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子

余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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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虎的母亲苏小花，今年五十八岁了，在城里，这个年龄也该退休了，但在农村不行，农村没有退休这一说法，到了六十岁，哪怕七十岁，只要还有一口气，还能走得动，都要找个事情做做。何况苏小花还不到六十岁，看上去身体也很好。如果李大虎结婚生子了的话，苏小花就没有必要继续做事了，那时她只要带着孙子就行了，哪怕还能干得动，也要提前进入养老阶段。苏小花没有这个福气，她没有孙子可带，和其他同龄的姐妹相比，她失去了休息的机会。她要一直做下去，直到李大虎结婚，生子，到那时，她就能彻底休息了。可李大虎看起来没有要结婚生子的迹象，尽管他今年快要三十岁了，他的年龄早超过了要结婚的年龄了，甚至超过了生子的年龄，但他既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子，连女朋友都没有，可以说，他是“一无所有”。所以，在苏小花看来，是李大虎拖了她的“后腿”，是他让她没能提前进入养老阶段，让她要继续干下去，直到孙子的降临。

　　苏小花不、也想休息，是她实在没有一个休息的条件，这个条件是李大虎赋予的，如果李大虎不给，她总不能替儿子创造个条件，替儿子娶媳妇，总不能把刀架到他的脑袋上，让儿子给她找个媳妇回家结婚，完成她的心愿。苏小花表面上生儿子的气，可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再难听，儿子毕竟是儿子，总不能一直和儿子怄气。儿子在外工作不容易，她也知道，回到家还要受她的气，可不好。苏小花知道体谅儿子，便尽量遏制自己不和他说结婚事儿。心里话，她不说给儿子听，总要说一下，埋在心里，也闷得慌，便说给邻居听，让邻居体谅她的难处和苦心。邻居会开导一下，她心情就会好一点。在邻居面前，苏小花越来越像祥林嫂，她嘟嘟囔囔地埋怨儿子三十了，还不成家立业。邻居知道苏小花家里的情况，开导归开导，但他们家的儿子毕竟已经结婚了，体量不到苏小花的心情，好像故意要气她似的，时不时地把自家孙子抱去聊天。每当这时，李大虎如果在家，他就乖乖地躲到一边。苏小花看着小孩在身边跑来跑去，心里不是滋味，但她也不好意思把邻居从家里赶走，就因为她没有孙子可带，而别家儿孙满堂，所以，她表面上还是装出笑嘻嘻的样子，甚至把家里的糖果拿出来，递给那些孩子吃。看见孩子们高兴的样子，她的怨气好像也消失了，也变得高兴起来。

