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声

心木

花开有声

     花开背着一个双肩包一个人在路上晃着，走着，看着，西边的山峦已经被一片玫瑰色的辉光映衬得如同一头黑水牛。

     前些日子，妈妈为花开买了一双新凉鞋，花开就有了一个想法，她一定要牵着爸爸的手到有声家去，必须当面跟有声说清楚，这就是我爸爸。爸爸每到花开穿凉鞋的时候总要回来一趟，总是一幅笑呵呵的样子。妈妈骂他，他也笑，妈妈有时也会跟着笑，一边还要骂他，骂完就不再理爸爸了，爸爸会乖乖地跟在妈妈身后，说，花开，看牛去。

     爸爸在家里呆不上十天半月，还是要去到水牛岭的，花开希望爸爸一直呆在家里，这样她会少挨妈妈许多骂。最气人的是有声，经常从背后探过脑袋看她的脸，说她又流狗尿了。才不是呐，花开躲开脸说。

     放学的时候，有声还在低头写作业。这回让他流狗尿去，花开小嘴一撅，她不想再帮有声写作业了，一辈子都不想帮。

     她跟有声说过已经不止多少回，说她有爸爸，爸爸在水牛岭那边赚钱。

     谁说赚钱就不可以开家长会呀？有声说。有声爸爸每次都参加家长会，但每次开完家长会就来找花开，说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有声爸爸说话很和气，就是字写得难看，就像他靠在自家那张台球桌旁藤椅上惯常地舒展着四肢的那个样子。他经常说自己是“瞎子”一个，不像花开爸爸那样可以去到外面闯世事。花开一直觉得有声爸爸这样也很好，最少比有声强，有声嘴巴太厉害。

     水牛岭有多远，你知道吗？ 其实花开自己也不知道，就想难为难为他。这回，有声也卡壳了，他确实不知道水牛岭有多远，就看着花开，胖嘟嘟的脸上汗珠子在滚动，两片薄薄的红嘴皮像在默念着什么，终于,笑了起来，说，水牛岭那边有很多灰太狼的，你爸爸胆子真大呀。

     花开憋红了脸，看着有声一脸的坏笑，真想一脚踢过去。

     花开一个人在路上晃着，走着，也时不时回头看看，等她再回头的时候，一个圆圆的脑袋出现了。花开往路边树下一闪，将书包挪到胸前，一直没着嘴巴，仰着头贴靠在树杆上。树下有一圈深深浅浅的牛蹄印子。稻田里飘来阵阵清香。

     花开几次试着侧转脑袋，但又不敢转，就一个劲儿将眼球挤往一侧，终于忍不住，一转身，吓了她一跳，原来死胖子就立在跟前，手里抓了一块干牛粪，开始“格格格”地笑个不停。花开伸出拳头往他脑袋上捶，没想到有声真被她捶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有声还在“格格格”地笑。

看你起不起来，花开说着，一边取下书包往有声脸上按下去。

     你帮我写作业我就起来，有声说。

     真赖皮，花开一边打开有声的书包，说，我爸爸马上要回家了，你信不信？你要是信了，我就帮你写作业。

     我不信。

     真不信？

     真不信。

     你信一回又怎么样？花开闭着嘴唇看了看有声，接着在有声的书包上连踩了两脚，就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跑去。

     花开和有声从小一起玩大，小伙伴们分男孩女孩的时候，他们也能玩到一起，直至进了小学，又是同路上学，同路回家。有段时期，花开和有声经常肩并肩低头走在一起，走三步停两步，他俩是在比看小画片，就是小食品袋里夹带的那种。学校门前老奶奶摊上就有卖。有一次，有声对花开说，我有动漫画片了。花开不信，因为有声已经说过不下三回了。有声拥着花开来到老奶奶摊前，踮起脚翻看一袋袋小食品，摇摇头，回头对花开说，还没到。老奶奶说，下次一定有。

     我没骗你是么？

     你已经骗过我了。

    老奶奶说，下次一定有。终于有一天，老奶奶拿了两袋小食品找到有声，用手指指食品袋，说，里面有你们喜欢的画片哦，你们一人一袋，啊。有声要给钱，老奶奶不要钱，有声说买东西一定要给钱，老奶奶说下次再说吧，就跨着两条细细的腿走开去。

