。
  有时候在车上没纸没笔就去撕《乘客意见薄》。那儿家伙齐全,也没人管,列车员看见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记录下来,走路都他妈笑眯眯的。溜进厕所写几行句子,钻出来还上。到了夜里,把那几句繁琐的话拉长了,所有活着的人都睡下。我和黑夜一墙之隔。
  想起一个女孩对我说,你的文字里有夜,黑,女人,光和 *** 。可能还提到声音,我想,这些,都和火车扯得上干系。
  也用过烟盒和收据写字。去吸烟处找纸是有段时间最过瘾的事,只是脏。我不怕。硬盒烟不好写,软包的才好用。于是我至今喜欢抽软盒烟,况且在车上没纸上厕所,撕一张用来洁净自己也是好勾当。
  
  行车总能遇见些好人,卧铺里不发生的事。我讨厌在火车上带有身份。比如我的长头发,老有人搭讪,你是做艺术的吧?我喜欢回答我乃美容美发者。可此次背着兄弟的贝斯,他们一定在说:哦,玩音乐的。然后开始互相继续询问工作,一种标签贴一个人,世界是张身份证。
  行车总能遇见些好人,卧铺里不发生的事。卧铺车票贵。
  好人总是多,硬座。未知地,他们告诉你,画线路图,引领你去。火车上谈自己的家庭事业经济途径一丝不苟,把心事说出来,反正没人认识谁。我有许多硬座上认识朋友的电话,从来不打,他们记得的是个车上的人,车下的不一样。我的朋友那么多。

  在去昆明的车上尽是人,那时以为我遇见我这辈子座火车能遇见所有的人的总和。不会体操的人绝上不去厕所。要跳、爬、踩、躲、压,心狠手辣才能达到牡丹。走一个来回要走上半小时,一路能听到各地方脏话。回到座位上浏览,这路才十米。那次写的是小说,显然诗意盎然。眼前是种现象,奔波的尖锐。儿子在舒服些的角落哭,自己站起来睡,女人睡男人腿上。过道是人做的,他们干什么去?带着被子和枕头。那么东倒西歪,被风吹落的一枚枚落叶。
  然而总是发泄,带点愤世妒俗的感想。人总利用文字打发处理无聊的影子。忘记哪趟车,两个小孩突然爬进窗户。一个脸黑,一个更黑脸,一高一矮。都穿着大号西装,手比脸粗糙,高点的孩儿唱歌,唱浪人情歌唱流浪歌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另一个要钱。他们吐词很不标准,嗓门大,调子起得高高的可以掩盖车轮的转动。唱出来的带种乡音的普通话,很多泥土味儿。我想,大概人们不爱听,或怕脏,怜悯同情的,孩子得到几块钱。一转身,孩子手的钱不见了,落在哪个口袋里?
  列车员是头怪物,冲过来大骂,拎到吸烟处等着下一站把孩子丢下车。这是规定,很正确。只是我手里的零钱还没给他俩,就有些忿忿。走到吸烟处,抽烟,抽烟。引诱他们说话的方式就是哼歌儿,偷眼看他们。大的孩走过来,说哥,给根烟抽吧。
  九岁了,小伙子,小的七岁。我给一根,小的孩也要,把手伸过来。大的孩一打手,死一边去。死一边去的孩子后来也给了一支,回座位拿烟时有斤斤计较的眼神。
  大的孩就问你是唱歌的吧,一眼就能看出来。小的孩就扯着烟抽,很大口,如同口渴的人喝饮料。
  我想摇头,可拒绝了自己的要求。谈到自己的家啊,经过啊,说起自己喜欢刘德华,还让我唱歌。我把零钱给他们,大的孩拒收,他把手里的烟抬起来给我看到,抽一口喷到我脸上,很义气得说不收。然后当着我的面点起钱来,边点边唱歌,之后说自己赚得还是太少。以前能拿到更多的票子。说起英雄事迹,说扒车说上火车的诀窍,提醒我小心列车扒手,说到哪趟车上坏人多。最后掀起袖子给我看伤疤:“都是列车员干的。”
  火车停下来,我把烟丢给他们,尽管他们说自己喜欢抽的是白沙。从火车底下钻出去,从另一面消失。看得见他们在回头看我,硬座车厢也没人再记得他们。
  火车经过一个隧道,从城市钻进山中,一片黑暗。熄灯后,卧铺车厢有人打起胡噜。再醒来,身在武汉吗?