　　苏小花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有孙子带，总不能在家一直看电视，来打发时间。电视看久了，人会变成傻瓜的。苏小花那越来越木讷和郁郁寡欢的表情，让人心存怀疑她要朝傻瓜这一方向走了。这是李大虎最担心这事，每当他看见母亲木讷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他就受不了，但也没办法。现在，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母亲在家，李大虎在离家几百公里外一个大城市上班，节假日才回家探望一次。每次放假回家，李大虎没带女友回家，看到母亲脸上落寞的表情，心里就不是滋味。他多么地想找个媳妇，生个儿子，让苏小花高兴高兴啊，可这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家里安排的相亲，他也不是不去，每次都去，哪怕在外地，第二天安排相亲，都会前一天夜里坐车回家。做这一切都为了让父母高兴，给他们看到他李大虎不是不想结婚，不是不想让父母高兴，也不是不想提前让父母“退休”。但每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渐渐的，李大虎对相亲这事，越来越提不上劲头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那儿，论长相，他也不差，论口才，也能说上几句，而且还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这些长处，对相亲来说，就是个屁，一点用处都没有。渐渐的，他对相亲也就心灰意懒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口头上虽然答应，实际上，能应付的就应付。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也为了让她不再郁郁寡欢，李大虎使出的招数有两个，第一：给她买一些实用的电器和家具。家里电器都老旧了，家具也过时了，如煤气灶和热水器，还有冰箱。这些电器四五年前买的东西，现在都出现了问题。煤气灶火打不着，需要用打火机点一下，冰箱也不制冷了，塞进去的生鲜水果，没过几天，就坏了，热水器莲蓬头水很小，像撒尿一样，不断地滴滴答答。这些电器，李大虎在家时间不多，很少用，经常用的是母亲。母亲用这些坏了的电器，心情怎么会好呢？李大虎想，所以，趁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在网上给母亲订购一些电器，把冰箱换了，也把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液晶彩电，到年底，他甚至还想把家里装潢一下。焕然一新后，母亲心情自然就会好了。李大虎经常撺掇两个姐姐回家看望母亲，这是第二个办法。姐姐们一回家，必然会带外甥和外甥女一起回家，母亲看见外甥和外甥女后，心情也会好一些。外甥和外甥女在家嘻嘻哈哈地吵闹一阵，让久没有小孩，比较沉闷的家，充满了孩子的欢声笑语，变得不难沉闷了。李大虎寄希望这两个办法，把母亲对他婚事的注意力转移一下，不要老想起他还没有结婚生子的事儿。虽然有外甥和外甥女在，母亲脸上的笑容会多一点，一旦他们要上学了，离开外婆，那么家里就又只剩下母亲和父亲两个老人了。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母亲没人说话，又会想起很多不顺心的事儿，想得最多的就是儿子的婚事了，埋怨最多也是儿子，说他在外乱买东西，浪费钱，还没结婚就使劲花钱，不知道存钱，等真正结婚了，要花钱又没钱，该怎么办？母亲联想很丰富，李大虎还没结婚呢，她就想到结婚要花很多钱了。按照母亲的想法，李大虎不能给家买家电，也不能给母亲买礼物，回家后，最好什么都不买，把女朋友带回来就行，但李大虎带回家的偏偏不是女朋友，而是大包小包的礼物。

　　2

　　对于儿子不知道节省，不知道为以后打算，苏小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今后因为没钱而打光棍，她要提前为儿子的结婚钱做准备。如果儿子哪天真的把媳妇带回家了，到那时再准备就晚了。虽然她为了儿子的婚事钱已经准备了一些钱，但那些钱哪够呢，在她那个年代是够的，在儿子这个年代万万不行。现在结婚，到底要花多少钱，苏小花心里是有数的。不同的姑娘家，对婚礼要求条件也不一样。有的姑娘家结婚只要十几万，买点首饰，办个酒席就行了，而有的却要买新房子，农村的房子他们不要。苏小花算过了，买一幢房子就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还不算装修费。对于要买房的女方家庭，苏小花自认攀不上，儿子也是娶不起。一方面，她盼望着儿子能早点结婚生子，另一方面，又怕儿子找一个要求甚高的姑娘家庭。在为儿子介绍对象前，她就找人打听好了女方家要求男方家庭买不买房子，要多少订婚的钱，如果数目太高，苏小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哪怕这户人家的女儿条件再好，长得再漂亮，苏小花也不敢让儿子去相亲啊，要真的相上了，拿不出钱可怎么办，把家底拿出来，也结不起。

　　苏小花为了儿子能尽快找到对象而焦急如焚，她要尽量地为儿子多准备结婚钱，到关键时刻，总不拿不出钱来吧。结婚可是件大事，花钱如流水是必要的，场面是必要的，办个十桌八桌宴席也是必要的，给儿媳买首饰的钱是必要的，买新家具新电器，这些都是必要的，既然到时候这些是必要的，那么现在儿子买新电器和新家具，就是不必要的，现在买，结婚了，女方家看不上，又要重新买，或者到时，这些家具旧了，电器坏了，又是个大麻烦。苏小花每当看见儿子对于将来的结婚事先不做打算，就叹着气说：儿子啊，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节省呢，我和你爸用不着这些电器和家具，旧的都能用，以后不要再乱买东西了，知道不？苏小花一副心疼儿子乱花钱的样子，让李大虎觉得委屈。他知道母亲是说的这一切，都为了他着想，看到母亲不到六十岁就满头白发，这些年也愈发地苍老了，这些都是烦他烦的。如果母亲能顺心一点，她也就不会这么郁郁寡欢，老得这么快了。

