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林从北京返回四川,与他的小说一样引起我的注意。在我心里,北京是这样一个地方:如果你不去,你可以随意表达你对它的好恶;如果你去了,你就不能凭你个人的性情来评判;它与你的关系不再是让你表达喜欢或不喜欢;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北京,如果你曾经在那里待过,那就不要返回。 尤其是:返回四川。 四川,是这么好返回的吗?尤其是他回到的是成都。遍地美食,满眼美女,风景宜人,民风淳朴,交通迟缓,节奏悠闲……这是年轻人能轻易返回的地方吗? 至少有过两次,我都准备问他:“你知道‘少不入川’吗?”但那两次谈话中他似乎都刚刚表达了他“回来后的糟糕”、“有重回北京的计划”,于是这则千古名词始终没有在一个正确的场合被轻松吐露。 我关心的当然不真的是所谓的地域或水土。从他的小说,我渴盼一份决绝——不过不是偏激的“斩断”的那种决绝,而是一种朝某个他感兴趣的点必须付出的重力。正是段林稍嫌轻逸、随和、美满、宽仁,才渴盼他像一支保持缺点却往前冲——也许也正是因为往前冲才有了龇牙咧嘴披头散发的缺点——的飞箭。他,段林,他有点优雅,有点稍嫌优雅,有时觉得他更像“上海”,上海的奶油加上四川的悠闲,太容易轻逸了,他缺的正是那一点沉钝。 但我有时不断地想,如果加了一点重量,段林还是段林吗? 我不能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就我看过的他的几个小说,缺的正是这股尖锐的利剑劈砍的力量以及劈砍之后的缝隙。他过于完美最终坠入柔弱,或者反之,过于柔弱最终坠入完美。最让人着急的是,他缺的不是破坏完美、走入更大的完美的能力,而是这个意识——总是在辛苦织出堆积如山的锦缎之后,他会突然泄气似的或者孩子气似的随意抛出一段破纱——由于随意和无意,这破纱完全暴露其与整体不协调的粗劣;并因此使得前面那么多的锦缎也变得轻薄起来。 对于一个已经对黑蓝有所了解并在此驻扎下来却仍旧宣称“我想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的作者,我认为段林更想表达的其实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惊惧,他似乎想对大家说:请不要苛责我;我想过好日子。 就此我试图通过跟帖与他交流。我试图寻找并解释,并非所有的苛责都是疼痛的,并非所有的疼痛都是难忍的。关键我们需要深刻的理性:是要,还是不要?当你的决定清晰之后,过往的诊治将被看作是成长,过往的修正也将被看作是转弯的滑行。 我写到快要结束的时候,仍旧想大声疾呼般慨叹:从多次对段林小说的跟帖直到这篇文字的写作,我对段林的褒扬全都相反地呈现在表面——在我心里,我认为他织出的那些堆积如山的锦缎让黑蓝众多优秀的读者获得享受,我清晰地记得《失身》那老到的虚构功夫,《预言者》里几近命名功力的川东南风景描写,以及《乡村通电史》那舒缓清爽的节奏,以及轻笼这一切作品之上的锦缎般冷滑的语言质感,——我想说的是,正是这些优点出类拔萃,让人不能接受和容忍他明显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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