               2003 7.1日 T248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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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讲出的童话

  小时候,唯一对书本所写童话有感觉的是那篇《卖火柴的小女孩》,是我刚懂得忧伤的年代。也并没有为小女孩在资本主义社会受到的不共对待而难过,也无生在此时代的荣光而沾沾自喜。我只是把自己当成那个雪夜中的女孩,划亮火柴温暖自己,从最后一丝温暖中幻想自己需要的一切。那么简单,仅仅是希望我死去的猫咪强活过来,从挂它尸体的树桠上爬开回家,依然是那双绿眼睛。而王子救公主的千篇一律,那十二点一过就丑起来的灰姑娘,变成蛤蟆的男子,吃可安眠药等人亲吻的睡美人,在我眼里都有一个王子和一个公主。一个身份。
  我的童话从不在书本里。我现在写下来,因为它们不再出现。

  二堂哥刚是个故事高手,从我记事起就对他仰慕的五体投地。每每暑假到来,我都会回到老家风团找他和几个表兄弟一起嬉戏。在一起,贴洋画、斗鸡、打弹珠。我还能记得那时候弹珠以细著称,就像打仗,目标越小越不容易被击中。刚曾在磨刀石上花两星期磨出一枚极细极圆极称手的弹珠,比在学校门口老婆婆那里买到的珠子好一万倍。刚用这枚弹子击败了风团大部分孩子,赢回许多战利品。刚一直很照顾我很疼我,所以当我一次次的把窥视、羡慕的眼光投向那珠子,刚终于“赐”给了我。也许是他的过分叮嘱、也许是我的过分喜爱,那珠子在我手里还没两天就丢失在风团开往黄城的汽车上。而就算这样,二堂哥也没责备我,他依然会在午后给我讲“大胖子的故事”。
  最过瘾地就是暑假的午后了,大人都睡下我们不必规矩,从床上偷跑到我们家新建的楼房(大伯、二伯、我爸三兄弟出钱修的房)和旧瓦房之间的台阶上,把刚夹在我们中间央求他讲大胖子。
  二堂哥讲的“大胖子”是系列故事,说外号“大胖子”的男人在革命时期如何与日本人周旋、如何戏耍日本人的故事。
  刚的语言比现在任何一个说书人都要迷人,有跌宕起伏的清洁、令人猜测的悬念,而且还有家乡特有的脏话辅助。这是听任何说书无法拥有的快乐,尽管带些邪恶。我们为每种突如其来的加在故事中的脏话快乐,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这比在电影里看到的革命英雄高呼口号跳下山崖来得真实许多,比在书本里的那些战士们更加真实可信。我也第一次明白,原来打击坏人的时候也能用说脏话而不是一句丢下一张宁死不屈的脸尔后就义来得痛快。
  大胖子的故事永远演绎不完,他是个善良的、锄强扶弱的、极端的仇日主义者,大胖子是个幽默的、偶尔小偷小摸干点坏事的人,他会点武术,枪法极准,并且绝顶聪明什么事都会干。这是现在回想起来,对大胖子的印象。假如我只倚仗自己的描述,大胖子并不胖,只是高大而结实的男人。
  我忘了大胖子的大部分逸事,忘了刚为什么会给我们讲大胖子的故事。一切都像无中生有的开始。想起某天下午,刚说起了大胖子给日本人“修”汽车,结果日本人开车开着开着只剩下一个方向盘。我不记得那天为什么笑得东倒西歪,为什么四五个人笑得满地打滚,现在只记得笑声一阵接一阵,笑到夜里。想起来就笑。如果允许我再次塑造,我把那些快乐的日子都想象成有阳光的午后,父亲们在老屋后面种的松树不动声色的生长,几只蜘蛛在老屋角落结网的时光里大胖子咬着冷馒头向我们走来。
  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大我们四五岁的刚没有提到女人。大胖子居然没有喜欢的人。那,是刚怕我们不懂而没提及还是他也不知?我想,他肯定也不喜欢去搭救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等婆娘。至少,大胖子不会。
  后来都长大了,刚去别的城市工作,回风团都带着大胖子的豪爽一掷千金的痛快。在前几年,我和表兄春一起聊天时他笑着说:走,找刚讲大胖子撒。我望着他略带调侃的笑容,也不动声色,我不知道发给我“玉溪”的刚会不会再讲出一个故事令我们一辈子开心。渐渐发现了长大的刚身上真的有大胖子的几分影子,可不是大胖子。至于为什么做不成大胖子,也许因为他再也讲不出大胖子的故事。也许是他不讲,也可能是我们不想听。我没问过他,也没问过自己想不想听。
  在纸上写完随笔后两天,我的生日。酒桌上我问当年一起听大胖子故事的春、和双胞胎表弟明、亮,问刚在我们小时候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亮立即回答是大胖子,其他两人也应声。让我惊诧,原来大家都记得。

