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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空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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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8 11:05: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空城记

所有人都希望能有位神仙,当你深深爱上一个人,却发现不论如何都不可得之时,神仙抬抬手,那人便痴痴为你着迷;当爱人离开你,你哭闹你哀求你送上成批的爱意都不再能让他心动,神仙跺跺脚,那人便死死抓着你再不放手。事实上,确实有这样一位神仙,要见她你只需翻过三千座山头,趟过四千里长河,走过五千里沙漠,再从绿洲采集六千朵仙人掌的花,把这花种在七千米高的雪山山顶,结出八千颗果实来,用这果实酿九千碗烈酒,最后在一天之内饮尽,神仙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只是做完这些,你会用去半生,这些时间足够去爱上更多的人,新欢在这些时间里甚至能为你生个孩子,那孩子也到了谈恋爱的正当好年龄。于是,只有一人见过这位神仙,据他说那神仙是少女的模样,偏偏头戴白花一身素缟,可惜的是神仙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大的能耐,挥手抬足间愁苦皆无,但她也确实能治所有爱情病,她的治病方式是给你讲故事,讲一个神奇的故事。据她说,她的心在故事里碎成了渣,每给一个人讲遍故事,她的心就能生长一厘,现在她的心只有一厘。
第一话,没有爱情,更不能死

这是一座有趣的小镇,凡是爱人在这里都将变成动物,有人是鸡鸭猫狗,有人是豺狼虎豹,有人是蚊虫蛇蚁,不管你生前如何不管你死后如何,这个城镇便是座物种齐全的动物园,你要居住只需交纳爱情,若你是人,将被动物们吃掉,如同你坚持做人的尊严,动物们也在不甘心牺牲掉的爱情。若你是动物,将在这里得到尊重,只是你将控制自己的胃口,狼不能欺负狗,狗不能追猫,猫不能吃鱼,存活下去必须吃人和天上的彩云,只有这两者身上才有可食用的爱情,在这里还能当人势必是没有爱情的,但是他们的口感不错,或是筋道或是酥嫩,是制作零食的首选;至于彩云,据说是死去动物的相思,它们体内种植了一生的爱情,死后更是结出营养丰盛的果,但是绝不能多吃贪食,这年头能结出果子的动物都不多了。
每只动物都不能死去或者不敢死去。小镇没有坟墓,死去的动物只能躺在黄土堆积的小山丘,可以微微看见整个小镇,或者被风吹散或者被太阳烤干,让亡魂走进风里走进阳光里,终于可以离开小镇。其实,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但是彩云飘得太高,食不果腹的野兽贪心未化成彩云的尸体,怎样丰盛的大餐啊。它们生前其乐融融,它们死后葬身腹中。它们都曾经是人类啊,只是因为爱情变成了动物,怎么忍心去食同类,或者他们更怕自己死后也做了别人的吃食。于是,在小镇里绝不能拥有爱情,绝不能死去。可是动物们不断老死,不断相思。
善良的居民不断阻止前来的旅客,请不要相信爱情,但是只是被猎枪变成了食物和皮毛。而我,从出生就是一只笨拙的犀牛,犀牛有坚硬的壳,每天从清晨至黄昏,我都会倚在镇外的小树上慵懒地威慑人们不要走进小镇。他们恐惧我的利角,他们说,小镇里究竟有什么宝物呢,竟有这么恐怖的畜生来看守。于是,变成畜生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个时候,我和小树的乐趣便来了,小树喜欢看着他们一张张惊慌失措的嘴脸,而我喜欢看的是小树惊悯的眼。
第二话,织一件衣裳

与其它动物不同,我不用吃人,也不用吃彩云,我只需要每天吃一片小树的叶子。小树是小镇里唯一变成植物的人。我还记得她来的那天,是彩云最低的时候,我正打算用彩云织一件衣裳,一件人类才能穿的衣裳。树姑娘牵着一匹马,我对她说,走吧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在这里凡是你心爱的都变成你害怕的样。树姑娘说,我知道,这匹马曾是我的爱人,就因为你们小镇中的一只报喜鸟,便让他成了现在的模样,我要马儿回到树桩。没人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爱情,于是她成了一颗小树,马儿就栓在树上,但是它还是跑了,那真是我见过最漂亮最矫健的白马。同样,小树是我从没见过的一棵树,她有柳树漂亮的头发枣树锋利的刺,她有梧桐洁白的身体,却有松树空洞的心,但我知道我能倚在她的身上打盹儿就足够了。
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死去,便不再有爱情,只要他们不再有爱情,就可以重新变成人类。可是从我出生至今,从未有人离开小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是人,我出生就是犀牛,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我知道我肯定不会爱一只母犀牛,哪怕再漂亮的母犀牛。
彩云更低了,我的衣裳只剩下袖子还没完成。但我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因为我看到了一艘船,在陆地行走的轮船。她站在船头扎着马尾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我的鼻尖,像得胜的将军勇敢鲁莽大声喊:呔!给本姑娘闪开!我抬起头,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她头顶的太阳,我从此挪不开目光,却不敢多看一眼。
怪兽,我问你。这个小镇是不是只有有爱的人才会变得和你一样丑陋,如果我不曾拥有,又何必为失去而恐惧而忧虑,我不会失去我的身体我的容貌,我坚持我是个人类。人类,欢迎光临动物园。我没有劝阻她,树姑娘没有讥诮,我知道我不能变成人类了。小树,我突然觉得做个笨拙的犀牛不也挺好。
我看着她走进了我的小镇。我在她的背后把喉咙撕碎:姑娘请你记下我的地址,在你孤独的时候可以推开我的门敲响我的窗。我为什么要记你的地址,我为什么要推开你的门,我又为何敲响你的窗。你何必管那么多,你不必管那么多,我只是替你省下了寻找我的时间。你可以用这段时间,做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读一首诗,唱一首歌,做你所有喜爱的事情,只要你愿意爱我这样的笨拙。
你到底没有记下我的地址,我也突然想起,我并没有地址,因为我只需要一棵树,我想你也一定需要一棵树。树姑娘用她的枝叶编制了一间屋子,我看着你顺着滕蔓就住在了里面。而我就住在小树早已经掏空了的树洞里,我想如果植物有心的话,那定是她的心吧,那么热气腾腾却又煮不开我心中的一滩水。我想离开,却又担心那扇门偶然被敲醒,我又恐惧,推开门,只是被风吹灭了烛灯。
第三话,写给陆小姐的一封情书

我该叫你什么呢,你让我叫你陆小姐。
