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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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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6 08:38: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林十一于 2013-5-7 14:55 编辑

我想说说一些话。

广东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人们普遍较矮，双眼皮厚嘴唇，普通话有很重的口音，岭南文化特色鲜明，体现在房屋，饮食，甚至是思维方式上。

广东人活的很养生，他们一般都不会离开广东，再穷也不往外面走，广深珠再加一个临近港澳的地理位置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自豪了。富裕的人们可能会选择出国。这里的城市一年四季都是绿的，种的树特别多，种的花也特别多，公园挨在马路边。大城市高楼林立，小城市青山蔓蔓。绿的人赏心悦目。然而噪音也是挺大的。凌晨半夜时分，总还能听见马路上的汽车发动声，络绎不绝。真是个忙碌的地方。

大部分人来广东的人都抱着单一的目的性，不是赚钱就是消费。来赚钱的人通常都能赚到钱，而且赚的还比其他地方多，尽管那里几近饱和和成型的产业模式很难再像八十年代一样，让一大帮白手起家的人奔向富裕，它已不再是一个适合创业的城市了，但还适合学习。适合长见识。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深圳了，差不多都忘了那个从小长大的城市的轮廓是什么样子。有时会想念那些伴我长大的食物，建筑，花草，更多是那些伙伴。但我并不怀念那一整个城市，我知道它总在日新月异，小别再重逢，它就仿佛又变得陌生了。这种陌生让人麻木于去适应，久而久之，我也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匆匆来，匆匆走，也许一辈子都不再回去了。

我家里过去是开家具厂的，生意时好时坏，在那八年间，也就是我7岁到十五岁，家具厂附近的土地上盖起来许多工业区，规模一个比一个大，贴出去的招工启事也越来越多，那似乎是一个黄金时期，所有的境况似乎都在蒸蒸日上。在我就读的小学的班级里，真真正正的当地人并不多，同学们的家境也和我差不多，父母不是开工厂的就是来打工的，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做到中年做到成家立室养儿育女，直到再也做不动了。孩子们也就都该出社会了。出社会之后，又成了工厂里的新鲜血液，又是另一个一辈子。

我不知道该如何具体表达，那里是我成长的环境，并没有多少令我动容的故事，只有一张张不断变换的新鲜的面庞，我们都用普通话和朋友交流，用家乡话和家人交流，并且还努力学着当地的话。白天黑夜他们灰头土脸的埋首在车间的生产线上，等到休班放假了。女人们会将攒下好几天的衣服洗洗，黄昏时分洗好头发，湿漉漉的在街上吹吹风，买些需要或新奇的小玩意，必须要砍价，赚钱都不容易。男人们更多的是找个姑娘约会，相约去附近的免费小景点逛逛。或者三五成群的去打球，喝酒，开个小局赌博，再寂寞的，找个小姐打炮。

人多了，时间长了，也就乱了。我家那一带地方，数河南帮和安徽帮的势力最大，两边也时常会发生些摩擦，在街上干起来。我曾见过好几张面孔，拿着铁棍就冲人头上用力一挥，凶横的样子让我难以将那个在路口冲我吹口哨的笑脸重合在一起。渐渐人也就都不知道哪去了。记忆变得越来越淡，回想起来，都是一群面容疲惫的神色和驼着的背影，穿着假名牌，伏着来去的行李。

我始终觉得这样的人像浮萍，生命力也长短不一。因为其实看起来稳定的工作并不是真的决定在你手中，工厂也会有倒闭的一天，比如我家，倒闭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些我打了八年，五年，天天照面的人了。我时常想，他们都去了哪里，又得到了些什么。

去哪？得到些什么？这个问题至今都令我感到潸然和迷茫。中国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打工。每天的生活都是周而复始，我见过许许多多的忽然，忽然哪家公司就倒闭了，忽然一大群人就失去了工作，或者忽然，就有人在车间里出现了意外，断了个手指，瞎了只眼睛。可人们还是得干，工业区还是那么的整齐划一。我在这些忽然和平静的景象里度过了八年，后来我终于离开了，可是无论走到哪，哪都有打工仔，我时常蹲在路边，背着我代表着无忧无虑的书包，看着那些陌生又相似的脸从我面前走过，我知道我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这总让我觉得难过，谁知道以后我也会不会是他们之间的一员呢。这种难过总能轻易让我想起那八年，目睹的全是别人的人生，却成了自己一生的情怀。

