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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esis|希尼的《铁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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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6 22:52: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所知道的只是一扇通往黑暗的门。
外面,旧车轴和铁箍生着锈;
里面,锤在铁砧上短促的叮当声,
出乎意外的扇形火花
或一个新的马蹄铁在水中变硬时嘶嘶作响。
铁砧一定在屋子中间的什么地方,
一头尖如独角兽,一头方屁股,
坐在那儿不可动摇:一个祭坛
他在那儿为形状和音乐耗尽精力。
有时,围着皮围裙,鼻孔长着毛,
他倚在门框上探出身来,回忆着马蹄的
得得声,当汽车成行掠过;
然后咕哝着进屋去,一阵砰砰和轻击
鼓动风箱,把实实在在的铁锤平。


(吴德安  译)

    《铁匠铺》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因为它,我不再对希尼漫不经心和走马观花,开始欣赏其朴素外衣下的种种好。一天,我兴致冲冲地把它推荐给一个朋友,伊似乎并不感冒,这让我再一次细看了这首诗,真好,不同的语言转化之后,它的美并没有失去,于是我觉得有必要把感受写出来。

    据说,这首诗有所本,希尼小时候有一个铁匠邻居,在学校演出中扮演铁匠时,希尼就曾借过这位邻居的铁砧,记忆的深渊是诗歌的隐秘发源地,多年后,对这位铁匠邻居的回忆成就了这首诗歌。当然,诗歌并不是传记,诗歌的好仍需要在诗歌本身中去检验,它独特性中传达的普遍价值,是它通往一个陌生读者的唯一桥梁。

    《铁匠铺》是一首很朴素也很小的诗,14行,全诗虽然没有分节,但是意思非常清楚,层次和轮廓也很明了,标题就划出了一个基本的范围,展示铁匠铺的环境,写铁匠铺里的人——铁匠。

我所知道的只是一扇通往黑暗的门。
外面,旧车轴和铁箍生着锈;
里面,锤在铁砧上短促的叮当声,
出乎意外的扇形火花
或一个新的马蹄铁在水中变硬时嘶嘶作响。


   这是首歌的第一个层次,通过观察者的视角,写铁匠铺的环境。我所知道的只是一扇通往黑暗的门,黑暗说的是铁匠铺的客观环境,据我们所知,铁匠铺狭窄、肮脏、封闭,是不被光照亮的地方。然而,黑暗也意味着神秘,它等待着打开、发掘和理解;意味着混沌,在中西方古代文化中,混沌是产生新事物和生发意义的矛盾动力,意味着全新事物和意义。好的诗人就在于将含混、有效而丰富的多义赋予他的词语和诗句,这首诗歌就是引导我们洞悉这种神秘的黑暗,通过出入于这扇门,来理解我们原本以为理解了的铁匠生活。

    这扇门通往黑暗的门隔绝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外面,旧车轴和铁箍生着锈,也是一个客观的事实陈述:铁匠铺的外面堆放着生锈的废弃的铁(铁匠铺外面确是脏而乱充满着腐朽的世界)。旧车轴、铁箍意象的选择很好,随着诗歌的推进,我们可以看出它至少有两层用意:首先是用来呼应后面的马蹄铁,因为,这些破铜烂铁进入那扇门之后,将实现崭新的焕发;其次,车轴、马蹄铁,都是人的代步出行工具,它是人们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当今社会中,人们都在路上,因此旧车轴和铁箍就象征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希尼是要告诉我们,摆放在铁匠铺门口等待锻造的就是我们日益生锈、腐败、陈旧、百无聊赖的生活本身。

    “里面,锤在铁砧上短促的叮当声,与第二句形成对比,这里开始写被那扇门封闭的黑暗的铁匠铺,它迥异于外面朽坏脏乱的世界,在铁匠铺黑暗的世界里,希尼以精审的洞察、提炼和表现力,调动了三种感觉,力图唤醒我们对铁匠铺全新的认识,他甚至省去谓语,直接将声音——它是持续的敲击而有节律的力量的音乐——呈现在我们耳际,将画面——它是闪亮的美丽奇妙的扇形火花——擦亮在我们眼前,以展现这个黑暗世界的神秘的所在,展现里面朝向新生的矛盾的力量——锤子与铁块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崭新的马蹄铁诞生的嘶嘶作响”……这些声音、画面极具质感,又出人意料、转瞬即逝,它们是劳累生活中的小惊喜和小馈赠。当然,更强烈的喜悦是新锻造的马蹄铁的成型——铁匠铺是一个黑暗的地方,也是生锈的铁重新焕发的地方,它充满着声音、色彩、形象、活力以及力量。