陆小姐,我从未如此惧怕你言语,我的心已如潮水跌宕起伏,怕你一句细语便将我打在心岸,撞得粉碎且不停留;我从未如此惧怕你眼眸,你尚未转身,我就已经深深地钻进了泥土里,但那泥土也是芬芳的,那芳香胜过了开在春天的第一抹野花,我一点也不怀疑,你一定是盛开在小镇的第一朵花,因此我无法形容,我从没见过如此奇妙的花,又该让我怎么形容呢,我甚至不能断定,究竟是花开在了我的心,还是我的心开在了花里。
如果你真是一朵花该有多好,我可以每天蹲守在你的身旁,为你驱赶每一只花虫,抹去清晨的第一粒露水,也许我会忧愁吧,你为什么哭泣呢,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一定是我哪里犯了错。于是我手忙脚乱地讨好你,直到朝阳升起,你张开了皱起的花瓣,就好像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这时,我也开心了起来,哈哈大笑都笑出了眼泪。
我又多么希望你不仅仅是一朵花,是什么都好哪,是桀骜不驯的野马是古灵精怪的小鹿哪怕是吹过悬崖的一阵清风把我高高吹起扑进你的怀里,是什么都好哪,好歹是个生机勃勃的灵物吧。虽然你是野马我没有让你奔跑的草原,你是小鹿我没有你渴慕的泉,但你是花的话,我便只能观望你,不敢把你采下,可是我多么希望能将你放进我胸前的口袋里,想你时低一低头,或是用鼻子嗅一嗅,如果我是一个人类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做,而且我还会带着你到处走走,去哪呢去哪都好吧,随着那山涧溪流,我们顺流而下,就静静躺在缓缓的水中,渴了饮那甜甜的水,饿了随手捞一只游鱼。但是,如果真要这样的话,我想我一定会饿死的吧,因为我只想静静看着你,动都不想动,生怕动了便惊醒了睡熟的你。如果我是人类,恰好你也是人类的话,我一定会在你的轻鼾中悄悄吻你的眉眼,就偷偷吻了一下,你睡着了有浅浅的酒窝,可你的鼻尖轻嗅,我便慌张地躲开了,又装得若无其事:你看这今天的天气真好,水里的鱼都飞上了天。
可是事实上,你确确实实是人类,而我只是笨拙的犀牛,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一定追不上你。我从未有此刻这般厌弃我的自私和胆怯,我盯着你的眼,什么都看不到,我望着你的眉梢,突然忘了,忘了我望着你做什么。当我望着你时,我在想你要是走了,我该怎样找到你呢。我该怎样描述你。我不能指着星星说那是你的眸,因为你比她更明亮,也不能指向井水说你像她一样清澈,因为你的眼神太狡黠,却更像是钻入深丛一闪而过夜游的萤火;我该怎样描述你的唇,我不能指着玫瑰指着蔷薇都不能表白,她们哪抵你的恬静一分,我不能指向茉莉指向茶花都不能表白,她们哪抵你的轻俏一分;我不能抓住风,说你的声音像她一样轻柔,我不能握住冰山,说你的肌肤像她一样清冷,我不能捧起雪花到任何人的面前,她会融化滴进泥土里,也许就会长出一朵和你一样的花,也许我就能指着长在泥土的这抹花,不住地问过路的人,先生你有没有见过跟这花儿一样美妙的姑娘,她只会比这花儿更美妙,不会差那丝毫。我是她的好人,她是我的妙人,我是她的可怜人,她是我的心上人。
衣裳快要织完了,可我为什么要织它呢,也许我再也没机会穿上它。我梦见我和你牵着手走在草地,我穿着锦衣,你穿着雪白的连衣裙,你欢声细语和我交谈,你说你爱那云彩月亮和最新鲜的雾,我正要为你采撷,却不巧被一只小兔撞见了,它看了我们一眼就钻进了地洞里,可是你却羞红了脸,一定没有比这更好的腮红了,因为她在你的脸上怎么都褪不下去,而你也松开了我的手,怎么都不让我碰。
第四话,拔山吞河大战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有家了,尽管这个房子只是树洞,尽管这个树洞只比我的心房稍大些。但我毕竟住在树姑娘的心里,但毕竟陆小姐住在我的心上。
树姑娘原本顺溜的枝杈上盖了一间屋子,虽然屋子里住着我的心上人,但我真的觉得,小树你的脸上好像长了一颗粉刺啊。树姑娘原本梧桐色的树干突然变得跟枣树一样通红,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开,信不信我把你的心上人,像挤粉刺一样挤出去!
树姑娘皱起了她那眉头,犀牛我觉得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你和我不一样,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不奇怪吗,你没有父母,你总是说,你从一出生就是犀牛,可你为什么是犀牛呢,你又见过小镇里诞生过新的生命吗?没有,因为你是小镇里唯一的土著。其实你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还不都是一样,困在这丑陋笨拙的身体里,我原本可以不告诉你,但是昨天镇里的云雀带来了消息。你知道的,变成云雀前他是一个侦探,他总是自称没有他打听不到的秘密,当然除了他妻子和助手的私情他还不知道之外,不然他也不会变成云雀了。他从对岸小镇得到消息说:只有动物成为人类,所有动物才能成为人类并且自由相爱。
对岸,确实有一座小镇,同时他也是一座奇怪的小镇。所有失去爱或者不相信爱情的人在那里,都将变成动物,同样有人是鸡鸭猫狗,有人是豺狼虎豹,有人是蚊虫蛇蚁,与我们势均力敌。我们在东,他们在西。这边的人相信爱情所以不能做人,那边的人不相信爱情所以不能做人。所以,那边的人想过来,这边的人想过去。但是,如果仅仅是这么简单,那么两个小镇的人互相大迁移便就好了,哪还用这么麻烦。事实上,两座小镇紧紧挨着中间只隔着一座高山和一条天河,分别镇守着山神和河妖,无论河鱼走兽,只要经过都将变成纸扎的人儿,风起时纸人被高高吹起漫天遍野,越过高山或是漂流而下,如若未被风撕碎如若未被水泡烂,或许会在偶然的一刻抵达自家的窗前,也许将更幸运些,那窗户恰好没关,纸人将缓缓飘落在床榻,床的另一侧正睡着自己的爱人,如若爱人跟你一般情深,她定在睡梦中遍遍呢喃你的名字,若是比你的情更深一些,她定能在纸人模糊的轮廓中看到你旧日的样子,也许她会哭泣,眼泪像珍珠一滴滴或是连成了串,砸在纸人的胸口,先是浸湿了心,再而整个心儿都被打穿了,最后整个纸人儿都成了一团泥泞的纸浆。你若运气稍差了些,只能日日夜夜守在窗台,看着爱人独自或悲或喜或歌或哭或是从无辜的寡妇变作新嫁的娇娘,或许桃花上会生出你的面孔来,或许只能在每次吵架时才能想起你来。而你依然在窗外,或是被风尘盖成坟堆,或是被跳上窗台的野猫粘在脚下,再在猫狗大战中不知被带进哪一垛垃圾堆里。
不论是东还是西,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所有人都忿忿不平,于是我们叫拔山镇,他们叫吞河镇,我们在东,他们在西。但仍不断有动物跃跃欲试。像喜鹊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最起码可以变成纸人后可以被吹进窗台;像蚂蚁他认为自己太渺小,像山神河妖这般人物怎么会注意到他;像羚羊他认为自己跑得够快,一定能在变成纸人之前跨过高山越过天河。可事实上,他们无一例外,甚至在飘向高空的时候如同一声裂帛,然后又在八月的夜色中下了整整四季的雪,那雪薄如纸片滚落地上便成好大一颗头颅。
你可以想象一个溺水的人掉进缄默的河,不断下坠下坠啊,孤独和寒冷包裹着每一寸肌肤,坠得越来越深愈来愈快,先是头发成了冰,再是眸再是喉,寒气都穿过牙齿舌头钻进了心肺。这样的话即使水面出现了一大团火焰,也会拼命想靠近的吧,尽管它不能让你浮出水面,但最起码可以让你取暖,于是你不断向着火焰靠近,咻地一声冲出水面的同时,又深深陷进了火焰里。