我心里有许多个样式的工业区故事，我想把它们写出来，拍成电影，但又觉得一阵失落。被拍片子的对象们往往都没有足够的资金和事件和意识去看一部属于他们的电影，更别说是书。人们走进电影院，其实更多的是想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和放松，而这愉悦往往也是娱乐性的，当然，有质量的娱乐性就更好了。而其他能去看这部电影的人，大多，也并无那样的亲身经历，想必，会觉得平淡无所奇。

蔡康永在接受一次采访的时候，被问到电视节目如何安排的时候，曾说过：观众的日子，总是苦的比较多，再做些苦哈哈的节目，容易让人沮丧，倒不如让他们收获点欢乐，悲伤，并不是观众打开电视机所想要获得的。

大概日后我若是真做出了什么片子，顶多也只是文艺片。文艺片只适合在回忆的时候看。王家卫的文艺片大约就很好，但我并不太能认为他就是一名好导演，在我看来，他是个被观众宠坏的一个男人，他算体制外的导演，他拍的商业片总不太成功，或者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哪怕现在他有一个响当当的名气，影评的宣传和发行也做足派头，但票房依旧普通。他总是有自己的条条框框，说好听点这是风格，风格久了突破和创新也就更难了。我所理解的好导演，应当是个灵巧的人，商业片能拍得像文艺片那样让人叫好，无论广电总猪的要求下发的是有多无理取闹，他都能像女人算计私房钱一样，给观众变出好一些惊喜来。

离开工业区环境之后我确实变得自由很多，可能是因为岁数还小，爸妈是头上的一片天，没什么生活压力，自己也通过各种小手段，去了一些城市逛逛，但个人依然觉得广东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大工业区能够那么细致专业，也真令人感动。那里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会互相交流故乡的风俗文化，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美妙的融合。虽然我曾经不喜欢，但后来的回忆，总归是有被美化的，对于不再回来的东西，实在提不起像过去那么多的厌倦。

我还会想起一些面孔，在某一些刹那。比如初一那年，工厂里来了一个小白脸来应聘仓管，没想到成功了。他也算是蛮勤恳和踏实的。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忍不住朝仓库那里望一眼，有时他也会冲着我笑，就像冲着其他厂里对他有好感的女工笑一样。然而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了，我后来才听人们说，说他吸毒。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个理由。只是我至今还记得那张白净的脸庞，像吴奇隆。

还有一个跛子，是承包食堂的。每天天没亮他就去菜市场批发蔬菜。然后拖着瘸腿，又把那些货物一点一点的搬回厂里，整个上午就只见他不停忙碌着洗菜洗米，切菜。下午的时候他会闲一点，便坐在食堂门口晒太阳听收音机。他喜欢厂里的一个女工，可是后来这个女工辞职回老家嫁人了，跛子岁数有点大，又过了两年，他买了一个孩子，自己带着，至于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也忘了。

跛子的孩子也是跟厂里的一对夫妇买的。这对夫妇男的是个光头，干木工的师傅，他们一家人住一间宿舍，二十平米的小房子住着五口人，锅碗瓢盆堆在角落，光头的妻子在我印象里总大着肚子，涨着奶水，卖孩子，也是他们家赖以谋生的手段之一。按韩剧的故事线索发展，孩子长大后会寻找生父母吗，或者茫茫人海中相爱的一对恋人竟是被父母卖到各地的亲兄妹，这些都会是什么感觉？

未来永远漫漫难以测量。就像从小一直努力想离开那个环境的我自己，长大后爱上的那个人，竟又走进了那个庞大的怪圈子里。然后，命运奇妙的让我一下子又回到了年少，又是那么深那么深的感受到了自己曾经的压抑和难过。我站了25个小时的火车跑到中国的南边去看他，我也明白一切难以挽留，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上，是否还有力量，是否还有他的爱情，能让我带走他。路途遥远，在一起多好。

可是，一个多情又自私的男人，多恶心，时间，距离，也多恶心。生存，梦想，更多恶心。我当然带不走他，我甚至还想跟他一起走，我跟我的朋友说，他老了，真的老了，说完这句话，对着茫茫人海，我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