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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栅栏后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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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3 09:27:38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他第几次路过这里已经不清楚了,但每次路过,他的心就会扑通扑通地乱跳,好像他一准备把脚伸出去,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或者是只要他在行走的过程中,转过身,或者抹过脸,都会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这双眼睛像是利剑闪烁着灼灼白光,让他很不自在。他第一次看见这道白光的时候还是三天前,那天他慢吞吞地走在这条熟悉的马路上时就看到了她,一个苍老的几乎骨头都要腐烂的老人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是这片土地的所有者,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拐杖,那根拐杖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瞩目,老人就拄着它离开她那冰冷的小屋,每日三次地在这片领地上巡视,她那个矮小的身体走在雪地里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来自于地下。

  那天他还没有想要涉险去冒犯她的领地。对于她的厉害他早就心知肚明了,在没来之前他就从其他人嘴里得知她是不好得罪的,要是让她抓到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毫不留情,他的朋友第一次被抓就是因为她,以前他从来没有失过手,甚至在半夜敲开学校藏书室的大门偷走那些珍贵的考试试卷,都没有被别人发现,但那次他还没有把脚伸进她的那片领地时,就已经被她给发现了,那时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夜色下一束白炽灯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无处躲避,她苍老的声音发出干净利落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谁,你跑也没有用,我甚至认识你家在哪里,你的父母还是我看着长大了,现在你长大了竟然敢来这里。他听了便明白了一切,知道逃也没有用处,所以就任凭她处理了。朋友逃亡后的第二天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让他知道她虽然老了,但是还很厉害,他似乎还沉浸在被她恐吓了的回忆中,颤抖地告诫他不要再去她的领地了,他的这一告诫让他铭记了很多天,也想了很多天,但是最后他还是想冒一下险去打探一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不去的话,想必他会后悔一辈子的。但他不敢直接地去她的领地,在去之前他小心翼翼地了解了很多关于她的情况,这些情况有的是通过被她惩罚了的小孩那里得知的,有的是通过他自己打探得知的,他知道她家就在那片树林的背后,是一个很好的隐居的地点,好像她为了要捉住那些小孩故意把房子安居在树林背后似的,又或者在很多年那些小孩的父亲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已经品尝到了她的厉害,所以在所有人的嘴里都口口相传,渐渐地,她便成为了一个传说。

  他偷偷地来到了离她住处不远的地方去观察着她的动静,那天刚好是午后,还没有像之后的很多天里突然下起了小雪,小雪然后又转变为大雪,把树林给下成一片白,也把整个村庄给下的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屋外。他第一次开始尝试去冒险,像他的朋友那样做出轰轰烈烈的事情。他在离她家几百米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没过一会儿便发现她从家里走了出来,走进树林后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又出现了。

  她一意孤行地要把房子安插在那片树林后面,但是一开始那些当官的还不允许她这样做,他们的理由是那是一片耕地不是宅基地,不管什么人都不能将耕地用作宅基地,在她叫几个儿子来到树林那里准备开工动土的时候,一大群穿着绿色便装的男人围在了她家周围,她那么矮小的身影一下子就被埋没在了人群里,几乎找不到了。当官的拿她也没有办法,因为她说她是个快要入土的人了,暂时就允许她在那里住着吧,等过几年她走了的时候就去把那间瓦房给推倒,当官的看见瘫倒在地上的她说。

  她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咬牙切齿地想,她有什么权利霸占那片领地,在没有她在的时候,那片领地是属于所有人的,上面没有刻上任何人的名字,不管谁想走进去,都可以,不管是刮风下雨天气,路人,当然了也包括上下学的他都喜欢躲在那片树林底下躲雨,也喜欢在夏天大太阳底下去树下乘凉,那片树林是他上学路上最喜欢经过的地方之一,穿过树林,经过一处饲养螃蟹的湖泊,再走一小段路就能看见中学那高高的围墙了,在湖泊周边长满了橘子林和梨子林,朋友那天晚上之所以被她给逮住,就是因为他必须要经过她的领地去偷橘子了。

  她简直太碍事了,凭什么她要把以前属于所有人的马路和树林都归为己有,在没有她把房屋建在那里之前,那里是一条马路,她就把屋子建在马路边上,这样一来,任何人想要经过这条马路都要被她看见,在她的眼皮底下走。刚开始,她的性格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她把屋子建在那里但是马路却不属于她的,所以她没有权利不叫路人行走,她已经霸占了树林了,难道连马路也想霸占吗,所以大家都认为她不会做出那种不合情理的事情的,所以当当官的去阻拦她的几个儿子建设房屋的时候,其他人还替她说话,说她年龄太大了,任何人都不应该和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过不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心里感谢那些之前替她说话的路人,在当官的走了之后,房屋很快就建好了,然后她便把所有的行李都给搬了进去。