所有的动物都不能再忍受,你可以不让我变成人,但是一定不要给我希望,你可以给我希望,但一定不要让那希望近在咫尺却又不能触摸。于是他们已经疯了。他们奔走呼号,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从此没有警察医生,从此也无流氓骗子,从此再无朋友家人。他们组建军队,他们训练士兵,他们捐出家中的青铜黑铁,甚至连炒菜的锅都没有留下,镇中的打铁匠彻夜不眠,炉中的火跟太阳那样耀眼跟他们的心一样滚热。镇中所有的金属都变成了刀枪剑戟以及穿在身上沉重的盔甲,他们拆掉房屋砍光森林制造投石车,城镇变成荒野,人民变成军队,他们都磨刀霍霍,并不怕死去。
战争发起了,可我们如何进攻呢?猴子自告奋勇,他曾是人类的底层军官,于是两岸联盟组建三军:蜜蜂是空军先锋,他们要用尾针扎瞎山神的眼,还有白的鸽黑的燕红的雀灰的鹰五彩斑斓的鹦鹉,他们的身上载着臭虫,他们带着弓箭和长矛,他们都是飞行员他们都是神射手,关键时刻还能释放生化武器;第一梯队鸡鸭猪狗猫鼠牛羊,毫无战斗力的陆军步兵先锋们,要用锋利的剑刺进山神的五脏,而第二梯队猛虎驮着猴子,雄狮身上坐着狐狸,他们浑身重甲他们是剽悍的重骑兵,他们信誓旦旦要撞碎山神的每一根骨头,撕开每一寸肌肤;巨象要把天河的水吸干,猩猩驾驶着投石车要把天河填满。
我想他们一定不知道,山神比任何一种神灵都更容易被触怒。他们经过平原,立刻变成高山,他们经过高山,立刻飞沙走石山石倾泻,陆军完蛋了。随后风云鼓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天河破堤如万马行军,淹死了水中游鱼。至此若是冬天,必定烈日炎炎大地龟裂颗粒无收;至此如是夏天,必定天寒地冻大雪铺天盖地没过房屋见不到一寸土地。春天和秋天尚且好些,顶多瘟疫横行,轻者疯癫,重者腐烂。
而从头至尾,我们的军队连山神的面目都不知晓,便全军覆没,小镇十年再无人类再无动物,只剩盔甲里困着纸人飞不往窗台,更见不得爱人。后来一批又一批的相爱的或是失恋的人们相继来到小镇,相继变成飞鸟走兽。河东又是拔山镇,河西又是吞河镇。幸好新来的人们,听说了他们前任的下场,所以并未冒犯也不敢冒犯神灵的威能。只是偶尔有老去的人们,摇摇晃晃走向高山天河,情愿被变成纸人或许幸运,再见某某人一面。老人生怕死在小镇或是路途,变成盘旋在头顶秃鹫的口粮,秃鹫也生怕地面的老人死在小镇或是路途,变成自己的口粮。
第五话,我必须要变成人类

只有动物成为人类,所有动物才能成为人类并且自由相爱。
树姑娘说:对岸来了一个神婆,之前在人类世界她就有很大的名气,因此河两岸还是有不少新人认得她。她变成了一只蜗牛,没人知道她是为什么来。人们祈求她说出变成人类的方法,或者是如何杀死山神河妖。神婆赶跑了他们,嘲笑着,如果我知道我会做一只蜗牛么。但是直到吞河镇来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如何交谈又发生了什么,总之姑娘走后神婆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从此便一言不发。虽然这句话,很像句废话。
陆小姐说,我只想做坐在树上唱歌的姑娘:只要我愿意一直坐在树上,我是不是便始终是在你心上。
而我此时也便索性一言不发,因为对于我的笨拙来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吸收能力。所以我必须思考,即使笨拙我也可以思考。第一点,我明确知道自己爱上了陆小姐,所以我就还是犀牛不会变成人类;第二点,如果我真是土著的话,没有先例证明动物没有爱情了就会变成人类,也没有先例证明我相爱了就只能是犀牛,事实证明陆小姐出现之前我也仍然是个犀牛,也就是说成为人类或是救世主是一件毫无根据的事情,同样对我而言禁止相爱的禁令也是存在怀疑的;第三点,我只想知道陆小姐是怎么过来的,也许她的轮船可以防御山神和河妖,可是她在吞河镇以人类的样貌出现,说明她还相信着爱情,而她现在是在拔山镇,同样是人类,说明她不相信爱情,相信和不相信之间的矛盾就像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矛盾一样不拖泥带水;第四,假如我爱陆小姐,那么陆小姐也爱我,那么就意味着陆小姐将变成动物,按照惯例是应该这样的,可是根据陆小姐能在河两岸都以人类的样貌出现,这个结论也将不能确认,确认的是我希望能以人类的身份与陆小姐相爱,那么问题就更头大了,我怎么变成人类。
我必须要变成人类,也许我依旧和犀牛一样笨拙,但最起码在你坐在树上的时候,我可以抬头看看你,我可以看到你的长发垂下混在了柳枝里,我可以看到你是皱起了眉头还是翘起了小嘴。在你看月亮的时候,我也会抬起头,和你盯着一个月亮,就好像你在看我,我在望你。或许都很简单,但是犀牛却抬不了头。
第六话,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我若是人,便要做仗剑走天下的英雄,身穿白袍,蓄一头黑发,右手拈花左手持剑。我要生得眉目清秀,偏又一脸茂盛的大络腮胡,谁有不平事我帮谁,谁要为非作歹我砍谁。我要给黑色的昼蒙上眼,我要给白色的夜劈了这天。
小树说,让我做你的木剑。木剑能砍人否?能。于是我便弃了铁剑,偏偏用你这木剑。我听闻前面村的村长被野狗咬断了腿。那村长是恶人否?不,天下太平,那村长是闻名乡里的大善人。那野狗是恶人否?不,那只是狗,不是人。你这厮,没有恶人你让小爷砍谁的头颅去。你这痞子,连野狗都杀不得,还说什么满嘴屁话,京城有座劳什子山,上面住着皇帝老儿,荒淫无道鱼肉百姓,你要有真本事便去杀来。妙哉妙哉,且斟一壶浊酒,小爷去去就回。
去哪去,回哪回。城门大开,皇榜上的大胡子猛男被风吹得挤眉弄眼:今有逆贼上京欲刺圣上,此人丑陋德行不良也敢弯弓射月亮,如有人杀了便赏银万万两。呔,你这老儿把爷画得这般丑,我虽是个大胡子,却不妨碍是个美男子。不过我这头颅,竟也这般值钱,此时正愁没了盘缠,何不去换些酒来。噔噔噔噔,酒楼无名牌匾只书四个大字:概不赊账。店家,什么好酒好肉好鱼好菜只管上来,若是能有个标致的妞儿弹个标致的曲儿更是妙哉。客官,你要的小店都有,怕只怕你这把破烂剑值不得一抿酒钱。你这老板好没眼光,没见我这大好头颅,便值那万万两,待我杀了狗皇帝,便将头颅予你拿了见官去。你这醉汉看看四周,人人都是大胡子,人人都要杀了狗皇帝,人人都要给我头,你说你们的头谁更香,谁更臭。
走走走醉醉醉。公子你穿这白衣便杀不了人,你持这木剑更杀不死人。姑娘,你看这贩夫走卒穿灰衣,你再看着王侯将相穿锦衣,你要是新娘就该穿红衣,哪怕是寡妇也请穿黑衣,偏偏你和我穿一样的白衣,我偏偏一眼就看见你。
公子可愿听我抚一曲杀人歌?曲是极好,人是极妙,只是无花无酒怎杀人。我倒知一仙境:春天,公子可愿和我浅酌那桃花酒,于山林间搭间茅屋可避风雨足够,屋前有花圃管它种桃花菊花梅花杏花梨花葡萄都可酿酒。屋后种些高粱青菜,满足于一饭一蔬,再养几只绵羊,买两匹良驹,趁着夕阳好,我们去放羊。君当骑白马,与妾共乘鞍。你若怕马蹄压弯了青草,若怕走丢了绵羊,我便与你并肩坐那草地,我抚琴君子舞剑,桃林以充饥,梅林可酿酒。
夏天,公子可愿同我浅酌那葡萄酒,山间溪水正浓,且将夜光杯放在溪涧,我愿在溪间的圆石上为君弹一曲,清风可煮酒。悠悠琴声断了飞瀑压弯了柳条,一滴美酒洒落溪流,便仿佛水中开了一朵红莲花,想要请你把她摘下为我别一朵红花,却发现花太艳了些,我太淡了些。叮,断了的弦和断了的手指光彩熠熠,索性沉于沉鱼。我知你高山仰止,你不知我流水情长。夜深了些,公子若嫌闷,不妨在葡萄架下乘乘凉,莫嫌蛙鸣蝉啼,说不定它们也在怪你我坏了好兴致呢。你看那架上的葡萄已经熟得发紫,让我为你摘来,公子吃时莫吐了籽,它虽苦确是葡萄的心,吃了大补的哪!