  父亲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作为他的儿子,我懂那是他天性中的腼腆。我越大和他的对话就越少。每次和父亲聊天都不欢而散。他时常指责我的狂傲,在我写诗的日子则总说我的字晦涩无病呻吟。我则说他不懂得文字内部的构造,不理解狂傲对一个写字人的自信和自卑有着多大益处。这样对话的结果总让他懒得理我,大小事务都让母亲通传。父亲的话显得更少。
  我想说一下我知道的最深刻的童话。在很久很久以前,夏天的某个黄昏,最后一点阳光正在我的眼中消失着,有霞光。我们一家三口坐汽车去风团。那时候的交通很不便利,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我晕车,在颠簸的路上把肚子里仅存的一点食物吐光,在父亲的腿上睡一下醒一下。夜晚来到一个小时后车突然停了,卖票的人退回多余的车票钱说车只到这里。
  是个叫堵城的小镇,再没其他途径去风团,那时候还没有摩托车和出租车,除了走,没有其他办法了。父亲骂都没骂开车的骗子,抱着我前行。途中试图拦过车,都失败了。没抱多久父亲就累了,把我放到地上走。我看着无尽的路和月下晃动的树影,责无旁贷的哭起来。父亲说我给你讲小石头的故事吧。
  我那么有劲的听着,看父亲把路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活着的家伙。首先是小石头、树、知了、河水、叶子、玉米和蚂蚁。小石头是个想飞翔的家伙。
  望着沉甸甸的路,我从地抓起一个石子努力掷向前方。“石头飞起来了。”我为此高兴。对一个孩子而言,夜从此是种带着窃窃私语的幸福。讲故事的时候,母亲只默默的牵着我,偶尔为父亲的幽默和语塞笑笑。
  时间过得久了,那段往事变成影象,如同电影一样放映着。那个孩子渐渐模糊,父亲母亲也如此。到现在,一切都再不可能重新发生时,我将它确定为童话,是我的童年里不可缺少的故事之一。