  大家都以为她只是想在临终之前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而那片树林周围刚好一户人家都没有,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孤岛,只不过树林下面的那条马路是很重要的地方,穿过这片树林不远处就是镇上的唯一一所中学,每天都会有好多中学生从这里路过,然后再走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了,如果没有这条捷径的马路,他们必然要绕很远的路,这样就耽误了他们上学和回家的时间,除了学生,还有很多的大人也喜欢走在这条马路上去附近的工厂上班,马路足够宽敞,他们骑着电动车经过这里,一路上欢笑声不绝于耳朵。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条马路都属于大家的,大家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顺利的通过的时候,她却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感到吃惊的事情,在房屋建好后没过一个月,她竟然不和任何人商量,也没和任何人沟通,就暗暗地买了一张几十尺长的网把树林给围绕了起来,而她的房屋就在树林里面,网自然而然地也把房屋也围绕了起来,马路就在房屋前,她屋子前的那段马路也被网给隔离了起来。

  如果她仅仅是要把房屋给隔离起来,给自己留一片清净的住处,完全不用把整片树林都给围绕起来,她只要把属于自己的那点地方给围起来即可,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竟然私自以为她家屋前的马路也是属于她的,她把房子建在那里已经是别人对她的体谅了,没想到她还要霸占马路,霸占属于公众的财产,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她就一意孤行地这样做了。

  他照例躲藏在那一片梨树林的后面,那片梨树林是属于整个村子的,在她还没有定居在那块耕地上面的时候他还可以随意地跑到梨树林里摘梨子吃,可是现在似乎连他想要再去的话,都要经过她的允许了,当然现在她还没有明确规定梨树林是属于她的,毕竟她的房子离那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在不久之后就不知道她会不会涉足这里,在所有人看来她终究是要把自己的势力范围给不断地扩大了,就像在几个月前,她的居所仅仅只占有那么一小块土地,可是没等半个月后,她便把房子周围都种满了一排排的柳树,那些柳树甚至都延伸到那一条全村人都要走的马路上,再不久,她便把网就拉到了马路后面,将马路彻底也划归给自己了,再不久相比她就要把自己的领地划分到梨树林了,再不久,甚至全村人的土地都要归她所有了,他想如果她能够比全村人都要活得长久的话,肯定会这么做的,所以他每天都会来到老人家附近来观察一下老人的行踪,看看她躲藏在那个矮小潮湿的小屋子里面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她又要做出什么让全村人感到震惊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在他即将要忘记老人的时候,也就是他即将又要重新背起书包去上学的那一天,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几乎所有和他同龄的孩子都看到了震惊的一幕,那天他们三五成群地照例要走小屋后面的那一条通往学校的马路的时候,竟然迎面一条黑色的黑狗向他们狂吠起来,他们被吓得立马立在了原地,几乎不敢向前移动半步了,他们没想到老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连小孩的上学路都要霸占,要知道那条路是他们走了三四年的路了,可以说他们闭着眼睛都能够认得这条路,可是现在竟然被一个后来者,也就是这个讨厌的老人给霸占了,她将一条狗拴在马路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道理他们都想不通,他们都在原地等待着老人出现,希望老人能吓唬一下这条属于她的狗,因为孩子们都知道只有主人才能叫狗不要再叫了,别的人根本是不行的,而且被拴的狗大都很凶,比散养的狗都要凶,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都不敢继续走下去,害怕那条狗挣脱了那条脆弱的缰绳向他们奔跑过来,到时候他们再想跑就来不及了。所以再三考虑之下,他们还是妥协了,选择了另外一条比较远的马路,这条马路要比眼下的这一条要多饶几公里远。

  他躲在梨树林背后,想象着那天他上学路上受到的屈辱,想象着她一定就站在窗户后面看着他们出洋相而暗自得意,他就气愤得发抖,他知道她的心就是这么狠毒,简直比一条狐狸还要狡猾,比一条狼还要凶狠,看来他是斗不过她的了,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想象着那天全村人面对着老人那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都毫无办法,连村长都出面了也没有用,推土机在老人面前照样停了下来,大家都不敢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怎么样,都害怕因为他们的某个举动,或者是某个叫喊,甚至是某次对老人不经意的推搡而把老人给推倒,他能想象得到老人一定会装作一副被全村人欺负的模样,然后瘫倒在地上,他知道只要老人一瘫倒在地上,那些大人就不敢对她怎么样了,这一招几乎是百试不爽,他也是亲眼看到的,所以全村人对老人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哪一天老人生病后死去,到时候也许就会好一点了。

  他也在等待着老人死去的那一天,可是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甚至当大雪封村的时候,他以为老人一定会冻死在那个小屋子里的时候,来年,老人却又出现在了全村人的面前,似乎她永远都不会去世,永远都不会离大家而去。