秋天,公子可愿同我浅酌那女儿红,莫笑秋风无滋味,饮那女儿红一定要蘸着秋风下咽,把那风尘也一并饮了,这酒要是觉得太烈,那便再伴点明月下咽,便是天下第一的美酒。明日卯时,请陪我一同上山。外面太吵,何方走进深山老林做个骂骂闹闹的闲人。入山时菊花莫摘枯叶莫踩,有路不走我们就偏偏在那山山林林中穿行,此时青山已成黄山,此时铁骨铮铮的松柏已成瘦骨嶙峋的老翁,老人家且慢些走,我愿与你携手同行。这时,不想踩断了枯枝,惊醒了一旁的野兔,嗞溜一声上山,也只能跺跺脚并不去追它。就这跺跺脚,却不想又惊醒了山林,偏偏惹了一身的晨露。公子请去拾些干柴来,我们就在山顶生轮烈火烤一烤青衫白衣。公子且对松树对弈,且对绿水吟诗,且对顽石舞剑,妾身已无琴可谈,那便卖个秘密给公子,请君为我侧耳听,再靠近些,莫怕青丝弄痒了你:这山顶的顽石中,我还埋着一坛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是为出嫁的喜酒,公子可让顽石点头,又敢不敢喝这陈酿的喜酒。
冬天,公子可愿同我浅酌那高粱酒,莫嫌天冷,妾身已为公子做好了棉衣,快试试合不合身。泛舟湖上乌篷船内搭一热气腾腾的炉,公子尽管捉鱼,兴致好些便用青竹作鱼竿,寂静于湖面上,钓一只算一只,别嫌鲤鱼太肥,别嫌鲫鱼太瘦。若是公子性子急了,便尽管撒网捞去,鱼要是捞多了,便拿去集市再换些酒钱,妾自为公子温酒煮鱼。公子累了吧,公子冷了吧,再喝口酒儿解解乏暖暖身。公子莫要跑远,外面冰天雪地,白色的天白色的山白色的公子,我只怕找不见了你。
公子,屋外青草绿,陪我到天明。佳人,月黑风高夜,陪我去杀人。
噌,手起刀落,又是大好的头颅。公子,死我刀下,不辱英明。
你说是神仙好妖怪好畜生好死了好还是活着好,狗在叫猫在笑春风俏天黑得太早,酒喝得太少,不知道是醉还是没醉了,你觉得饭要吃饱,我觉得酒要喝好,你笑我疯疯癫癫痴痴笑笑,我不恼,我只道,道你不知道,道何道,何必道,道来道去还是不知道。哎哎哎!店家你看我这辘辘饥肠能换几个酒钱,且拿一壶酒来。呔呔呔!老板娘你太老,莫要碰我的酒莫让人情世故进了酒。换换换!姑娘你的衣服太少,莫要碰我的酒莫让胭脂水粉进了酒。老板娘不高兴了,客官你看这炒菜的料酒算不算酒?罢罢罢,我情愿仰天张口为杯,以这清风作酒,岂不更妙!噫?影子兄切莫站着啊,快坐快坐快随我一般大口喝酒,痛饮这清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且罢了。哈哈哈哈,有酒无菜如何下酒,兄台你看这熙熙攘攘像不像一锅乱炖的狗肉,让我为你取来下酒,只是这男人太肥,只是这女人太腻,怎配你我这美酒。小二,你愿做这下锅的狗肉,还是愿做这炖狗的锅。嘁,都是一样的臭!哈哈哈哈哈,妙人妙人你不喝这酒岂不跟他们一样臭?小二说,老板娘你看这客官像不像一条疯了的狗?
第七话,三声再见,花与诗少年

你回头,恰好看见我笑,我回头,你刚巧低下了头。因为我与你说过三次再见,却不允许你对我说一遍。
第一次说再见,小白兔左手右手各拿了两只红萝卜。我问她,小白兔小白兔,哥哥一整天都没吃饭,跟我吃一根红萝卜好不好。小白兔犹豫了一下,递给我一根最小的红萝卜。我又问她,小白兔你看哥哥这么胖一根根本吃不饱,给哥哥两根好不好。小白兔坚定的抱紧了红萝卜说,不好,给了你小黑就要饿肚子了。小白兔你这么可爱,幼儿园里一定有很多小朋友喜欢你吧,你收到多少情书了?小兔子小嘴嘟嘟,兴奋地说,好多好多,多得我都看不过来啦。那么你最喜欢哪封情书呢?我都不喜欢,因为小黑他不给我写。
第二次说再见,一只乌鸦藏在小树的枝叶里,鬼鬼祟祟地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百灵鸟在歌唱,他们一个在深情地望,一个在款款地唱。百灵鸟唱完,乌鸦隐匿地更深了。乌鸦说,我是算好了时间,她在什么时间歌唱,什么时间觅食,什么时间饮水,什么时间安眠于梦中她是美梦还是被噩梦惊醒,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可是她知道吗?被人爱慕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她应该更美妙。第二天,乌鸦唱着他难听的小调愉快地向我走来。知道么,她对我说比起白昼的夺目,她更喜欢黑夜的隐秘。接着他又悲伤地说,她说除非我可以闭嘴。
第三次说再见,一只蟑螂趴在树叶上等待飓风吹起,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我想乘坐滑翔机,飞向我的爱人。你的爱人在哪?她在一万公里外的城市的光鲜里。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个蟑螂啊,你的寿命根本支持不到你在她面前,而且就算你见到了她,又能怎样,你只是个蟑螂,只要你爱她。我只知道我必须死在她的高跟鞋下。一阵飓风,我在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八话,山神与河妖

很久以前,拔山镇和吞河镇还没有分开,它们还只是极其普通的小镇,从没有在任何地图上出现过。虽然普通,但它也并不曾像李家屯张家堡梁家镇之类,用简单易记的名字,而是叫鹿王镇。鹿王是小镇居民的图腾,人们最爱做的事情,便是跪在鹿王像下许愿祈福,他能使风调雨顺能保畜牧兴旺,安内使得小镇无病无灾人人丰衣足食,御外使得从无马贼强兵来犯,他管呼风唤雨他管婚嫁求子他管除病破灾他管升官发财他管乱贴小广告他管沿街小贩,与人钱财替人消灾。
除此之外,小镇千余户人家,可是同年只能诞生一男一女,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谁也没有办法。并且,根据祖宗传下的规矩,同年生的男女,只要不是兄妹,十八岁之后就当结发夫妻,若有不从者,便献祭给神灵。因此鹿王庙最旺的香火便是求子求女,人们疯狂抢占这一年一度的名额,尤其是若有富贵人家先生了公子小姐,人们纷纷杀鸡宰牛向鹿王献祭,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喘气的都献给神灵,似乎这样便能与那贵人结成亲家,野鸡也就飞上了梧桐树。当然如果偏偏是穷苦人家先下了崽,人们同样祈求鹿王神保佑自己的婆娘今年千万别生产,哪怕不巧在今年怀了孕的,也恨不得在肚子里多捂几个月才好,生怕野鸡一辈子趴在窝里,生怕凤凰掉进了鸡群。
她生在二月,梅花开得正盛她便貌如梅花,杨柳抽芽她便眉如柳叶,溪水汩汩她便眸如溪水,恰恰最后一抹夕阳映在她翕动的小嘴她便唇如红日,恰恰杜鹃停在窗台她便音如春鸟新啼,她爹有钱的陆员外脸上都不知道开了几朵花;他生在十月,除了偶尔有人踩到枯枝烂叶嘎吱作响连乌鸦都懒得张嘴,只是那满山遍野的败酱稍微给凄苦的时节带了点颜色看,他爹打更的商老汉脸上更不知道开了几朵花。我这娃子好命哟,一生下来就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艳福不浅呵。待你笑罢我才笑,可我笑完你却哭。是了,陆员外开始愁眉苦脸起来了,就这么认了一门穷亲家,换你你能笑得出来?但是小镇的穷汉们笑得比商老汉更欢,你想哪为了能做陆小姐的公爹,这些庄稼汉们日日夜夜都将身子骨交给了婆娘,天天就照着那肚皮使劲,一口劲就使了八个月,谁也不是牲口啊。被窝里的婆娘也骂炕头的汉子不争气,炕头的汉子也骂被窝里的婆娘不争气,也有人惋惜陆小姐好白菜被猪给拱了,也有人嫉妒商小子这猪也能拱了白菜,但谁也没泄气,镇长家的儿媳还没下崽,咱再跟婆娘努努力,说不定也能让子孙拱棵大白菜抱回家。