　　苏小花对儿子说，你再不结婚，再不去找对象，我就出门打工去，反正，在家里也没孙子带，也没事情做，还被邻居们取笑，不如出门打工，捞个清净。苏小花没出过远门，连火车都没怎么坐过，近三十年，一直在家里务农，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县城，再远，就没去过了。现在，她竟然为了生儿子的气，说要去大城市打工。这下的确把李大虎给吓到了，母亲这招对他的确管用，他害怕母亲真的丢下这个家出去，毕竟她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到城市里能干什么呢，给饭店刷锅洗碗？一想到这，李大虎就极力反对母亲去城市里，为了说服她，他还极力讽刺母亲没有一技之长，连饭店洗碗工都做不了，城市不是老人该去的地方，母亲绝不会适应的。不管李大虎怎么说，苏小花就是不听，她打定主意要出去，甚至连去哪个城市，都确定好了，和在那个城市里的一个熟人也联系上了。熟人说只要苏小花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她了，她会替苏小花找到工作，找到住处。苏小花志满意得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大虎，好像在借此反击他的话，李大虎知道了，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苏小花说出门就出门，当李大虎刚刚出门打工去，她也收拾好了行李，和姐妹一起出去啦。姐妹在城市里照顾瘫痪的老人，给他们做饭，洗衣服，端尿盆子，一个月工资三千元钱，包吃住。苏小花虽然农民出生，她不却愿意待在别人屋檐下做事，宁愿选择工资少一点的洗碗工，也不愿意去照顾老人。姐妹便给她在快餐店，找了份洗碗的工作，也是包吃住，但每月只有两千五百元，虽然少了五百元，也更累，但比以前在家务农清闲多了。以前在大太阳底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和泥巴打交道，双手起茧，每天汗流浃背，一年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钱。现在在饭店里做事，不仅不用晒太阳，每天上七个小时的班，下班，回到住处休息，每月工资准时发，还包吃住，这样好的工作哪里找去？苏小花对眼前的工作很满意，她每天虽然要洗很多碗，洗很多菜，还要和洗洁剂打交道，手泡在泡沫里，一天下来就泡出了皮。没过几天，手开裂了，这是天天泡在洗洁剂里的结果，戴手套也没用。苏小花不叫苦，也不叫累，一想到每月初八老板发的那两千五百元钱，就觉得那点辛苦，算不得什么，一想到能为李大虎攒下更多的结婚钱，她就更努力了。

　　苏小花她怕儿子埋怨她不辞而别，在饭店里干了半个月后，才第一次打电话给儿子。儿子毕竟是她心里一直牵挂的人，她出门后，时刻想的就是他，每天洗碗想的也是他，是李大虎给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她做这一切，都为了他。但电话里，她没说自己辛苦，也没说赚钱为了李大虎，而是说想出门散散心，活了大半辈子了，连大城市都没见过，太亏了，苏小花在电话里对李大虎说。还说，大虎啊，我现在的工作很好，包吃住，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每月能攒下两千多元呢，比在家强多了，你在外边打工也要省着点花啊，该花的还是要花，不该花的，别花，知道吗？大虎啊，你别担心你妈妈，我在这挺好了，住的地方也挺好，和好几个阿姨住一个房间，他们的儿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她们在外边都打工好多年了，什么都懂，我们每天晚上下班回来，还一起出门到小区里逛逛，一路上有说有笑，你别担心我，知道吗？我好得很！大虎啊，你猜你妈妈昨天去哪里了，说了你也不信，昨天我下班，误打误撞地去了一个公园，公园好大好大，里面好多人啊，我迷了路，在里面转了好久，不知道从哪里出去，后来打电话给一起做事的姐妹，她们来找我，才把我给带出了公园，下回，我周末休息，就不用一个人待在宿舍了，在公园里溜达溜达也好。

