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

darmou

1

早上八点多出门，啪嗒啪嗒一口气，连蹦带跳，下七楼，解开在楼梯间停了一晚的自行车，扰动了暗中蛰伏的蚊子，车链发出清晰的喀嚓响，推开铁门，咣当一声又关上。我跨上车座，一脚下去，瞬间唤醒了车轮，它们顺着倒背如流的路途滚动起来。我加入了刚才在7楼眺望到的人群之中，他们步行、开车、骑车，他们共用一个太阳。我们每天在此相遇，包括转角处的那一小片试验田，它属于农科院，前一阵子刚刚收割了早稻，现在又种了晚稻，必须等到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才能再见到饱满的金色谷粒。

一股烧杂草或秸秆的味道飘来，让早晨的气息发生了一个急转弯，它难得如鹤。我陶醉地吸了几口，然后扎入了冷冰冰的高楼大厦。

早上吃什么？每个和我相向或者相反的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吧？甚至都不用通过脑袋，用脚思考就行。趿拉着鞋底，犹豫不决又无可奈何地挪到卖包子、煎饼的档铺前，挤在一堆白领中间，举着零钱，等待和客串卖早餐的老板交换早晨的时间，然后拎着塑料袋急匆匆赶路，像是领到了粮草的急行军。这些客串卖早餐的，也许正职是卖水果、小百货，甚至是五金、办公耗材的，所以我向来看不上他们的出品，都是超市买来的货色。我继续骑。

虽说广州吃的东西多，但早餐是它的短处，除了软塌塌、味道枯燥的肠粉，就没什么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带有地方色彩的品种了。小笼包和蒸饺什么的，早已经被同质化了，稍微像点样的早餐铺都能拿得出手。若赶早去老城区喝早茶，配的大多是西化的甜点，不怎么开胃，早餐带来的热气腾腾的景象，是难以在街头看到的。我又继续骑。

然后我进了一家粉店，点一碗筒骨汤粉，8块钱。热气腾腾，汗水直冒。味道还行，不过和老家的烫粉比，还差一些内涵，回味单薄。这家粉店的广告语倒有点排场：为了人类的健康，帮助人补钙。那么，我代表人类被它拯救了一次。


2

公司附近吃饭的地方少，以前我一直不怎么感兴趣的沙县小吃，成了我不多的选择之一。尤其在没什么胃口的酷暑天，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那只有几平米的小店，要上一罐炖汤，加一份拌面，或者一笼蒸饺。和我挤在一起的有住豪宅的、平均有两个下巴的富人，也有发型奇形怪状的屌丝。从偏僻的工业区，到寸土寸金的CBD，都能见着这个覆盖率高过兰州拉面的小吃馆，想不遇见都难。总有一个人整天手不停地包着饺子，那一个个像小老鼠一样的饺子老老实实地整齐排列着，等待进蒸笼。巴掌大的地方，老板娘的收入却不菲，隔三差五地提着一袋钱去银行，瞬间秒杀我等。

他们的汤还不错，一罐下肚，我立刻精神了许多。

我走到江边，身上已经出了很多汗。索性脱掉衣服，光着身子让炽热的太阳再晒一晒，手搭在发烫的栏杆上，那热度足够烤熟薄薄的羊肉。江水已经退了，禁渔的江里游着一簇簇的鱼群，它们贴着水面，吐泡泡玩，轻易能目击到半只手臂那么长的大鱼翻出水面。看得我又饿了。

我回到榕树下。地上掉满了一粒粒的果子，石板凳上的鸟粪风干了，用手剥去，赤身躺下，一阵清凉布满背上的肌肤，仰望头顶的枝叶、藤蔓，门帘一样下垂的数须，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一棵榕树仿佛就是一片树林，热带雨林。树枝撑破了天，露出许多片小小的蓝色，我闭上了眼。


3

迟迟等到7，8点才决定出去吃晚饭。骑车去石牌东路，条件反射一样的把车停靠在一家卖兰州炸酱面、臊子面、卤面的店门口，这是我前不久无意中发现的小店。“今天有荞麦面了吧？”我问胖胖的老板。“今天有了。”穿着背心的老板用西北口音回答。“给我来一碗臊子荞麦面，哦，不，还是来牛肉炸酱的。”

前两个星期，老板就告诉我，荞麦面已经从内蒙包头发货了，要经过北京转站，才能来到广州。今天我总算等到了，这迢迢千里而来的晚餐。

店里还有几个比我更资深的常客，他们敞开嗓门，用手比划着和老板闲聊，老板娘倚靠在门框上，像和邻居聊天一样说着兰州话。这种具有粗朴质感的氛围是我喜欢的，让我倍感轻松。也许遥远让他们靠近了一些。对我来讲，却是有一种他乡感，也如瞬间切换频道的穿越的感受，浓厚而真实。至少，那跋涉了千山万水的荞麦面，就让人遐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