  父亲“小石头的故事”一直讲到我初中。在每个我和父亲出现过的地方都有小石头的影子。乡间、上楼途中、睡前饭后、哭泣的间歇,父亲说的小石头是所有石头中最可爱的一颗。有时候我认为小石头就是少年的父亲,有时候却觉得自己长大了就是小石头。
  那时的夏天睡在天台上,竹床里,瞪大眼睛看着夜空。我和父亲都光着上身,他给我讲故事。这时我总想丢个石头出去。父亲望着天说:小石头其实来自天空的一颗星星,燃烧完了掉在黄城,它想飞是想回到天空。
  偶尔的夏夜,也会下起雨,总是在故事讲得最精彩的段落。父亲就带我躲到竹床底下边避雨边说。我永远不知道接来下的故事怎么发展,因为父亲好象也不知道。他总爱问我“你说小石头会怎么做?”我想想就回答出来,父亲摸摸我的脑袋说我说对了,然后顺着我设计的故事情节往下讲。他说“是啊,你怎么一猜就猜到了?”我就变得更聪明,得意的笑。
  后来,我对父亲说,有一天我要把你讲的小石头的故事写下来。那一年,我小学毕业。父亲把我铿锵有力的这句话记的很清楚。
  初中之后我成绩大跌,被人公认的“天才儿童”成了支不被看好的股票,外边的人还因父亲的一点点权力而称赞我的聪颖。而家族的人都知道“我是块没雕琢的好玉”(外公云)。责骂越多叛逆越多。那时候不再记得劳什子小石头了,只知道游戏机里有更好玩更刺激的人物。有一天在家吃饭,母亲的责骂又来了,我玩游戏逃学的胆子越大,在大人面前胆子就越小。说着说着,母亲突然提了一句;你说你长大能干什么?还当老师当律师,你不是说要把你爸说的小石头的故事写下来么?怎么没见你动一个字?父亲在旁边,黑着脸不说话。在家里,母亲唱黑脸,负责教育我和打我几下,而父亲一般是劝阻者和真正的打手。
  我带着泪跑到自己房里翻出一个预备写日记的本子,是父亲厂里的工作记录本。我在上面写着题目“小石头的故事”,然后凭记忆写了六七行,就写不下去了。那百来字全是残存着的父亲讲过的片段。
  后来还写过几段,也是记录父亲说过的话。可文不成章,始终没有继续,游戏机一直层出不穷,一个小小的故事顶多只是掩盖父母亲的责骂的工具而已。
  再后来,父亲似乎也忘记我曾信誓旦旦的说要写下小石头的故事。母亲见烂泥扶不上墙,也不再提此事。写小石头故事的笔记本也不知所踪,或许被我撕来折了纸飞机。
  再大,再大,再大些,比如我昨天满23岁,也写了几年字。如果有一天我写童话,第一个选择就是小石头的故事,可所有的情节都不会一样。所有的孩子看了,也不会像我小时候听时的入迷。
  忘了所有关于小石头的故事,不知道小石头在我幼年干过些什么。只记得要飞翔却始终没飞上天。那个童话故事终于彻底遗失,干干净净。也不再到处丢小石头,倒是记得7岁那年往楼下丢石头砸伤了人,缝了两针。我哭着对我妈说:下次再不丢石头了,再不丢了……
  

                 2003 7 12 于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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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再见虎皮楼

  回到这儿已是筋疲力尽,在城南还未见下雨,城北的屋顶大滴大滴的掉下水珠。后来我坐在深夜的饭馆对老何说:老子要养只狗,叫胖强。这时地上还有水迹,叫胖强的狗还没找到,据说应该是只土狗。街上很热闹,饭馆的胖子老板实在忙不过来,一会儿来说牛肉没有了,再说猪肉没有了。我换青椒肉丝行了吧,漂亮的老板娘接下来飞快的切甜椒,她的嘴唇和辣椒一样红艳。老何说:老板娘骑自行车回家换了件衣服。
  在等菜的时候,在苏兰兰街上走了一圈。刚死过人,两桌人围在一起,打麻将、等待上菜。人死了就热闹些。灵堂那里烟雾缭绕却没人祭奠。很黑的一块灵牌,我总以为是个人的脸,没敢走近。
  到处都是人,新生来了八百多。街上的女子全穿着短裤,居然没一双小腿令我满意。成都也差不多,从火车站出来,只看见老何鸡窝一般的发型。这虎皮楼唯一的人哪,终于迎来第二位住户。我将电脑搬来和他一间房,夜里准备和他一起睡。这样,也许能快些适应突如其来的安静。
  到处都是人,虎皮楼是冷宫,女人都他妈住进别人的怀里。