话说,商老汉家的小子倒也有些本事,刚学会走路就偷偷溜进陆老爷的后院,还穿着开裆裤就往陆小姐身上凑,两手一伸:媳妇,抱抱。陆小姐,比这小子大了半年多都被吓得哇哇大哭。这小子不知道哪学来的油嘴滑舌,你哭,我不抱了,你是我媳妇,我不让你哭。
幸好,陆员外虽财大气粗,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辈,反正事已至此,总不能真让自己的掌上明珠被神灵吞了去。又看商小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宇间又隐隐散发一股王霸之气,索性就将商小子纳入府中,有道是女婿能抵半个儿,一方面填了自己膝下无子的遗憾,一方面对这小子好点自己闺女嫁过去也能享得了福,陆员外也就顺理成章由着他调戏自己的女儿。于是,商小子还未成婚就跳上梧桐树成了枝头的凤凰。虽说牛吃稻草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别人羡慕不来嫉妒不来,也就暗暗叹口气骂一声,也就继续对着婆娘使力去。可有人不这么想,比如鹿王镇镇长家的庞公子,原来庞公子偏比商小子仅仅晚了两个来月,来年的第一天恰巧冒了头,恰巧第二天商老汉的邻居家生了个丑丫头,面如圆月只是圆月是黑不溜秋的月,只是黑不溜秋的圆月上有密密麻麻的坑。庞公子左脸写着不高兴,右脸写着没天理。他骂他爹没本事,他骂他妈太磨蹭,他骂丑丫头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他骂商小子癞蛤蟆吃了天鹅肉,要不是你是早产儿说不定是我在享这荣华富贵。
说到这,我们的商小子或者说商公子,已经越来越具备一个流氓的潜质了。趁陆小姐午休,偷吻人家黄花小闺女的小嘴,还在人家脸上用眉笔写着:未来相公到此一吻,留作印记,他人莫碰。至于偷看陆小姐洗澡就算了,还鼓掌大笑:白花花白花花,小爷娶了一朵花,胸脯鼓鼓藏棉花,我不娶你不嫁,我等你来到十八。这就有些过分了,就好比耍流氓的到处跟别人说我,嘿,我对着某某人耍流氓了。不消说,陆小姐又是一顿哭天喊地寻死觅活。但直到商小子也学着她哭天喊地寻死觅活非要和他睡在一起,并且诡计得逞后,大小姐才知道自己多么头脑简单。最有意思的就是我们的陆小姐了,陆小姐左脸写着太委屈右脸写着不愿意。你想啊一个金枝玉叶千金大小姐天天被一个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脏不拉几的穷小子跟在屁股后面调戏,明明是个黄花小闺女,又被偷吻又被看了身子,现在都睡到一张床上了,换你你乐意啊。要是能悔婚陆小姐早就悔婚了,但是陆小姐还不想被神灵吃了去。
但是如果你觉得我们的陆小姐,本来生在富贵之家应该坐享荣华,每日赏赏花绣绣花,遇个良人每日研究些琴棋书画,你吟诗来我作画,你抚琴来我弄瑟,你若闲了我研磨,你若倦了我煮茶,如此方才登对,那才大错特错。陆小姐何等人也,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带钩的带尖带刃的带刺的,啥都不带的,爱带啥带啥的,总之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商小子刚准备大被同眠的时候,陆员外就给他媳妇儿请了五个大师父,说这小子这般流氓,我那丫头不学点本事,日后还不尽受他欺负。很显然,陆员外还不知道他闺女的跋扈性子以及武学上的奇才。大师父是个和尚,陆小姐跟着学了半年就让大和尚还了俗。二师父是个尼姑,陆小姐跟着学了三个月就让老尼姑还俗嫁那大师父去。三师父是个用剑的高手,陆小姐学了一个月就让那剑客改换了刀。四师父是个用刀的高手,陆小姐学了一个星期就让那刀客跟剑客换了兵器。五师父据说能摘叶成兵刀折草成剑,一天后五师父成了园丁。于是,陆小姐这般奇女子怎受得了商小子的调戏,若不是担心杀夫会被鹿王神一口吞了去,那傻小子早就被砍了不知道多少块。
庞公子却动了坏心思,寻思我不爱那丑丫头,陆小姐也不爱那穷小子。我和陆小姐你有钱我有势,商小子和那臭丫头一个穷来一个丑,这样搭配才算登对的嘛。不如就让我和臭丫头做个假夫妻,陆小姐也如此,私下我们两情相悦再私定了终身,也不算违了祖宗的规矩,就算是鹿王神又能奈何呢。想到这里,庞公子就像已经娶到了陆小姐一般,急急忙忙要见她一面,来到后门前,恰恰听到那穷小子没脸没皮的吆喝:媳妇儿,该给相公暖床了。听到这里庞公子火冒三丈,小爷心中的美人儿岂容你这般侮辱,于是喊了自己的狗腿子们上前把这穷小子围住:小子,你说谁是你媳妇?嘿,要说我那媳妇儿,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她远观如明月,近看似青莲,她上瞅如琳琅,下瞧我不讲。呸,你这癞蛤蟆也能吃得天鹅肉,你给我记好了,陆小姐是小爷的人,你不过就是只蛤蟆嘴巴放干净点。啪,庞公子的左脸皮终于厚过了右脸皮。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我们的商公子,就站在那里不躲不倒由着拳脚打在自己的脸上肚子胸口,我必娶陆小姐为妻,除非青山可拔,除非绿水可吞。
陆小姐出现了,在我陆家你哪怕打只狗是否也得问问我这主人的意思。庞公子如愿见得美人儿便大笑道,没错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日我必带上好的狗肉登门谢罪。随后,陆小姐对着商小子羞愤说道:姓商的,若非天意弄人,我怎会看上你这无能犬类,但神灵之命祖先之命父母之命我皆不能违背,待到十八,我虽怨你恨你也自然会嫁你。但你我十八岁之前,你若碰我一寸肌肤,我便连皮带肉割了这寸;你若同我讲一句话,我便削了一只耳;你若看我一眼,我便在脸上留一道疤。
从此,你有了两匹马,一匹飞扬是粉色的马。一匹跋扈,是蓝色的马。你满脸的得意只是不知是绿了春风还是秋风。每天我就藏在窗户的后面,窗内是十月,窗外是二月,我在窗台种了两盆花,一盆捕风有叶无根是白色的花,一盆捉影有根无叶是黑色的花。我在十月看你对镜梳妆看你骑马舞剑看你同庞公子偷偷见面,从此不见你不碰你不言你也但愿不想你,只在心里说,这就是我的心上人,可真是个妙人儿。
之后,我就成了你们眼中的怪人。我从此不会说话,你既然不愿听我一句,我也不愿同无关的人讲话,那就哑了吧;我从此盲了眼眸,不能忍受同你面对面却不敢看一眼,我也不能忍受眼里出现旁人,那就盲了吧。每天早晨怪人起床,总是不小心碰醒了她的窗,然后就站在她的窗外练她的剑法,一支竹竿舞得虎虎生风。待到陆小姐被吵醒,便把枕头丢过来砸到怪人的头,怪人再摸索着捡起枕头放到窗台,听不到谩骂。吃饭时,怪人总是坐她旁边,总是嗅着鼻子寻那最美味的菜肴,然后夹菜时总是不小心掉进她的碗里,至于陆小姐把碗里的菜扔到桌下,反正他看不到。陆员外也开始抱怨,我女儿这命苦吆,这个穷汉也罢了,还是个瞎子哑巴,是个瞎子哑巴也算了,竟还是个怪人。我是怪人吗,我不能看你,只是求求你能多看我一眼;我不能同你讲话,只是希望你骂我一遍。我不能飞到天上,便就情愿卑微到泥土里,直到把春天种在春天里,秋天能够收获秋天。后来我被赶出你家,陪着我的老父亲,陪他打更,从此之后,我离你远了些,便能轻声喊出打更的号子,便能模糊间看出你屋内的灯亮没亮。也会经过你的后院路过你的窗外,如果你的房间还亮着灯,也会把铜锣敲得响亮些,你该睡了;如果灯熄了,我就会轻轻走过,走得远一些再把铜锣敲醒。
