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是永远

庄秋

        你还记得上次那场演唱会吗？
        那首歌歌词的大意是，希望听歌的每个人能记住这场演唱会，记住舞台上的人，因为不会有第二次。所有人都挥动着手上的荧光棒——绿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凑在一起像是一群随着音乐节奏摆动萤火虫，大家都睁大眼睛，生怕错过这演唱会的每一刻。黑暗中有人在说着什么，声音像是潮水中的泡沫，随着音乐时隐时现，你听不清楚。但你和所有人一样，举着手中的荧光棒，舍不得擦掉眼泪，心里只希望这场演唱会永远不结束。
        现在你走在雨屑飘零的街上，秋末的风漫不经心地吹着，路灯橘色的光在氤氲的水汽中像一场模糊不清的梦。你仍是帽衫、牛仔裤，双肩包、帆布鞋——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平凡到毫无特色。你拉紧了衣服地拉链，用略显近视的眼睛看着远处灯光中的高楼，一切都很安静，很好，像十月天空下的草屑，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你就这样行走在这城市的一角，一年前第一次到达这个城市时就是这样，你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不过好像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你记得很清楚，你是带着什么样的感觉离开你过去的生活的：不悲伤也不快乐，一半因为你以为你对这种生活已经过得很透了（甚至有点厌倦，也许），一般因为你在期待着你的新生活会有些改变，会有些你过去期待很久和不曾想到过的东西。但是一年之后的你再来回看着一些，有没有一点感怀呢？你不会再在某个有阳光的午后，想着要喝奶茶，走到窗边能看到楼下邻家的孩子相互追逐着跑出院子。你也不会再趁着那些有风的日子，骑自行车穿过城区的高楼大厦，去到郊区，那里曾有一片湖，曾有人在那湖的对面向你招手、问好，现在一切却都不在了。一年后的今天你再回想那些让你微笑的人，你依然感到回忆中的那些日子有些凝固，曾经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上的掌纹也已经各自分明。
        那么现在的你还好吗？在你试着用忙碌打发掉所有空虚和逃避，在你结束了一天应有的微笑和其他礼仪章程之后，重新回到那个冷漠的、独自走在街头的自己时，你还好吗？
        你会点头、微笑，缓慢地眨眼好证明这个回答时真实的，只是你偶尔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做这些，偶尔会突然迷失方向一般地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和背后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你会觉得恐惧，你摸着左手手腕上那个带了三年零一个月的手表，齿轮在手表的后盖里从不停歇地转动着。小时候你曾拆开过父亲的旧手表，看见那些神经质般转动着的齿轮。那时你就在想这些齿轮会不会有一天反向转动起来，就好像所有人都倒退前进，然后都回到生命中那个让自己最不能放过的点，再重新来一次——哪怕一切只是像磁带倒带一般地机械重演一次。
        那么现在再问一遍，现在的你还好吗？
        当你坐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打开窗户，空气会猛地扑进来，让你来不及伸手抓住它们、或是仔细呼吸他们。爸爸妈妈还好吗？从前的老师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从前的同学刚好也回来了呢？回到家打算做什么？你吃惊地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怀旧，就好像这些东西在你生命中曾经消失过一样。
        你回到家会像往常一样放下包，坐到沙发上，等着晚饭做好，等着和父母一起坐到饭桌上吃晚饭，外面传来汽车、自行车的声音——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从前你就是从那个新入夜的外面，回到亮着亮黄色灯的家中，你一身疲惫，但你感觉到温暖、放松以及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你回忆起自己曾带着什么样的梦想来到那里。你计划过你要怎么怎么努力学习，怎么怎么和同学相处，考哪一所大学，交什么样的朋友，以后过哪一种生活。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没有呢？还是说你在这些匆匆过去的这些日子，被瞬息万变的世界呛得无暇喘息，呛得没有一点点时间去回想、思考你的这些打算？现在你回到家，像过去一样感到无限的温暖、放松，你也终于又想起这些问题了。那么你现在在走什么样的道路，将要走到哪里呢？谁给你规定的？你又能完成多少？
        你不知道，你就像一个走在街上却突然忘记自己要干什么的人一般无所适从。你害怕吗？你痛苦吗？你伤心吗？
        你还记得第一次让你听那首歌的那个人吗？在那个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十点的马路上只是偶尔有那么两辆车经过，被咖啡浸泡了的这个夜里你和他一人一只耳机，有合声的部分你们一人只能听到一半。一年之后你会爱上这个人，你会开始不自觉地寻找他留给你的每个线索，你会回想他说话的声调、走路的方式，你会不自觉地慢慢变成他，走在人群中你会期待与他相遇，尽管他不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于是每次回到家，你都想再去找他，哪怕只是另一杯咖啡和另一只只能听见一半音乐的耳机。外面下了雨，明天会很清爽，也许正是找个人出去走一走的时候，你想过没有？
        不过你自然也记得下雪那天那道冰冷的铁门——你在门里，他在门外，你当然知道和他一路走下去一定会有这么一天，那么你又在害怕什么？你为什么拒绝他呢？你问他能不能等一等，他没有回答，好像时间突然加快了速度，稍一眨眼就会到下个世纪。
        你再打开门的时候，只能看见较硬和安静飘落的雪花。
        你终于开始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或许生命中每个人都是彼此的过客，我不能等你，你也不会等我，如同那句话说的一样，缘分不是让彼此永不分离，而是在生命中不断相遇。
        所以，现在的你还好吗？
        你还能回到自己带着眼泪听的那场演唱会上吗？主唱手歇斯底里的重金属摇滚让所有人疯狂地尖叫着。你也终于开始想到这个问题，有一天你也会那样或者这样的，你要怎么办？你也会走过过去走过未来走过现在让未来变成现在让现在变成过去让过去变成过去的过去的，有一天你也会像你像我像他向她像父母向老师像朋友像所有人一样微笑着收纳整理每一天的回忆，就像试管里五颜六色的化学反应。你也就再不会害怕这个世界上一切危险厌恶丑恶堕落灾难变故丧失背叛流离浪荡思念分离痛苦错误消失邪恶残忍真实虚假祸乱迷茫以及一切的一切！现在你还好吗？还是说现在才是永远！？
        演唱会这时候还没有结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短暂但幸福的微笑。

蓝风

感伤了。

天蓝色的校服

瞬间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