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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血与土：帕拉杰诺夫的诗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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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4 21:39:5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谢尔盖·帕拉杰诺夫的天才在于，他实现了诗歌精神的复活。他将古老的、伴随人类度过千万年中每一天的诗歌，永恒地定格在画面之内。至今，仍无出其右者。

　　在被篡改了的苏亚·诺瓦（被他人删减后的《石榴的颜色》）的这部作品中，人们所无法理喻的东西，同样呈现在之前的《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和这之后《苏拉米堡》和伟大的《阿舒格·克里布》里。就是说，苏亚·诺瓦的费解实际上是为了补救政治上的原因（也就是被别人剪辑得一团糟）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原版已遗失）。故此，它才表现为片段式的、静态画面和象征性。但，其实，在帕拉杰诺夫的作品中，主要的是流动性；影像的流动性而非装饰画的定格。这，在《苏拉米堡》和了不起的《阿舒格·克里布》中，体现得最为完整——事实之一便是，这三部片子的取景地是一样的。

　　在同一片土地上，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其中有近十年被囚禁——他的创作终于在伟大的《阿舒格·克里布》这部作品中达到了顶峰。在被还原为原始诗歌的精神氛围中，完整的诗的含义和诗人的生命本质，终于瓜熟蒂落地展现在画面的连续流动之中。

　　其实，早在《被遗忘的祖先的影子》里，诗的含义这一核心观念便已开始形成。那就是蕴含在民族服饰、信仰和歌声里的民族语言形式的原始起源之中的，那些不成形但却为民族共同体所直接承认和接受了的原初观念。是一个民族关于宇宙起源的神话性质的直接观念。就是说，诗，不进行任何叙述；她不是史诗不存在“英雄主人公”；她秉承神的意志；是宇宙起源的秘密。而同时，诗，首先存在于音乐中；她与音乐孪生；是远古时代人与宇宙神灵交流的语言内容（音乐则是与神交流的语言形式）。最后，诗是（原始）宗教祭祀的唯一表达形体；她不脱离于人民；并成为人民与神中介的灵媒——具有神秘的魔力和不可言说（解释）的神圣性。因此，诗人的生命本质，便是只能从人民中获选而出的人与神的中间人。这具有神圣性。是奇迹。这种生命必须被放置在人民的（原始）宗教的广泛形式中才能体现出诗人的价值。而后世的“工于诗”则已经距离诗的本真含义，相距太远太远。今日的诗人都是一群工匠。但诗人怎么能是工匠呢？诗人唯一的劳动就是演奏乐器和歌唱，而不是什么“作诗”。

　　所以，阿舒格·克里布的生活道路，就不是去给人家做长工挣钱，而是流浪。在这部作品中所表露出的，诗人生命的本质，在不断地升华中亦不断地加以凝结为一个根本的概念：诗人与世界没有矛盾，与死亡没有矛盾，与爱情、金钱没有矛盾。总之一句话：诗人的生活所以是和谐的，是因为这是被神灵赐予的祝福。而作为诗人来说，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大地上奔走。以流浪和吟游的方式将这份神给予的幸福和爱，播撒到人间，播撒到穷困的人民中间去。诗人始终都与神灵和人民站在一起，不论是财富、权力以及阴谋诡计，都不能阻止诗人完成自己的使命。因此，当，阿舒格最后乘坐飞马返乡之后，他便在众人面前展开了自己的奇迹。治疗母亲的双目和证明自我的存在——这两件奇迹都是直接在神力下，完成的。是神灵直接介入人间，赐福于诗人的神话……“只要神一开口，一切都将不同”。

　　在伟大的《阿舒格·克里布》中，人们不开口说话的细节，解释了一个疑问。那就是，诗是依赖于语言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诗不依赖于言语，诗是超语言的。她直接呈现为一种民族的意识。并且常常从（民间）民族乐器中奔涌而出。一开始，阿舒格表达自己喜怒哀乐的是无弦的萨兹琴，而到了最后，当他成为一位杰出的吟唱诗人之际，萨兹琴有了琴弦。也就说，直到这一刻，阿舒格·克里布的诗人资格方被承认——在他漫游整个国家、整个高加索，遇到穷人、富人和当权者并矢志不渝地坚持自己的本真之心——在遭遇了考验，在忏悔和祈祷之后，终于被上天所认可为超自然的诗人了。于是，诗人生命的本质：爱；在镜头下具象化为最纯洁的象征，爱情。在一千个昼夜的等待之后，作为民族愿望化身的姑娘，终于获得了只属于她自己的诗人。诗人的民族属性，永不可变更。

　　正是在这一根本的戒律下，《苏拉米堡》中的背叛、牺牲和预言，才完整地统一为一条关于诗人命运的箴言。作为国家象征的城堡，需要本民族的儿女用自己的鲜血来浇灌——这一个类似于杰斐逊的那句名言的主题，从影片一开场就作为一条谶语而统辖着整个影片的发展方向。在背叛祖国的老商人被埋入地下的暗示下，女预言家情人的儿子最后的牺牲，就从一个关于爱情和背叛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关于民族的认同问题。确实，女预言家虽然被情人所抛弃了，并且也憎恨情人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但，当自我牺牲的仪式完成之际，这种憎恨就化作为赞美、认可和眼泪。情人的罪孽被更高于个人爱情的意志所宽恕——然而不能认为，国家意识凌驾于个人选择。因为相当重要的祖基拉接受风琴师西蒙的民族历史教育的场景，是不能被忽略掉的。那些布偶并不只是逗弄孩子的玩具，而是采用了童话色彩包装出来的民族认同。这些布偶，讲述了格鲁吉亚王国的起源而这个起源也正是格鲁吉亚人的起源。二者不能截然分开（甚至根本就不能分开）。因此，祖基拉自我牺牲的仪式，正是回归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内，并被母亲所接纳的认祖归宗的过程。于是，父亲犯下的罪孽，被儿子的死洗去了。这部作品所体现的，正是诗人永远属于祖国这一根本属性的重要意义。没有流亡的诗人，但凡离开祖国的诗人就不再是诗人而是死人。因为，诗人，当与民间、泥土亲近而不是跟宫廷、权力亲近。一辈子生活在民间默默无闻（是指不为现代传媒所广泛宣传）的诗人，不仅存在而且理应存在，这恰是诗人应当保持的状态。而，他绝不会被遗忘。相反的，他本身就是民族的瑰宝，他的传奇故事，将被民族所记载下来，刻在石头上，直超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