     谢谢奶奶，有声转过身，一眼看到了站在教室窗前的花开，就举着两手晃了起来。有声的微笑很快传给了花开，花开就微笑着跑过来。接过食品袋，花开看到了一个尖脸乱发模样的少年动漫形象，说，这是你们男孩子玩的。有声将另外一袋拿过一比，也是一个少年形象，说，那怎么办？ 这袋才是我的，花开抢过食品袋，两手一抻，透明的包装内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形象，说，你没看出这是长眼毛红嘴巴么？有声凑过来一看，说，她跟你一点也不像唉。

     花开轻轻踢了有声一脚，死胖子。从此花开和有声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有声气喘吁吁追到花开身边的时候，花开不理他，他帮花开擦眼泪，花开就用胳膊挡开。是我错了好么，有声说。你错都错了，花开说。有声擦去自己脸上的汗珠，看看天色还不算晚，扯了扯花开的胳膊。

     这是一处荷塘。堤岸上果然有不少青蛙，正“卟咚卟咚”往水里跳，搅碎了满塘的彩霞。花开不声不响跟在后面，看到有声一无所获，说，我们 还是回去吧，行么？花开没有忘记回家写作业。 嘘，有声又发现了一只青蛙，扑了上去，逃了。你就说老师留住写作业，有声说。

     你就会骗人。

     我没有骗人，我的作业大部分都是在学校完成的。有声一边轻手轻脚地往前寻着。

      还说没骗人，上正课还偷写家庭作业。

     真没骗你，有声转过身来，很认真的样子，说，班主任老师说了，没有家长在的，家庭作业最好在学校完成，不懂可以问。

     花开看着有声，声音怯怯的，说，我已经说过了，说家长在身边，你说怎么办？

     原来你也骗人，有声说。

     不是我骗人，是我妈妈骗人，妈妈说，不要说爸爸不在家，坏人用麻布袋把你驮走怎么办。花开说着噗嗽噗嗽流出了眼泪。

     哭什么呀？有我呢。

     话都说出去了，你说怎么办？

     你就跟老师说爸爸不在家，妈妈在家，不就行了。有声一边用袖子帮花开擦眼泪。

     老师不会说我是一个骗人的孩子么？

     你没骗人，是你妈妈骗人；不，也不是你妈妈骗人。有声看着花开，咽了一下口水，顿了顿，说，是骗人的人骗人。

     我看你最像骗人的人，花开笑了，脸上还挂着泪水，说，明天你就这样帮我跟老师去说，好么？

     有声点点头，眼睛突然一亮，轻声对花开说，你蹲下。 花开说，我来帮你。话音未落，就听到“卟咚”一声。

           喏，花开也又有了一个新发现。一片贴在水面的嫩绿的荷叶上趴着一只青蛙，背上还驮着一只很小的青蛙。有声说，真行，骗子，被你，发现了，他快笑岔气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花开傻傻地跟着笑，看着有声在地上揪了一把青草，胡乱地朝水塘一扔。大青蛙驮着小青蛙“卟咚”一声跳进了水里，大青蛙不见了，小青蛙在水面上慌乱地划着，划着。

     有声看着小青蛙，看了好一会，突然回过头来看花开。花开静静地坐在那儿，也在看小青蛙。有声走到跟前，花开侧过脸，有声看到花开脸上有两条亮光光的泪痕。

     有声说，花开，班主任不是说过吗，心里什么都不想，就能听到开花的声音。花开不言声。你趴下，你什么都不要想，有声说着自己先趴了下来，花开“嗯”了一声，说，我什么都不想。

      他俩脑袋对着脑袋，枕在各自的胳膊上，接龙似的伏卧在水塘边。暮色，终于罩住了最后一抹晚霞。水塘静静的，唯有荷香伴着稻香在飘动。

     有声突然爬坐起来，问花开，听到没？

     没听到，花开一骨碌爬起来，问，你听到了？

    有声说， 听到了。

    花开就往有声身边靠，抓住了有声一条胳膊。他们坐在荷塘边静静地听，静静地听。突然，一阵微风送来了几声渺茫的声音，那是讲台上最熟悉的声音……。

     花开哭了，有声也跟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