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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搭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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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 02:59: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准备离开卡尔卡松时,我开始犯愁了。我想去清洁派抗战遗址,一些荒山上的城堡废墟,可那些地方都不通公交。怎么办呢?

壮起胆子拉下脸皮,我准备在路边招手打车。一口气搭到目的地是没门的,先得制定路线,分成N段,写好每段终点的地址,然后在路边举牌子。八十来公里,路线基本唯一,如果分八段搭车,也许不是不可行。最坏情况,日行军四十公里,加上断续搭车,第二天总能到吧。只是头次独自搭车,心里颇为忐忑,波伏娃在马赛几次遇险的故事开始在我脑子里开碰碰车:万一遇见歹徒怎么办?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清洁派遗址诱惑强烈,这又是离法前最后一次旅行,青春如朝露,唉,豁出去了!不管我对司机放不放心,至少我的个头、性别和背上的大包都令司机放心,不愁没车载我。

事实证明:1.冒险是刺激的;2.小地方的人民很淳朴;3.世界没有想象的那么糟;4.走出常规有时会改变一个人。

我站在卡尔卡松新城边,离长途车站不远的出城路口,举起了第一块牌子:Trèbes。凡是往Château de Peyrepertuse方向去的车,都必经此处。
——————

(一)盖房子的越南人

第一辆停下的是一辆装满工具的小卡车,上面坐着一对亚洲面孔的夫妇,三十过半的年纪,瘦瘦的,身上满是泥浆点子。

三个黑头发黄皮肤一碰面,感觉又亲切又好奇。女人操着口音浓重的法语说:“看见你亚洲人,女孩子,所以停车。”

亚洲女子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招手拦车,大概很少见,加之比半个人都大的背包,模样大概也是古怪。于是自报家门:中国人,从巴黎过来旅游,要去某废墟,无公交。

夫妇俩也自我介绍:越南人,在这儿给人盖房子。

“盖房子?就两个人?有足够钱赚么?”

“两人够了。很多人要在这里盖房子,根本忙不过来。这里太阳好,法国人最喜欢,退休了就搬过来。”

“好辛苦!”

“是啊。但是每年在法国干九个月,攒够了钱,就回越南度假三个月,那三个月就什么都不用干了,最开心。”

而我没事四处旅游倒是件不可理解的事。“我们如果有钱就去歇着。”

我承认,如果一年要从早到晚盖九个月的房子,有钱了我多半也会去歇着。

车哐唧哐唧颠到了工地。“只能带你到这儿了,我们还得干活。”他俩脸上略带歉意。“不过,来看看我们盖的房子吧!”

一片不大的空地上,立着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平房,矩形平面,坡顶。从外边估量,大概两室一厅大小吧。房子快盖好了,只差最后抹一层外墙,是水泥外简单的抹灰,像法国乡间多数民房一样,在没太阳的天气里,就灰不溜秋的,而阳光一出来,就满身灿烂。他们忙活起来,搬梯子,卸工具,搅拌泥浆。虽然只有俩人,但看起来确实不在话下。

我向他们道谢告别,走到公路边举起第二块牌子:Lagrasse,同时对搭车和人生都多了一点信心。


(二)园丁

不久,来了一位法国帅哥,卷发,长脸,希腊颧骨,皮肤黝黑。虽说也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但满脸阳光,跟刚才平淡温和的越南夫妇好像两代人。帅哥开一辆脏兮兮的小破车,我刚开门,他就开始滔滔不绝。

他是个园丁。早先学金融的,在图卢斯的银行里人模狗样地混了两年,不喜欢,回家享受太阳和大自然来了。“前几天下雨没活干,在家呆着,没钱赚还是小事,关键是闷死了!好在这两天出太阳了,赶快出来给人剪花园去,真是太好了!”说完还吹起口哨来,吹了没两句又停下来补充说:“估计那些人家的花草一周没剪都不成样子了”——还挺看重自己的。

在家就能闷死,估计一是单身,二不上网。而剪个花草就能让他乐成这样,这样的好心态也真羡煞我!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我突然觉得今天赶不赶得到Peyrepertuse都无所谓了,大不了路边草地上睡一晚啵。

“哎呀,抱了歉了,Lagrasse送你不到,今天堆积的活儿太多,只能送你到前面那个岔路口。要不是上周下那么长的雨,干脆把你送过去也没事。”

“啊,没事,没事,已经很感激了!”