再后来,据说你和庞公子去了南方小镇。我听说那里只有二月,花也开的很鲜艳,在那里没人知道你是我未拜堂的新娘。我听说你和庞公子也很恩爱,你卖了首饰筹了钱那里开了家花店,虽不再是大小姐,但在那里过得也还不错。只是后来我听说庞公子跟镇长的女儿不知道私奔去了何方,而你不再舞剑,也放跑了跋扈和飞扬。
偶尔,你会给我写信,跟我讲你的花店今天卖了几束花,跟我讲一个有钱人包下了店里所有的花送给你,你转手送给了小镇上的街坊,你也会羡慕一个少年砸碎了存钱罐捡起一地的硬币买了一朵玫瑰,送给了他身边的女孩,你说那女孩的娇羞和那男孩的紧张。你又告诉我花店开了一朵小花,小镇里都没有人见过,于是你想给它起个名字。于是我告诉你这花应该叫商陆,只是不告诉你:商陆入药,苦寒有毒。
偶尔,我会给你回信,给你说我找了份不错的工作,攒了些钱,治好了喉眸。给你讲自从你走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小镇里出现了越来越多失恋的小伙和伤心的姑娘。只是我那两盆小花在你走后就枯萎了,而我不断更换爱人,总在爱上我的那一刻说再见。我告诉你,我找到了你的五个师父,从清晨到日暮就把他们赶走。只是自从你走后,陆员外便搬到了那间朝南的屋子,我父亲也不再打更,只是经常陪陆员外种种花说说话,小镇也没有了打更人,孤独是肮脏的,我只是偶尔会在肮脏的夜晚装作打更路过你的窗外,每天窗户都暗着,我便当你已经进入睡梦,只是轻轻走开。
你问我你怎么可以心情这么好。你怎么可以成了自己,不被我折磨了呢。你说你现在需要我的本事,可我的本事你真的学不来。因为自从那天你走后,人们随意地相爱,随意地离开,我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没人治得了的病,我的头上长满古怪的树,树上生着鹿角,鹿角上开满所有鲜艳的花,只是那花蕊是一根根杀气腾腾长矛;我的躯干已经成了岩石,每动一下都会有顽石滚落砸死不相爱的人们,而爱人都已经离开。这时,你回到北方的小镇,你对我说,你的花店被大火烧毁,你说今年你已经十八。然而今夜我最后的心脏也将化作顽石,所有爱情成为飞禽走兽。佳人如斯,送我西天去。就像在山顶捕鱼,在海面生火,你还没有想明白,而我已不愿等待。我已经在这个春天将春天种下,只等秋天收获鎏金的秋天。
亲爱的,看看你身上开满桃花,你又是参加谁的葬礼,身上竟然生长了那么多白色小花的。能不能让我摘下一朵,插在我的头发上,嘿多么漂亮的一朵小花,和我的长裙一个颜色,公子你看我好看吗。你为什么不说话,那就由着我上山把它摘下,我是二月走到十月,还是从十月走到二月。等我走上山,白色的小花都扭捏了,你真小气,这么久了还在生我的气,连朵小花都不舍得给我,但我一点都不介意。虽然不介意,但是我也会不开心,我知道我不开心你就会哄我的,快把头伸过来让我拿枕头打一打,你是个不听话的坏人也是怪人。我真的生气了,你不理我我偏偏要和你作对,于是我就在山顶让自己成为清澈的河流,顺着你的每一条石缝留下,把它填满,流到地面在你身边围一个圈,画地为牢,你就再也不会离开。你要让相爱的人们变成飞禽走兽,我就偏偏要让像你这样不敢承认的坏人化作走兽飞禽。
就这样,鹿王镇化作两个小镇,一座名曰拔山,一座名曰吞河,在拔山镇相爱的人都将成为飞禽走兽,在吞河镇所有不去相爱的人都将成为走兽飞禽。
白花花白花花,小爷娶了一朵花,胸脯鼓鼓藏棉花,我不娶你不嫁,我等你来到十八。
第九话,拔山吞河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犀牛仅仅是犀牛,只有两个人知道犀牛不仅仅是犀牛,一个是陆小姐,一个是树姑娘。
夜深了,小镇的灯没有亮,门却悄悄打开了,居民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协商一件至高无上的大事:为人类而战。于是,所有动物都磨亮了它们的武器一拥而上,把犀牛陆小姐树姑娘都围在了一起,犀牛你必须变成人类。
可是,犀牛该怎样变成人类呢。动物们决定成立犀牛化身成人研究委员会,由蜗牛先知担任委员长,委员长又下属四大常委代表三大族群,分别是狐狸代表猛兽阶级,猪作为畜生阶级,苍蝇作为自由阶级。据说猛兽阶级选拔代表的时候,老虎狮子大象黑熊等一堆猛兽打了三天三夜死伤无数,最后狐狸在尸体堆里捡了些虎皮狮毛象牙熊掌悄悄送给了委员长,才成了猛兽代表。而畜生阶级当知道要选拔代表竟然全部都躲了起来,当蜗牛委员长下访听取选拔结果的时候,除了在猪圈呼呼大睡的猪竟然一头畜生都没找到,于是便就让它当了代表。而自由阶级们选拔代表就容易多了,它们要不就是天上飞的要不就是地底下钻的,老虎抓不到大象踩不死,要不是为了变成人类,它们才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会议,可是既然参加了,就得选个代表,于是它们把比较好欺负的苍蝇推荐了上去。
会议开始,狐狸提议,杀死它最爱的人。可是,犀牛最爱的人是谁呢,它从一出生就是犀牛了。狐狸又说犀牛爱的肯定是犀牛,像它这种低级动物怎么会知道我们人类的爱情,它要的只是繁衍生殖。于是,动物们杀光了所有的母犀牛,可是犀牛还是犀牛。接下来,猪迷迷糊糊发言,说不定它是个同性恋,于是除了犀牛外所有的犀牛都被杀死了,尽管如此犀牛仍不是人。蜗牛委员长一拍桌子,杀光所有跟犀牛有关的动物。畜生们不愿意了,竟敢杀我们的黄牛水牛奶牛。自由派们也不愿意了,你让天牛怎么办。但是委员长说话了,总要有人死,于是苍蝇一拥而上,把蜗牛吃了个精光。就这样,我们笨拙的犀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镇的动物们都死了一多半。
用彩云做的衣裳已经织完。陆小姐,做人好玩吗。树姑娘一笑,你想试试做人的感觉嘛,那就用你的犀角挑开青山,把我种在天河中间,你的心在犀角,我的魂在树根,所有人都变回之前的样子包括你我,只是你将失了心,我也丢了魂。此时,树姑娘的叶子全部脱落,但就在那光秃秃的枝杈间无端生出许多奇妙的小花,或许是牡丹或许是月季或许是败酱,但绝对不是玫瑰不是百合不是蔷薇,但它们都是白色的,多像一朵朵笑脸,我没有见你由衷地微笑,那定是你笑起来的模样吧,真好看。你头顶戴满白色的小花,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像赴死的新娘,头花戴矣只差嫁衣。
你站了起来,所有根须暴露在地面,以根作脚,你熟练地走到河中央,多么像一艘在陆地行走的船。笑了的是东风,哭了的是西风。天河很快要被你的根须吞干,而你已经肿胀得像装满水的气球,企盼莫要下雨,因为一滴雨就能让你爆裂。
犀牛走到天河边,河水只剩薄薄的一层了,勉强可以看到自己的样子。为什么要做人呢,其实自己的样子也还可以。但是他还是鼓足了劲,从天边助跑,脚踏日月头顶星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犀角就刺进了青山,强忍着疼痛用力一抬,青山连根拔起,犀角连根拔起。