    诗歌是一种独特的经历,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从一个句子到另一个句子,一个句群到另一个句群,它们的衔接、推进和转换,都意味必然性中新的内容和惊奇感。在这五句诗歌当中,一是根据观察的视觉习惯从外而内,二是马蹄铁打磨的过程,自然却充满极为微妙的转换,画面,声音,多种感官运用造成的交响效果,等等,这都是诗歌带给我们独特的东西,在我们欣赏它们的时候,我们的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原本可能忽略的短暂瞬间就被照亮、定格了,僵化的感官也暂时地被解放了,这些在我们庸常生活中的小小浪花,这是诗歌迷人的光晕之一。

铁砧一定在屋子中间的什么地方,
一头尖如独角兽,一头方屁股,
坐在那儿不可动摇:一个祭坛
他在那儿为形状和音乐耗尽精力。


    这是诗歌发展的第二个层次,马蹄铁的成型引发了转换。观察者在铁匠铺听到了锻铁的声音,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火花和新的马蹄铁,于是观察者在猜测这个不动的奠基物——“铁砧(那让废铁焕发的打造工具)的位置,这马上使得诗歌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一头尖如独角兽,一头方屁股,这大概是希尼小时候的经验和美好的回忆,独角兽是一种神兽,是人们想象的结晶,充满神奇感和幻想性质,它稀罕而神奇;方屁股,则是一个好玩、可爱、具有世俗亲和力的词语,它突然缩短了与读者的距离。相对于废弃的生了锈的车轴而言,这些当然是太有意思,太有意义了。但是诗歌还在往前走,试图拓展意义的宽度,它关于宗教,关于信仰,因为在信仰里,人们摒除自以为是的理性、怀疑,接受神的恩典,也接受生活,承担生活里的苦难。

    所以有了接下来的一句,坐在那儿不可动摇:一个祭坛,这种字面和内在意义的递进很好,从方屁股的坚实不可动摇——不动的推动者,旧铁产生新马蹄铁的洗礼,以及独角兽所带来的童话、幻想、神奇的色彩,在这种有序的逻辑里,一转就到了神圣肃穆的祭坛。祭坛是沟通神和人关系的平台,通过它,人抵达最高的存在(对希尼来说,祭坛或许也说明了铁砧与他自己的重要关系,因为它带给自己关于童年、回忆、快乐、时间等等,因此显得庄严,希尼赋予了其神圣的宗教感)。诗歌从一开始到现在,通往黑暗铁匠铺的大门敞开,对象从黑暗陌生的铁匠铺逐渐向我们展开,由败坏、黑暗逐渐进入鲜活、清新、明亮的锻造磨练的中心,声音、色彩、活力与新生,从空间到时间:人的记忆,再到想象、神话、信仰对时空的超越,从的局促黑暗的世俗抵达宗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切,越来越丰富,也越来越神圣,诗歌直线式地升到了最高处——这是一个迥异于外在世界的意义生发的所在!

    也因此,诗歌接下来的发展很关键。而就在这个地方,全诗出现了一个新的起点。铁砧被称为祭坛,那就有为它耗尽自己的精力和生命的祭司,这样铁匠出现了,他在那儿为形状和音乐耗尽精力。铁匠在这个肮脏狭小黑暗的狭小空间,为了锻造新的马蹄铁,为着马蹄铁的形状和敲击的音乐(这当然是一种美化),倾注了毕生精力,专注、执著、信念以及自己的一生,这些品质都是珍贵而神圣的——因此他被称为祭司。这是一个很好的转折,这个转折让我们把关注点转移到铁匠身上,除了自然有效地消解了前面音调发展、意义推进之难外,其重要性还在于技巧上的对新诗行的引导,首先是结构上的,开始时诗歌从外而内,观察铁匠铺外面的世界以及铁匠铺本身,当认识了铁匠铺的神圣性之后,就有必要对外面的世界重新认识,有行动自由的铁匠的出现化解了怎样重新回到外面世界的疑难;也因此这种结构上的转化也是观察视角上的引导,铁匠的独特观察者身份,他的情感、认识和希望,意味着赋予外面世界新的内容。

有时,围着皮围裙,鼻孔长着毛,
他倚在门框上探出身来,回忆着马蹄的
得得声,当汽车成行掠过;
然后咕哝着进屋去,一阵砰砰和轻击
鼓动风箱,把实实在在的铁锤平。


    “有时,围着皮围裙,鼻孔长着毛,这是接着读者期待的一个开始,诗歌开始关注铁匠。只是,这里与读者的期待形成了落差,沟通神与人的祭司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是一个脱俗的、隔绝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披着闪光外衣的形象,他围着皮围裙,鼻孔长着毛,这个作为祭司的铁匠,是一个在黑暗狭窄潮湿充满烟熏火燎的恶劣环境下工作的俗人,肮脏,粗俗,鄙陋,脏兮兮的……这一句很醒目,画面感很强,这在事实性的描述中造就了阅读期待的落差,同时在作为祭司和作为世俗人铁匠的身份之间营造了张力,而这个张力就是架构我们这首诗歌弹性空间的重要因素——一个世俗的人同时是神圣的祭司。

