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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感已写好了
让我们活得像吴冠中那样长——记吴冠中捐赠作品展
“耕耘与奉献——吴冠中捐赠作品展”于2009年2月26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展。展览集中展出了来自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和新加坡美术馆等三家美术馆所藏吴冠中先生作品180余件,其中油画、水墨画和水彩画,全部作品均为吴冠中先生向三家主办单位美术馆的无偿捐赠。作品涵盖了画家从1954年到2008年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结晶。
一
他已为自己的专业内的人所耳熟能详,而在专业外,他也已成为了一种符号化的象征。在一些报刊的报道中,他已是目前中国仅存的几位世界级艺术大师中的一位。那些写文章的人为此而感到欣慰。虽然我并不明白,一个民族拥有这样的大师,为何能使这个民族里的一位观众产生欣慰感,但这样的感情,不也随处可见么?对于这样规模的个人作品展,对于吴冠中这种知名度的画家,我们又该从何说起呢?
当然还是应该从作品说起。
但是在谈他的作品前,还需要赘述一下吴的师承。生于1919年的吴冠中,家境不算富裕。他16岁时本为为浙江大学附设工业学校电机科的一年级学生,后因好友朱德群的偶然的邀约,参观了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这次参观不仅改变了吴的一生,也为中国当代美术史增加了一位大师。他从工业学校退学,转而投考杭州艺专后,师从于林风眠、吴大羽、潘天寿等名师学画(原因在于艺专肯花高薪聘请当时最好的美术家来教学)。而林风眠、吴大羽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本身就是留法研习正统欧洲美术出身的名师,都可算是中国第一代油画大家,而法国一直以来都是欧洲艺术界实力最雄厚的国家,所以可以说杭州艺专的起点是相当高的。像野兽派、表现主义、立体派这些在当时的欧洲仍属于刚刚成熟起来的美术流派,都被这些画家引入到自己的教学中。林风眠的作品很多采用正方构图,取景上即占优势,从这一点而言已可说是艺术家中聪明至极的人。而专教国画的潘天寿更非寻常人,吴冠中对于石涛、八大山人等古代画家的热爱,可以说直接得益于此人。而人虽为国画家,却并不因循守旧,他所提出的要学生“一辈子献身艺术”、不要“以学像老师为满足”、“艺术的重复等于零”等观点,在后来吴一生中的笔记和谈话录中都能看到这些思想的影子。潘天寿还曾用手指作画,一直在尝试艺术上的创新。
二
《牲口》(1957)和《花果山》(1960)是进入本次展览后最先看到的两幅作品,同时也是画家现存的早期油画作品的代表作。由于画风问题吴冠中在1952年的整风运动中受到批判,所以自此之后不画人物,专攻风景画。公允地说,这一阶段的作品,虽然在构图和色彩运用上已经非常讲究(特别是用色上),但画作本身尚不足够有力。最起码从这一画展中所展出的作品来看,无论是油画还是水彩画,都还给人印象不深。
但到了70年代,吴的油画风景作品让人眼前一亮,显然有了质的飞跃。像这次展出的《高粱与棉花》(1970)、《青岛红楼》(1975)等作品,构图非常大胆、反传统,而给人的感觉却相当有力度、有气质,引人遐想,使人能长时间驻足以观。创作于1973年的写实油画《桂林山村》,它采取了印象派的创作方法,将自己在旅途中所见的不同的风景编排在同一幅画作中,并且对在山、树、屋的描绘中,画家体内的国画基因开始发挥它的作用——毕竟,画面中的这些元素本就是中国山水画最擅长表现的内容。而从画作整体来看,又仍是一幅最标准的西方油画作品。
在本次展出作品中,最大量的仍是画家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作品。这些画的创作背景是——此时他的作品已渐为国际所重视,而在国内美术界,他也渐恢复其应有的位置。一个艺术家获得了他应有的创作环境,其作品的质量和数量当然应有提升。只是自那之后,其作品以水墨画为主了。或可引证为水墨画的方法更吻合于艺术家在这个年龄段的表达方式。
在诸多的水墨景物画中,《崂山松石》(1998)和《普砣山》(1980)是值得一提的。远景均为写实,而近景之山石为写意,将山石描绘似一群蹒跚者的背影。
菏塘风景则是吴冠中多次创作的主题,但每次的风格都不相同,宛如街头不同面貌的陌生人之肖像。1997年,他年近80岁,但艺术活力依然迸发,该年创作的油画《红莲》,大面积的嘈杂的闪亮的绿色,以及点缀其中的波光般不定的莲花的粉红色,那是中国画用色与西洋画技法的结合。1998年的水墨设色《荷花》,画面富有音乐的美感和层次感。2002年的《荷塘春秋》,漫溢的画面中充斥着时间的流转的沉郁意境。而2003年的《残荷新柳》中,刚发芽的柳枝、荷花的残枝与其在水中倒影,都最大限度地简约化,成为为思绪和感受服务的道具,而与此幅题材相近的,仍有多幅。