不过帅哥还是很负责,临别前还给我详细解释了半天路线的切断点,搭车要诀,(要搭本地人的车!——为啥?且看后话。)


(三)找工作的小伙子

在路口举着牌子立了一会儿,一辆车都没有出现,怎么办呢?前面的路像是通往山里,右侧是树林小溪,左侧是山石壁,路边不再有人行的地方。

犹豫之时,走来个小伙子,空着两手,背上也没有行李,显然是本地人。他瞅了我一眼: “你去哪儿?”

“Peyrepertuse废墟堡。你呢?”

“Auriac。咱俩同路呢!”

“呃… 你,你说啥?”我还没听过这么怪的口音,呜噜呜噜的,这,这,这还是法语么?

“我说,咱们可以一块儿走,Auriac在去Peyrepertuse的路上。”他放慢语速大声说。

“哦!可不是!”我登时乐了,没车好歹有个伴儿也行啊。

“你去Peyrepertuse玩儿?就一个人?”

“嗯,”我乐呵呵地答,“你去Auriac干嘛?”

“我去找工作。”

找工作?真是神奇!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一头乱蓬蓬的黑发,一团圆脸,五官迷迷糊糊的,一件画着卡通的黑色T恤,脚底两片踏啦板。有这样去找工作的吗?而且走着去!从这儿到Auriac还有将近四十公里呢!

“你… 找什么工作?怎么走着去?”

“哈哈哈!不走去我怎么去啊?我又没有车。”然后他就滔滔不绝地开讲了。他说话带着特别重的口音,我竖起耳朵不断请求重复也只能听个半懂。

大意是:他是学地理学的,在巴黎上了两年,实在是太憎恨巴黎了,就跑回家来。“你从哪儿过来?”他突然问。

“呃,我就是从巴黎来的。”

“你不讨厌那里吗?那么无情的大城市!那么吵闹!那么贵!人那么冷漠!资本主义、污染、生活节奏那么紧张,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他一口气吐出一大串的que!,好像腐水中闷得太久的金鱼,末了又补充一句:“天气还那么坏!”

“呃…  我… 挺喜欢的呀!”我恨不得脸都要红了,“那儿,有很多文化呀。”我很小声地跟了一句,暗自盼望他忽略不计。

可他耳朵贼好。“文化!文化就是人剥削人的产品。文化哪里有大自然好!你看这儿的阳光,这些山!多美啊!又没有污染,又没有噪音。生活多么悠哉游哉,不为了钱活。”

“那你找什么类型的工作呢?”

“嗨,我刚才告诉过你了呀,有什么干什么。”他很惬意地伸了伸胳膊,然后又把头一歪:“可惜现在工作不好找啊!我开始想在Lagrasse小学校里找个教地理的职位,可是没人要。”

“那你去Auriac还找地理教员的职位么?万一他们也没有呢?”

“嘿,你这人!我刚刚不是才说过,有什么干什么嘛!谁家农活儿要帮点忙,或者哪个木匠要个学徒,或者邮局要个邮差…  总会有人要帮忙的吧?”这句话说得不太有底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道:“如果Auriac也没有活干,那就再往远处一点试试好了。”

我扭过头去,看着他那张乐呵呵青春迷糊的脸,想他万一找不到工作吃什么呢?唉,天下怎能有这般无忧无虑的人呢!说实话我很羡慕啊!可是又转念一想,没有文化生活我可受不了。

离目的地还远,眼看着路越走越偏僻,我心里有点着急:“你看这前边都是山里了,会不会没有车搭了呀?”