犀角断了,树姑娘的根茎全部断裂。他们都已经化身成人,官员乞丐教师学生警察罪犯妓女嫖客,又重新喜气洋洋了,真的是这样吗。只是,这些都不重要,尽管之前树姑娘以人类的身份出现过了,可还是忍不住赞叹,真漂亮啊,可是仅仅用漂亮可以形容么,可是不足以形容的话又该如何比喻呢,算了吧,多说一句就多了一句俗气,在你面前所有都成了冒失。再看犀牛,其实你一点都不笨拙,真是个美少年啊,可是这个美少年却是个怪人,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将树姑娘从河床抱上岸,对她说,我认得你;第二件事,将用彩云织的衣裳穿在身上;第三件事,对陆小姐说,我也认得你。
这时,彩云已经贴到地面了,在这五彩斑斓的雾气中,低头看不见青草,抬头看不见太阳。犀牛和陆小姐就坐在河床中,那里有块刚够一人而坐的石头,以及一面断了弦的琴。商公子说,算上我所有做人的时间,现在正好十八,但是青山已拔,天河已吞。我成山神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说我不爱你了,我为了证明给你,就让一切心中有爱的人变成了动物,却不想我成了第一个变成动物的人。后来变成动物的人越来越多,尽管他们或卑鄙或丑陋,不管如何不堪,都未曾从动物再变回一个人类,或者说越是卑劣的人,仅存的爱情便更不可撼动,所以哪怕是我也没有怀疑过爱情这件事,相反是你,为什么可以是河妖可以是陆小姐,因为爱情对你完全行不通,一个根本就不知道爱情的人,谈何相信或不相信,谈何拥有或不拥有,所以陆小姐,我怜悯你是个人类。
第十话,她叫平安

小时候我又丑又胖又穷,没人会喜欢我,就连我的未婚夫看见我的第一眼只说了句:滚!没过多久他就和陆员外家的小姐私奔了,人们都说是我把自己的男人吓跑了。我不难过,我只是嘲笑那个男人真是胆小,同时讥诮那个传闻中好运的商家小子被戴了绿帽子,还算男人么,虽然我的帽子也是绿油油,但我最起码确实不是男人。连老爹都骂我没心没肺,连男人跑了都不伤心。
我的确不伤心,男人嘛走了就走了,我哭天喊地他也不会回来。只是一个人太容易闷,总是需要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老爹说我是没人要的便宜货,小镇的小伙子们说我丑得吓人,姑娘们说我太晦气,总是躲着我。但是不要紧,我在森林里总有数不清的伙伴。
百灵鸟会为我唱歌,猴子会陪我玩耍,老虎的肚皮很软枕在上面睡觉很舒服,我最喜欢的是犀牛了,它有厚厚的壳尖尖的角,我喜欢骑在它的背上,它很勇敢,不管前面是大树还是山石,它都会一头撞过去,于是它也很笨拙,为了给它包扎伤口我已经撕毁了我的裙摆。可是他们都不能和我说话,但我感谢犀牛在参天古树上为我撞了一个大大的洞,可以容我躺在里面美美地睡上一觉,于是每天我都会躺在树洞里说我的秘密:树洞树洞,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一个能说话的人。
不久,一个打更的少年进了树林,他出现的时候正打着更:天气湿寒,小心发霉。嘿,你可真有趣,这里明明是北方,明明干燥得很。尽管这里是森林,除我之外他是唯一的人类,但我相信哪怕是在最吵闹的集市上,我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同来。他并不好看,但我喜欢他的眼睛,你不盯着它看,它干燥得就像沙漠,当你凝视它时,它偏偏又像一口井水,立刻显现出你的身影来。
盲眼的少年,你是迷了路吗,让我带你回家吧。你为什么不讲话,你也嫌我丑吗。我真的就那么令人讨厌吗,连瞎子都不搭理我。在你面前我不小心哭出了声,气人的是你竟然笑了,可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你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跟我一样靠在大树上,然后你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朵小花,放到我的手里,用花枝在我的手心写字:送给你,我是哑巴,不会说话,但是我可以听你讲话。我就又被你气笑了,明明草地上开满了红花黄花紫花蓝花,你偏偏送我一朵白花。但是很快,我又难过了起来,你偏偏不能讲话。但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我希望你的眼可以得见,又担心你看到我之后被我吓走,我希望你的嘴能言,又害怕从你嘴里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可是我爱你,像你不爱我一样地爱你,即使你不爱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肯爱你,那便是奇妙无比的事情,请不要翘起嘴巴,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不肯爱你,那时候无论你哭你闹,我都不会爱你,就像现在无论我哭我闹你都不会爱我一样。
树洞说:下辈子,愿意做一棵树吗。你的眼眸可像一月的流水行云,你的唇可像二月的春风习习,你的眉可像三月的青草茵茵,你的面庞将是四月的一盏清酒浅醉,你将如五月清脆的雨拨云见日而后歌。但是来生你只会是一棵树,在风中摇曳承欢,在泥土下静谧生长。
于是,我成了小镇最美的姑娘。你已不是盲眼的少年,你的眼沾满风尘,你的嘴对着镇里的姑娘说尽了情话。你总是在笑,诸般人事从你的笑容里走进走出,清清白白。你已经是干裂的河谷,谷中飞叶落花,谷中花鸟鱼虫,谷中生机勃勃,谷中花不能生根,谷中鸟不能筑巢,谷中却又死气沉沉,一切平安。
第十一话,欢乐过去为鞭笞,伤口隐藏痛之愉

所有动物化身成人,一只鸡成了乳房下垂的女人,一只狗成了满肚肥肠的男人,他们自称自己是官员是律师是富商是名媛,一个个声名显赫,但是他们现在却都没有穿着衣服,他们很狼狈,他们很紧张。女人没有捂着软绵绵和黑黝黝,男人没有挡着硬邦邦。猛虎失去利爪后,他只是文质彬彬的律师,他会讲法律,跟你讲道理,他会让法官判你的罪。但是法官变成人前曾是只可爱的兔子,是只见了老虎就发抖的小白兔,此时他威风凛凛。自由的雄鹰回归陆地,他只是越狱的死囚,曾经向往天空的家鸭此时正与死囚剑拔弩张,他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让人知道他是警察。
一个香艳的女人躲在角落里,她多么希望人们能像忽略犀牛和小树一样看不见她,她没穿衣服,她并不羞愧。直到一位绅士向她伸出右手:您好女士,原谅我的冒昧,我想我一定认识您,我看过您主演的所有作品,我对你饰演的妓女印象深刻,我记得那个妓女为了嫁给公子哥,还杀光了所有知道她不光彩的人。
女人抱着头坐在地上,她大声尖叫,一对明晃晃的乳房在她的尖叫中疯狂碰撞,砰,砰,砰。此时小镇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人们凝视着,他恐惧地看着他,她惊慌地看着她,他暗自攥起了拳,她暗自磨快了牙。直到女人掐住绅士的脖子,歇斯底里: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你为什么说出来!于是,所有的宁静碎成了渣。
囚犯杀死警察,从此只要他不离开小镇,就不会失去自由。法官杀死律师,从此他依旧是铁骨铮铮威风凛凛的公正者。但是律师,临死前杀死了囚犯,他曾经雇佣囚犯杀死妻子,为了捍卫和女助手的爱情。那只狗是个大官儿,那只狗吃过屎,于是他杀死所有看见过他吃屎的人;那只鸡是个名媛,那只鸡是吞河镇的,她不相信爱情,但她杀死了所有和她发生关系的公鸡,她和所有公鸡发生关系。