　　3

　　李大虎没想到母亲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家，他以为母亲只是一时兴起，在外不会呆多久，顶多一个月。他清楚母亲习惯了家乡的生活，和家乡的水土，在外，肯定待不惯。母亲的乡音改不了，不会普通话，生活习惯也改不了了，喜欢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准时吃，喜欢吃老家菜园里的蔬菜，习惯和和父亲坐在一起，喝点小酒后才吃饭。现在在饭店里，一日两餐，上午十点吃午饭，下午三点吃晚饭，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吃，老板和员工分开吃。上班时间，大家都严肃得很，没人敢说闲话。老板一天到晚在柜台上，一边收钱算账，一边监视别人，看她们是不是偷懒了，是不是少洗碗了，桌子上脏了，也没人清理，他就会表面上客气，实际上却敦促几个给他打工的阿姨做事爽利些。几个半百的阿姨，经不起比她们年轻好几十岁的人的敦促，都像耕地的牛一样埋头做事，一直做到晚上下班，中间没一点休息。晚上回家，浑身酸胀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甭说出门散步了。虽说是包吃，但吃的是大锅饭，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的是肥肉炒大白菜，吃来吃去，每餐就一个菜。苏小花第一天上班，第一次用筷子夹起那一点油都没有的大白菜，放进嘴里，又咽不下肚子。但不吃怎么行，不吃，做事就没力气。这些老板真抠，比黄世仁还抠，苏小花想。但想归想，埋怨归埋怨，该吃的还得吃，不吃就没得吃，该洗的碗还得洗，不洗，别人还抢着洗，该遭老板的白眼和敦促，还得听，不听就回老家。为了每月那两千五百元，苏小花忍耐着，默默地忍耐着。但这一切，苏小花都没和儿子说，她只挑好的说，坏的她都给藏在心里，藏得死死的。

