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碗面

夜半语

从图书馆出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撑开了伞。雨很轻，甚至有点像过于潮湿的雾。可我身上的这件小羊皮夹克是进口货，又刚刚做过保养，还是不要沾水的好。

道路湿滑，街上的行人稀少。我把左手揣到兜里，右手举着伞，小心翼翼地前行。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停了下来——我对这座城市还不够熟悉。右手边是一条窄街，招牌林立。远远望去，尽头处灯火通明，应该是一条大街。那就从这儿走吧。

两侧都是低矮的小楼，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建筑。每隔不远就会出现一条更窄的小巷，通向黑暗的不知所在的深处。湿漉漉的地面坑洼不平，空气中飘浮着饭菜的香气，令人厌恶又充满诱惑。偶尔有人与我擦肩而过，伞的边缘会彼此碰撞一下。

我收起伞，走进一家亮着橙黄色灯光的小面馆。我饿了，而且说实在的，也真是有点冷了。店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正在我犹豫要不要退出去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吧台后面扬起脸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很尴尬，只好开口说：“我要一碗面。”

“对不起，打烊了。”

“是吗？可是这个时间……”

“我挂了牌子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在玻璃门的内侧挂着一块牌子，现在只能看到背面。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它。

“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她从后面叫道，“只要一碗面吗？”

我手拉着门：“算了，不麻烦了。”

她从吧台后面站起来：“你进来吧。”

我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拿着一个塑料袋走过来，兜住我的伞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不容置疑地拉开一把已经推进餐桌底下的椅子：“坐下等一会吧。”然后就转身进后厨了。

我坐下来，感觉有点滑稽。

她很快地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高高的玻璃杯子，里边是碧绿的茶水。

她把茶放到我面前：“先喝点水吧。”

茶水很烫，正是此刻我需要的温度。我小口呷着，同时环视了一下周围。很干净，井井有条。

过了一会，她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还有两个碟子，一碟牛肉片，一碟青菜。

我说：“我只要一碗面。”

她说：“小菜是送你的。面也不要钱。”

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说：“你别多心，就是送你的。我不干了，这是最后一碗面，你是最后一位客人。”

面很不错，牛肉也煮得恰到好处。我吃了两筷子，感觉有些难以下咽。

她没有走开，坐在我对面也捧着一杯茶喝。见我停下来，她问：“怎么？不好吃吗？”

我说：“不是，挺好的。只是我从来没这么吃过饭……”

她一笑，说：“你不用觉得奇怪，我以前也从来不这么做生意的。”

我隐隐地感觉她是希望我问下去的。

雨好像大一点了，依稀听到零星的雨点敲打窗棂的脆响。

我说：雨下大了。

她抬起头来望望窗外，凝神细听了一会，说：是啊，这里的鬼天气。

我把手机拿出来，划了几下，说：明天还有雨。

她没有回应，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喝。

忽然，她伸过手来捻了一下我的袖子：进口的吧？刚买的？

我说：去年买的，刚来的时候。

她眼睛一亮：你也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去年来的。

喜欢这里吗？

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恰好茶杯里的水喝完了，我说：能帮我续点水吗？

趁她去拿水的工夫，我抓紧吃完了剩下的面。

她替我续满水，给自己也添上一点。然后她拿出了一盒烟，自己点上一支，问我抽不抽。

我谢绝了。我拿出手机翻看着，一边小口地喝水。

她没再说话。一只手轻轻地转动着茶杯，默默地抽烟。她抽烟的姿势很优雅。

我站起身来，说：谢谢你的面，我该走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送我到门口，把伞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给我。

我走出小面馆，重新撑开了伞。雨似乎还是刚才的老样子，落到伞上都听不到声音。

我继续向前走，前边不远处就是大街了，我已经看到了来往穿梭的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