他们不得不这样做,他们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还没等他没回到家见到魂牵梦萦的爱人,自己就会先登上头条新闻:某某某官员变成一只狗,是敌对政党的秘密武器,还是世界末日来袭,敬请观看今日头版头条。或者某某某名媛化身母鸡,与整座城市的公鸡发生关系,美丽的外表下究竟隐藏怎样一颗变态的心,今晚九点著名心理专家为您解答。我想要见到你,我想再站到你面前,我想要完美地站在你面前,我想要你看见完美的我站在你的面前。于是,摧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的过失和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越是声名显赫,就越是不敢出丑,然而他光鲜之下更是罪行累累。把黑心糖果的外衣死开,把这糖果喂给他的爱人女儿朋友爱慕者追随者吧,看着他发疯,看着他或是自杀,或是杀死所有知情人。
小镇里的居民并不多,所以都选择了杀死知情人,人们拳脚相加,反应快的搬起石头抄起家伙,于是人们又纷纷效仿,地上的砖头石块捡光了,就拆了房屋,盖房的石料可真结实,一下子就砸碎了脑袋。但是石料毕竟太沉,用起来太笨拙,又费体力,往往抡下去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被后面的黄雀开了瓢。聪明人又开始用菜刀铁锹耙子,带尖的带刃的,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光淋淋,可真好看。
这场混战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彩云消散,太阳升起,小镇只剩了三个人:商公子,陆小姐,树姑娘。
第十二话,读心术

犀牛还是犀牛,小树还是小树。只是一个断了角,一个断了脚。犀牛把树种在伤口上,小树扎根生长,于是一个有了根,一个有了角。
第一次见你,我是盲眼的少年,虽是初见,却并未得见,我只记得你真是个有趣的姑娘,瞎了眼的人,心总是明亮亮,我看不见你,却想象得出来,那个夜晚你一定是困在陷阱中的小兽,或是溺在水里,拼命想往岸上靠。我或许救不了你,却想跳进水里,同你一起挣扎。我本来早已溺水,难得遇见个共患难的人,多么幸运啊,我或许游几下就能抓到你,但是我救不了你,却会拖累你,于是我在水里看你在水里挣扎。
第二次见你,我明明没有看见过你,却一眼认出你。你要我跟你走,可以满足我三个要求:同我约会;做我爱人;与我拥吻。可是少女,我已不是盲眼的少年,我的眼沾满风尘,我的嘴对着镇里的姑娘说尽了情话。他们说我的爱情没有空窗期,因为我总是在不断变换着爱人,她们有的瘦有的肥,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娇俏有的蛮横,有的不断索取,有的不断纵容,她们无一例外都是盛开在水中的鲜花。每当我跟她们说再见,总是说我,你怎么如此狠心。可我想说,别人的心要么碎成了渣,要么硬成了石,我的心却偏偏成了个玻璃花瓶,玻璃花瓶也好,偏偏把瓶底摔漏了,只有把心一横,才能勉勉强强盛点东西。但好在这个玻璃瓶子是球型的,如果你真想住下,我只需要把花瓶一横,再从天窗上给你开个孔,也是一个风格独特的花瓶,也能养活一朵花。但是花朵们只想避避风,我这四面剔透哪当得住风呦,而且你们只管住不管修,连卫生都不给打扫,这哪是长期房客的样子嘛。于是你要进来,莫要横冲直撞,玻璃瓶子经不起你折腾,我把瓶口为你打开;你要住下,我就把瓶子横过来;你要走,不用麻烦,瓶底是空的,跐溜一下就倒得干干净净。我是个混蛋,光明磊落的混蛋。
你是一个多么娇俏的美人儿啊。同你讲话,你的眼神会慌乱;牵你的手,你的手心在流汗;拥抱你,你总在挣扎着从我手中抽出手,却不躲开我的怀抱。但是你不用想太多,当时你在我眼里只是漂亮的花朵,漂亮的花朵应该种在漂亮的花瓶。可是种下了,我却发现你的根生得太快,竟把瓶底的漏洞给补住了。这可怎么办,花瓶上还纹着一朵小白花呢,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明显了。并且,作为一朵花你并不合格,又有谁见过想做花瓶的花,那分明是造反嘛,而你偏偏就是,你不仅根生得块,连枝叶也生得茂密,很快就将整个瓶子包了起来,看起来分明就是用花枝编织的花瓶,小白花也就这样看不见了。
从此之后,我就像个孩子,想你时会笑,想久了你又不出现,我就会难过。我会淘气任性,总是让你生气,甚至会故意使坏,让你注意到我,多看我一眼。你也很配合,一直盯着我看,连眼睛都不眨。
但是,我是个混蛋啊。瓶子上的小白花毕竟还在,哪怕化作青山,依然漫山遍野开满白花,唯独不曾想的,我失了心,你丢了魂,你成了我的心。我做了你的魂。至于那些白花们,管它呢。
犀牛不在了,小树不在了。偶尔听说某座青山某条深河,出现一头神奇的犀牛,他的头上生长着一颗奇妙的树,她有柳树漂亮的头发枣树锋利的刺,她有梧桐洁白的身体,却有松树空洞的心,只是那树洞里正蜷着一个可爱的女孩,打着细细的鼾。至于陆姑娘,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只是在某个小镇,居民又开始信奉着鹿王神,那个鹿王神左手拈花右手持剑,爱穿一袭白衣,她能使风调雨顺能保畜牧兴旺,安内使得小镇无病无灾人人丰衣足食,御外使得从无马贼强兵来犯,她管呼风唤雨她管婚嫁求子她管除病破灾她管升官发财她管乱贴小广告她管沿街小贩,与人钱财替人消灾。
除此之外,小镇千余户人家,可是同年只能诞生一男一女,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谁也没有办法。
第十三话,此歌当终

你好,我的灵魂。灵魂,我的父亲。灵魂,我的母亲。灵魂,我的朋友与仇敌。即是我难以捉摸的女人。我有两个女人,爱人和恋人。我有两个自己,诗人和混蛋。周一三五,爱人跟诗人,恋人跟混蛋;周二四六,爱人跟混蛋,恋人爱诗人;多出的一天,诗人和混蛋睡在一起。他们在远方交配分娩,同时种在远方,每年二月和十月各生一朵花,花边有猛虎在卧,一朵有花无叶,一朵有叶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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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8 13:43:10 |只看该作者
虽然这个作品不是我的路子。但觉得这样写东西也蛮有意思的。好像没有情节的东西能写得这么饱满,挺见耐心的。这个放在小说版估计也是没问题的。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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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1 16:13:29 |只看该作者
就这么没人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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