　　苏小花做了半年的洗碗工，在年底，回家啦。她高高兴兴地背着行李，坐着汽车回到了老家。是儿子接的她，苏小花在外半年，回来后，好像年轻了不少，精神也焕然一新。李大虎第一眼看到母亲，把她的行李接过去，好像有点怨母亲不和他说一声，就出门，但当看到母亲出去这半年，精气神的确比在家要好一点，就没那么生气了。半年过去，李大虎和苏小花的关系好像缓和了许多。李大虎满怀期望苏小花不要再提及结婚的事，他以为母亲在外这半年，算见过世面了，人也会改变的，不会对李大虎的婚事再操心啦。李大虎希望苏小花能在邻居前，说她以后再也不管儿子的婚事啦，儿子的婚事就让他自己做主好了。李大虎一想到母亲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就觉得她一定会对他宽怀大量，让他在家过个好年。想到此，他就觉得母亲在外这半年，不是白呆的，果然大城市还是大城市，再怎么顽固的人，去了那里，也会有所改变的。没想到，他的遐想还没完，刚回家把母亲的行李放下，苏小花就盯着他问，有女朋友了没有。苏小花好像自从下车后，就一直想这件事，只不过在路上，不好说，一直憋在心里，现在回家了，就给说了出来。李大虎听了母亲的话，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有不是，不说有也不是。说有，苏小花紧跟着就会问女朋友在哪里？如果是别的母亲，也许好骗一些，说有，她们也都相信，接下来就不会多问了。苏小花不是这样的人，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说有，那么，接下来半个月，母亲会让儿子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年，年初定亲，年中结婚，下一年抱孙子。苏小花亲想象力就是这么丰富，所以，他不敢说有，怕一旦说有，一旦开这个头，麻烦就会接连不断。李大虎宁愿老实地说没有，也不敢撒谎，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声下气对苏小花说，没有，我还没有女朋友。苏小花一听，像漏了气的气球，长叹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李大虎心疼母亲，母亲回来了，他很高兴，但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如果不是他，母亲不会出门打工。村里像母亲这么大年龄，出门的，没几个，大多在家里带孙子，享福呢。只有苏小花偏偏要跑出去，还当自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拎包出门，年底，又拎包回家。苏小花表面上春风得意，在大城市赚了一点钱，邻居们看见她回家了，来串门，问她这半年去哪里啦，怎么都见不着？苏小花刚刚把行李放下，还生儿子的气，但看见邻居来了，不好意思灰着脸，便对邻居客客气气地说：我出门打工去啦，哦，去哪里了，去大城市啦，哦，大城市好吧，恩，好，什么都有，我都看花了眼，大城市热闹哦，恩，热闹，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大城市女孩子漂亮哦，恩，漂亮，都穿得五颜六色的衣服，肩膀都露在外边了，你不给你家大虎找一个吗？小县城的都娶不起，还敢娶大城市的啊。邻居是在拿她开玩笑，苏小花知道，笑着回应。你家大虎是个挑剔的人，是个读书人，农村的看不上，只能娶大城市的，邻居话里有话的说。苏小花听了，羞愧得很，说，看你说的，要是你有合适的姑娘，就替我们家大虎介绍介绍，介绍成功了，也算撮合了一段姻缘呢，恩，我替你瞅瞅，男孩子大了就不好找了，所以你家大虎要抓紧了啊，是啊，谁说不是呢，可他性格倔强，不听大人的，我们也不能强逼着啊，话是这么说，但大人不能完全听小孩的，该替他们做主就要做主，是啊，谁说不是呢，苏小花符合着说。

　　4

　　还没过年，苏小花又叫李大虎去相亲去了，这次中间人姥姥。姑娘是姥姥一个镇上的，今年二十八岁，比李大虎小两岁。姥姥知道苏小花回来了，李大虎过年也在家，姑娘也在家，她就把这事告诉了弟妹，叫弟妹多敦促敦促李大虎，叫他对这次相亲上点心，说，大虎年龄也不小了，真的不能再拖了，苏小花听了，叫儿子约个时间和姑娘见个面。李大虎一听，装糊涂地说，见什么面，我都不认识人家，怎么约出来呢。苏小花把儿子叫到房间，说，是姥姥介绍的，姑娘的电话留给她了，我也记下了，你就打这个电话给她，就行了。李大虎是个内敛的人，和陌生姑娘说话，脸都会红，现在还叫她打电话，电话里，他该说什么呢，该怎么自我介绍呢，他绞尽脑汁地想。苏小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儿子不打，她就一直说。李大虎清楚这一点，为了缓和一下，便搪塞说，好，我打，你把号码给我吧，我等一会儿就打。姑娘姓周，你要有礼貌，知道啦，我知道啦，李大虎说。苏小花有点啰嗦，李大虎不想再听了，那时，他恨不得母亲没有回家好，一想到这个，觉得实在是不孝，拿着记下了姑娘手机号码的手机，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李大虎在房间，没呆多久，苏小花就敲门，要进来。不用想，就知道是母亲，敲门声，熟悉得很，砰砰砰，三下，不多不少。只有母亲才会在他一个人待在房间，突然敲门进来，这么多年，从没有变过。李大虎无可奈何地把门打开，看母亲那一双期盼已久的眼神，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话。苏小虎知道儿子不愿意开门，站在门边，没有马上进去，好像之前敲门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她只是路过，想和儿子聊聊天，聊聊家常，关心关心儿子，当看到儿子不太欢迎她、有些不知所措、躲躲闪闪的眼神，便知一二了。儿子肯定没听她的话，没打电话给女孩，怎么可以这样呢，他答应她的，怎么可以欺骗呢？苏小花压抑火气，在事情没有搞清楚前，还要按照程序，一步一步来。她盯着儿子，问，你打电话了没有？儿子不吭声，你到底打了没有呢？苏小花追问道。李大虎胆怯地看着母亲，摇摇头，说，我没打，你怎么还不打？你准备什么时候打？我过两天就打，什么？要过两天，你要气死我啊。听儿子说没打，苏小花有些生气了，准备打持久战了，她推开房门。李大虎拦不住，他知道母亲这一动作，说明她生气了，要和他打持久扎了。果然，苏小花一走进房间，就坐在儿子的床上，拿起儿子的一本书，又放下。李大虎看了，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什么，不知道母亲会对他说什么，最好什么都不说，这不符合她的性格。李大虎知道母亲一旦走进房间，一旦坐到床上，目的不达到，不会离开那张床，李大虎答应她的事情，不去做，她会一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由相亲这个兴趣点，扩散到几年前，甚至李大虎小时候的事。苏小花习惯回忆李大虎小时候是多么懂事听话，李大虎七岁时，看到村干部来家把苏小花抓走结扎，就揪住村干部的衣服，大声地哭，大声地骂，不准他们带走母亲。这事，苏小花一直记得，时常和儿子说。李大虎好像不怎么记得了，他希望真有这事，那个动人的画面让他觉得还不如不长大的好，一直是七岁，那样，就不用结婚了，就不会惹母亲生气，让她担忧了。