    “他倚在门框上探出身来,回忆着马蹄的/得得声,当汽车成行掠过,铁匠偶尔也从铁匠铺探出身来看看外面。不过,外面的世界是令人失望的。对铁匠精湛的技艺和劳作的最大的回报当然是运用,让新鲜的马蹄铁钉在马的脚掌,征战,奔驰,踏在战场和人们生活的大地上,马蹄的得得声就是铁匠至高的荣誉和奖赏。但是对外面的世界来说,铁匠精湛的打造技艺却得不到理解和运用,已经不再被识别和认可,显得过时,人们出行靠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钢铁怪物——汽车,已经用不上他精心打造的马蹄铁了。成行掠过,写出了在规则制度中平凡、庸常、缺乏激情的现代人,写出了单调、乏味、无可忍受的现代生活,也写出了与铁匠铺、铁匠精湛的技艺与劳作的无关。既然这个世俗世界已经与他的世界无关,于是他只能依靠回忆,想象自己的成果与这个世界发生的关系——马蹄触碰世界,发出的清脆的、富于音乐的得得声。这里有否定,有伤感,有痛惜。

    人对自我的发现,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技术,是参与到世界中来并对我们的世界进行改造,从柏拉图到海德格尔到马克思到儒家的入世,他们都传达了这个认识,只是,我们缺乏对技术清醒的反思和认知,技术维持在什么限度是一个问题。技术不是让我们执迷于自我,不是用来摧毁世界,而是为了更好地维持我们良好品性,畅通人与世界的关系,让事物真正的价值在我们内心中更加明晰,否则,我们将在异化中遮蔽对存在的澄明。诗歌就是祛除遮蔽,让词语震动,让记忆和经验刷新,在诗意的澄明中,我们存在的意义、技术的界限和位置,被我们自觉到。希尼的《铁匠铺》就是对铁匠生存的发现和敞开,对于铁匠而言,就是能充分意识到清脆的叮当声、美妙的扇形火花、得得的马蹄声……这些都是对存在的诗意肯定。

    铁匠的精湛技艺和作品未能被世界接受和运用,因此咕哝着有些不满,接下来的几句,就是在这种情绪的带动下进行的,一贯到底,非常自然。铁匠带着情绪回到自己的铁匠铺,一阵砰砰和轻击/鼓动风箱,把实实在在的铁锤平,两个象声词,两个动词,铁的意象,都打上了情绪化的烙印,当然这仍是字面,细看,它们还是极讲究的,砰砰是重击声,轻击则是雕琢声,显示了铁匠的锻造力量,也显示了打磨技艺。把实实在在的铁锤平,这一句是对全诗非常好的总结,为全诗钉上了一个铅坠一般的东西。这里的铁当然首先呼应诗歌的开头,指的是日常人们生活中废弃的生锈的铁;同时,顺着上面的情绪,这实实在在的铁也是一种象征,象征麻木单调的生活、对锻造艺术的隔膜不理解、对日常事物崭新意义焕发的拒绝,它既是实际的事物,也是代表观点和态度……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将在火炉中、在铁匠铁锤的重击和精湛的打磨中屈服,它仍将被打造成崭新的马蹄铁!铁匠铺肮脏狭小的空间,永远比外面冷漠、僵化的原野更为宽阔,更为实在,胜于任何理想国的宏大构想!

    这首诗歌的好非常多,比如它的简练、自然和朴素,它的声音、画面和力度,它对生活的洞察、感知、提炼和表现,它不动声色的隐喻的有效运用,极为自然微妙的推进转换技巧,词与词衔接、句与句转换带来的意义空间和惊奇感受,它表面的散漫自然与隐秘的意义密度,它主题的庄严和世俗的情趣。所有这些,都归因于希尼对于语言敏感,更归因于对生活本身的认识,它关于世俗,也关于神圣,关于质疑,但更信仰,这种认识将充沛丰富的意义层次、多个线条神奇地融合为一,极其自然地凝聚于铁匠铺的小场景,这些,使得铁匠铺,也使得这首诗歌本身,充满有机的弹性,成为一个意义的反应堆。

    对我而言,铁匠铺就是诗歌本身的一个隐喻,而诗人就是打磨萃取生活艺术的能工巧匠,阅读它们,发现它们的秘密,我们的生活将变得不同。


2013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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