综观这些水墨画作品,给人的普遍感觉是用色“淡”。水墨画给人的视觉冲击力本来就小,但吴偏不用重彩法,他敢于借淡彩、泼彩等设色法(有时甚至借用类似于渲染的设色)来使画面变得更浅淡!转用这种更浅淡的方式来制造更强的视觉冲击力。他还用水墨画的工具创作了大量的抽象画作品,如《沧桑之变》(1998)与《建楼曲》(2000)等。
在这一阶段的水墨设色作品中,他大量使用三种颜色——石绿、亮粉色(洋红调白)与藤黄。在本次展览中的大部分水墨设色作品,都大胆使用这三种颜色。2007年的《山野》,就是其中的代表。基本技法是传统的,色彩是传统的,而画法完全是反传统的。
而相反,另一些构图非常棒的作品,如《英国乡村民居》(1992)、《照壁》(1997)、《四合院(一)》(1999)中作为点缀的一点红和绿,总给我一种“本来已是大象无形,却偏要画蛇添足”的感觉。尽管他在评论自己的名作《秋瑾故居》时也曾说过,如果不点那一点红与绿,则画面太过压抑,但我却觉得那一点红与绿是败笔,有些做作。反倒是水墨设色作品《山高水长》(1986)中极淡的粉、绿、黄,非常适宜。不过尽管如此,上面提到的三幅作品,仍是我的最爱。它们虽不及画家的名作《双燕》《秋瑾故居》《忆江南》那样优秀,但也已相当精彩。在80、90年代的作品中,我还喜欢《夜宴越千年歌声远》(1997)的和《伴侣》(1989)。
在《伴侣》这幅作品的说明中,作者这样诠释它:“寂寞啊,寂寞无声,寂寞无形,寂寞留给人细细咀嚼……逝者已矣,留下寂寞,前途茫茫,而今寂寞。朦胧的太空……忽然出现了伴侣……相伴、相恋,她们在太空穿行,她们暂时忘却了寂寞,她们是寂寞滋生的昙花。”画面中一红一绿的两段线条,似乎是一对水中的游鱼,又似乎是天空中相纠缠的幻象,又或者也仅仅是抽象的两种色彩。起名叫《伴侣》,其实表达的却是伴侣的易逝和对孤独的恐慌。
吴冠中在2000年后的作品可用“已入化境”来形容。2002年的《水田》,用极少的笔墨,绘出了别人需要用数月时间绘制的巨幅作品才能表达出的空间感。2008的《横空》更为极端,仅用寥寥三笔墨迹,却给人以无限的感怀空间,使人感慨线条的组合原来也可以表达如此丰富的情绪。
吴冠中说,这一生中有三个人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一是鲁迅,二是梵高,三是他的夫人。在本次的画展中,这三个人均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他的画作中。有以鲁迅死后遗体照片为灵感的作品(《野草》),有自己夫人的半身肖像(《画中人》),而对于梵高的致敬,则是描绘了一株被摘下的、已枯死的但果实沉重饱满的向日葵(《画果》)。也许是巧合,这三幅晚期画作都不是水墨画,而是色调沉厚的油画。
三
综合而言,吴大师的作品风格多样,很难用几句话来将画展所见作品的风格与特点进行描述和归纳。不过依我个人看来,吴的作品在艺术的风度与灵气上,也只有90年代以后的一些能与他的老师林风眠的作品相媲美。林作品中的简约、丰盈、风情万种而绝不俗腻的风格,是天生的,是学不来的。而吴冠中显然因长期处于逆境,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上,都使他的创作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和损害。这使得他在80年代之后的作品才逐渐开始显露出更加独特的魅力。对艺术家而言,苦难是一笔财富,但这苦难不能是无限度的,惟其只有在艺术家身心获得基本的安宁、作品获得最基本的认可之后,苦难才有可能转变为滋养艺术家的营养。
中国美术馆宽大的展厅中观者如云。吴冠中溶在画作中的叛逆、孤独和挣扎,在如今的场景下我们已经很难体会到了。他的作品在今天看起来恬静、大气、中国味儿十足。尽管他认为自己与杭州艺专的同学朱德群、赵无极在艺术上区别很大,但从更高的角度来看,他们终其一生都致力于融合中西画学之优而为己用的探索中。而且从更根本来说,“叛逆”,那本来也是一个艺术家的本分,而非吴的特质。由于他们这一批人的努力,他们作品的审美已经成为当代艺术审美的主流。
他从年轻时起,在美术方面就充满自信甚至自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气魄,而且,在长达30多年的不被主流美术界和社会所认可的情况下,他有信心把自己的画当作“文物”来藏。他相信有一天后人会认可他的作品。而梵高死前也曾说自己的画以后能卖到500法郎一张。但我相信他说这话时这绝不是胜券在握的自信,那是某种带着绝望的心灵坚守,甚至于说——其实这种自信跟妄想的区别也不大了。
艺术是要拿人的一生来作赌注的,如果一个艺术家他在艺术上不自大,在生活中不自私,不能做到心无旁骛地创作,他可能早就被其所生活的世界所催垮了。而如果他又恰好不能活得长,四、五十岁就死了,那么他的作品可能真的会被人捆起来扔到废品站而不是成为文物。一个画家在世俗社会里出不出名,不就是和他的作品卖的价钱成正比的么?
所以,这个展览留给我的最后一个深刻教导是,我们只能期待自己活得足够长,活得象吴冠中那样长。活得够长,对我们的艺术生涯来说,总是不无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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