　　李大虎装作没事一样，看着母亲，希望把房间紧张气氛给缓和缓和。苏小花吃这一套，她土着脸，盯着儿子，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在外交女朋友了，苏小花问，不然，为什么不打电话。李大虎不想欺骗母亲，说在外边也没谈，他的事情他做主，不用母亲操心。这话说他很多遍了，母亲不听，儿子婚事和她有密切关系，儿子不结婚，她没完成任务，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在村里，会被人说闲话。谁会说闲话，李大虎问，谁？亲戚邻居，谁不说，人家都是儿孙满堂，我家呢，就你一个儿子，三十岁了，还不结婚，不被说闲话吗？李大虎一听，也气了，谁敢说闲话，我去谁家骂去，我结不结婚，管他们什么屁事，自家的事情都管不完，还管起别人家的闲事了，李大虎气得脸通红地说。苏小花好像被吓住了，一会儿，又冷静下来，反正，你要听我的，早点成婚，我也落个安心，不然，我心放不下，我可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你也要体谅体谅你妈妈，苏小花眼睛泛起泪花说，李大虎看不了母亲的泪花，一看，心就软了，觉得实在是不孝，不仅不体谅母亲，还总惹她生气。好，我打，马上打，行了吧！李大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苏小花缓过气来，看着儿子，好像要监督他。妈，你先出去吧，你不出去，我怎么打，李大虎把母亲从床上扶起来，说。苏小花临出门前，还不相信地看了儿子一眼，那意思是：如果你还不打，我还要找你的。李大虎送走了母亲，一个人待在屋里，感觉母亲还没走，还守在门外，偷听，他把门打开，发现母亲一下子消失在墙角，无路可退了，于是，他拨打了姑娘的号码，嘟嘟嘟，电话那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声，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他一听，便歇了气，过了一会儿，一个低低的女生嗓音传过来：“喂，你是谁啊？”“是我，我是李大虎........。”