  虎皮楼太脏了。
  这句话以前来的女人男人都这么说。他们第一次来就帮着清扫周围。当他们住久了,就和这楼一样邋遢。暑假,谁也不在这儿。我看见张蓝觉的枕头长出绿毛,我和这厮讲,他让我烧掉。我只是厌恶的掉在墙角,也许几个月后还能有点作用。长出蘑菇肯定是老子们不奢求的。
  太脏了。这和人住的脏不一样。灰尘成了皮肤,所有的物体上覆盖,像个大问题。我擦了擦床,桌子,手和脸。其他的,等待有人来打扫,等待有人“啧啧啧”的惊讶此地。
  脏,没有人没有风的脏。虫子死在脸盆里,房顶在漏水落在床上被子上。唯一的活物也死掉。神说要有光,电灯坏点怎么解释?那个高个子诗人不见了,他的白牙齿接吻去了,还能咧嘴一笑笑容怎么解释?
  没有声音的脏。所有的琴都被王八蛋带走,老何去找把红棉的练习琴,我的口哨总吹不响,路过虎皮楼下的女生不再回头。没有人喝彩,老子调侃给谁看。
  静死了。古龙说这背后必有危险。他那么沉着,我光着屁股在楼里大喊。
  四间房子是素菜,无人问津。

  寻了半天,电脑少根线,键盘跑了。解决好所有的问题,一个浪客居然将仅有的七八盘A片全带跑了。他的CD包实在是大,容得下三十多对大波。三十多对啊!老子晚上怎么过?
  来之前我对老何说:我要开个“A片堂”。
  不自渎的男人真可悲,更可悲的是现在我自渎居然不需要背着别人偷偷摸摸。我讨厌光明正大的自渎。

  开了音乐,陈升、收音机头、张潜浅、黑盒子、子曰、校园民谣、DJshadow,缝隙里传出夜虫的鸣。
  房子有回音了,只要你找到共鸣点。本是个好地方,也能成地狱。
  
  房子被掏空,五块钱以上的物品被先走的人拿光。剩下的破烂我来分享。多么振奋人心的空旷,我少了好几个使唤丫头。里面有:张蓝觉,笨春,浪客,杨师傅。女人,忽略不计。
  写到这儿我他妈哈哈大笑,使唤丫头老何给黑哥倒了杯水,好温暖的液体,可以一直流到我心里。假如这狗东西不在,我一个人敢不敢在四间房里听梵音?

  我的心上人,今夜在何处落脚?这座楼拔地而起,住人住物住床,摆放整齐,却不能分辨空气的彼此。我一人如何惊动麻雀们?今晚虎皮楼萧条,把酒的人是否进入温柔乡编制蜘蛛网?我一人如何惊动你乞讨着的生活?
  你在楼里立几个杯子,等人倒酒。你把口袋里的诗倒掉,换上和胖子一样的陈旧心肠。
  你们都独自生活,以符号区别开来。这儿一个逗号,那儿一个休止符。你失散了,从人群中剥落掉在遥远的无人区。这里有风沙有雨季有愤怒有响声有蚊子有单薄的衣服。惟独没有别人。
  你把房子盖起来了,咬开一瓶啤酒,倒杯红酒,点支烟。你女人你男人在你身边,你们拥抱干点别的。
  再见虎皮楼,吹虎皮的人少了大半。不用再清扫地上的烟头,别去抱怨要挨脚臭的人睡下,不去背后笑话你胖我瘦。我知道有人比我更黑,我特地去游几次泳,在太阳下打滚。你特地喷上香水带上泪水,我的兄弟你的姐妹,都他妈死哪儿去了?  
  离开楼,你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默写生词。连手也不挥,再见虎皮楼。

  


           2003.8.29凌晨 于双流虎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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