“没事儿,总会有的。”他居然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过了会儿又补充说:“就算没车搭天黑前也能走到。”过了一会儿再次补充到:“反正我是肯定走到了,你可能到不了,那也没事儿,就在Auriac村民家借住一夜就好了。”

正说着,背后来了辆面包车,他赶快转过身,张开手臂使劲挥舞,我正诧异这特立独行的搭车手势能否被正确理解,车停了,司机探出窗户,小伙子咕噜咕噜了一通,回头朝我一挥手:“上车吧!他带我们到Lanet。”

哇!Lanet!从地图估计,能一口气解决三十公里呢!曙光当即从天而降。

车上,司机跟小伙子用本地方言一路高谈阔论,我可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好默默地坐在后面看景。山不高,路在山谷里,只是顺着Orbieu河曲折,很少起伏。路过Lagrasse,路标上有褐色文保标记,原来这儿有座古老的本笃会修道院,L’Abbaye de Lagrasse,传说中的创建者甚至追溯到查理曼。法国人的遗产保护轰轰烈烈历经一百五十来年,每一个犄角旮旯都被上了标签,但好在这些遗产在一定程度上还活在现世生活中。Lagrasse是个极美的村子,修道院的钟楼远远地耸出山谷深浅交错的背景,村居的红色房顶聚落成簇围绕周围,Orbieu河静水缓流,石桥座座横跨其上。



一路上静寂无人,我们是唯一的动静。早上对搭车的担忧已烟消云散,我靠在后座上,好像一个从云室突然跳入真空的粒子,丧失了时空坐标,呆呆地看着窗外。路再次拐入林中,十点来钟的光景,阳光随意地透过树叶缝隙,有风时,路面上就是一片摇曳的金。也许是感染了这里的闲适,我不再盘算几点钟之前到哪儿。

直到车停下,司机挥手作别。我定睛一看,天地都变了,林子已经不见,周围是广阔起伏的山丘草场,浓密的草有小腿高,点缀着黄花儿,吃饱了的牛儿们三三两两地趴在上面晒太阳。那一刻,我想,今晚就算跟你们一块儿睡路边也未尝不可。

小伙子又恢复了跟我的聊天,我从一个字不懂又突然懂了一半,这才知道,原来他还是照顾我,努力说着他心目中的“标准法语”,而不是我原以为的本地方言。因为刚才成功的搭车,他显然兴致大好,估计午饭时光就能赶到Auriac了,留出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去挨家挨户敲门,于是这会儿步伐也加大加快了,害得负重十公斤的我一路小跑跟着。接近正午的太阳已经毒辣起来,路也起伏了起来,时不时就是大上坡,不多久我已大汗淋漓。不远处已能看见Auriac村子,在片小高地上,也是红瓦屋顶,被太阳晒得发白。看着近在咫尺,却不断地绕花字,总也走不到。我模模糊糊辨认着他乐滋滋的唠叨,大意仍是乡村生活多么美好,故乡多么美好,他一辈子也不想离开。“多灿烂的阳光啊!”他情不自禁地感叹。是啊,是啊,可我觉得真热啊,心里暗自盼着出朵云遮一下。

此时坐在电脑前敲字的我,想着那张未曾开化的脸,正如那个似乎未曾开化的人,他该找到工作了吧?在那个似乎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即便不在那里,也该在下一个村子找到了吧?金融危机影响到他了吗?影响到那些似乎留在中世纪的村子了吗?他也许不看电视不看报纸呢,肯定也不上网,连电话打得也少吧?他知道华尔街被占领了吗?知道好多生活在资本主义漩涡中心的青年也跟他说类似的话,反对资源破坏、反对金钱主宰、反对金融资本的贪得无厌吗?可他跟他们可不一样。华尔街上的示威青年们手里攥着iphone,上着社交网络,迅速地发送传播着消息,一边消费着,一边反对着无止境的消费。而他却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而那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快要消失殆尽了?

这个世界,究竟要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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