　　5

　　李大虎像完成任务一样，和女孩见了面，苏小花第一时间问他怎么样，什么怎么样，他装作没事一样问，你和女孩聊得怎么样了，刚认识，还能怎么样？苏小花希望日子说聊得很好，过不了多久，就会订婚，他没有这么说，苏小花一听，还是原话，有点不高兴了，叫他积极一点，多和女孩联系，人家不错的，也是大专学历，在公司里上班，你姥姥说她很文静，很适合你，要把握机会，李大虎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说以后会联系。苏小花刚刚从外地回家，还没过多地提及他的婚事，那时，她忙着办年货，没时间问。李大虎感到有些庆幸，过年没几天，母亲便叫他去相亲，李大虎觉得这个年，一定过不安稳了，母亲一定会接连不断地问他和女孩的交往情况。她希望他和女孩早点定下来，但李大虎认为，刚和人家认识，八字还没一撇，需要慢慢磨合。苏小花等不及，她认为谈恋爱很简单，只要对方不嫌弃你，你有什么可嫌弃别人的。李大虎是个不太主动的人，遇不到特别喜欢，中意的女孩，就不太联系人家，一连一个星期都不联系。渐渐的，他好像忘记了女孩，最终，彻底不联系了。苏小花对儿子没办法，她做不了李大虎的主，让李大虎谈个恋爱，怎么那么难，比登天还难，和李大虎差不多大男孩都结婚了，小孩都打酱油了，有的男孩都二婚，离了没多久，又结上了，女方比还小好几岁，年轻漂亮，在她看来，找老婆像换鞋一样简单。苏小花拿其他男孩和儿子比较，说他并不差，念了不少书，别的男孩都是文盲，不是瓦匠就是油漆工，按道理，口才不会比儿子好，形象也不比儿子好。苏小花给儿子分析道，分析着，分析着，拉着儿子，问，你说，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结婚，到底是什么原因，给我说清楚。大虎没法和母亲解释，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同龄的男孩都结婚了，他也着急，这事不是着急就行的，要慢慢来，他安慰母亲说，还慢慢来，再慢，你就成老大难了，苏小花说，你看人家怎么就那么有出息，没念什么书，找的媳妇还那么漂亮，那么年轻，女朋友三五个月一换，你呢，从没见你带女朋友回家。苏小花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就算说再多，儿子也没法把媳妇带回家，每年都如此，每年都空期盼一场，我今年回家，还以为你能给我一个交代呢，没想到你这样，我怎么在家里呆下去，不打工怎么行，没孙子带，不出门，怎么行，苏小花说。

　　李大虎不结婚，无法劝母亲不出门，他清楚，他的话在母亲面前，已无足轻重，如果有个媳妇，还有点用，那时，母亲可待在家，和媳妇聊天，说话，也不会寂寞，有了媳妇，就有了盼头，等媳妇生了小孩，她带孙子，那时，家里就又一团热闹了，李大虎在外赚钱，家里事由母亲做主，有母亲在，也放心。现在，他一点也不放心，不管母亲在家，还是出门。在家，母亲没事做，早晚一天，想不开，母亲的性格好强，喜欢比较，看邻居家热热闹闹，儿孙围绕，欢声笑语，自家冷冷清清，受不了。在家，母亲寂寞了，打电话给外地的儿子，和儿子说说话，问儿子吃的怎样，工作怎样，让儿子快点找女友，过年带回家，该说的话，都说完后，才挂。李大虎好几天没打电话，苏小花以为儿子忘了她，忘记了她这个娘，就又会打电话埋怨，最后又觉得多疑了，好笑。毕竟，儿子在外工作也不容易，不能给他添堵，不能说不愉快的话，自己身体不好，受着，忍者，不和儿子说，怕儿子担心，在外工作不好，这是苏小花在家时的情况。母亲出门，不习惯，吃的不习惯，喝的不习惯，住不习惯，怎么会开心。开年，苏小花又要出门打工，李大虎极力反对，差一点把母亲行李给藏起来，让她走不了。她知道儿子担心，便苦口婆心地说，大虎啊，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知道照顾自己，只要你在外好好，记得一日三餐，准时吃，不要忘记找个女朋友，两人在一起，有人说话，有人陪你，我也放心，知道吗？苏小花临走前，把李大虎叫到身边，把该交代的话都交代清楚了，等二月中旬了，儿子出门了，才拎着行李，走出家去，走向那个她待过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