  有人说只要老人还能活一天,老人和她那个看上去不显眼的小屋就会一直霸占着属于全村人的马路,她那因为身体不好而颤抖的身体,还有那随时都会倒下的骨头,以及全身上下五一不显示出她即将死去的表情都牢牢地印刻在全村人脑海里,老人的存在,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全村,好像她突然间从自己的儿子的住处搬到那条马路上是故意的一样,又或者是有着某种阴谋,这种阴谋让很多人都猜不透。大家都认为老人老奸巨猾,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所以就只能让她这样肆意地住在那里了,可是那里毕竟是一条属于公共的马路,老人住在那里却并不安分于那一间小屋子,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村里人也是并不介意的,可是老人好像是故意要讨全村人生气一样,那天她颤巍巍地站在小屋前,面对着全村人的指责的时候,脸上那无所谓的表情,还有一副好像是全村人都不对,都欠她的一样,欠她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她记得了一辈子,现在该全村人还她了。

  可是全村人都没人记得到底欠了老人什么,就连和她一个年龄的老人也不记得了,大家都绞尽脑汁地想,肯定是老人做了什么事对全村人有了帮助,也许是在饥饿年代的时候,老人救了村里人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还记得,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侵占别人的权利,她的表情和话语中,意思就是这样的,是啊,我以前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该你们还我了,你们不记得了,可是没关系,你们年龄都太小了,和你们妈妈一个年代人应该还记得,可是他们都不愿意站出来,不愿意说出这个过去的故事,他们都老的不愿意出面了,所以,现在你们这一辈年轻人就这样地欺负一个曾经帮过你们的老人。她虽然沉默着,但那意思就是这样的,渐渐的,大家也都以为全村人都欠她的了,至于是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一直在梨树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个小屋,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这样做,这样一直坚持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有多久,在这一段时间里,老人长了一岁,快八十岁了,他也长了一岁,十一岁了,他十一岁了,刚上五年级,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喜欢放学看动画片,喜欢放学在路上和村里的小孩闲逛,也喜欢莫名其妙卡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如果哪天心情不好的话,还会和其他孩子打一架,打到地上打滚,然后气咻咻地回到家,一声不吭地打开作业本,写上作文的第一段话“今天,我又去看那个老人了,她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前,那时,我就躲在梨树林里面,她似乎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可是她没有向我走过来,我讨厌她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还有门前的那只狗,总有一天,我还有从那条马路上走过去,大摇大摆的,让她知道别的孩子虽然害怕她了,但是我不怕,我永远都不会怕她,永远。”他写完作文后,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的,也就是说老人继续住在小屋子里直到死亡,全村人都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去工厂的男女也都无奈地绕道去上班,还有上学的孩子也绕道去上学,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的,那么大家也都不会在意她了。

  可是一件意外的事件又重新把村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还有她的小屋子里,这一次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做得太过分了,简直难以原谅,在村民的印象里似乎没有一个大人,或者说一个老人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情,说出来都让人脸红,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而且就在大家的眼皮底子下面,也就在大家都认为自己欠了老人的,现在也该还清的领地时候,一个红脸短发的孩子突然打断了大家的思路,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和她的身上,那一天,他也在场,好像他知道一定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所以随时都等待着,可是他等待了好多天才发生,可以说是非常可惜的了,好在终于发生了,他有一点激动,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兴奋得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跟着一群人穿过那一片熟悉的梨树林,终于近距离地来到了那个小屋面前,他站在人群背后,当看到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当看到村子里的权威村长又一次来到老人家里的时候,当看到老人那一副在众人的催问下,在众人的指责下,那一副愧疚和无可奈何的表情时,他兴奋得都快要发抖起来,是的,他等了很久,等了快一年了,一年里,每天都他都在等待着报复老人,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是时候了,老人终于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复,她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他站在人群背后看着老人可怜的样子,就很解恨。村长牵着那个好像被老人吓怕了的孩子向老人家门前走去,老人就站在家门前,似乎在捍卫着自己的权威,所以一步都没有挪动,在这一年里她不断地延伸着领地,一直都不允许别人来侵犯,哪怕是个孩子也不成,现在村长竟然在事先没有告诉她的前提下带着这么多的人来到她的家门前,把小屋四周的土地践踏,还有围绕在小屋四周的网和树木也都被撕扯开来,那只黑狗此刻就拴在门前,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之外的这么多的陌生人,刚开始还狂吠几声,但很快就不吭声了,躲在老人背后,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警戒地看着这一群人而已。

  他看到老人颤颤诺诺地站在门前,面对着村长那前来讨伐的表情她似乎没有任何话要说,可是那个孩子却是一个证人,一个人让老人彻底丧失权威的证人,孩子身上的绳子似乎还隐约可见,他紧缩着身体,似乎不敢抬头看一眼老人,似乎他也也做了什么对不起老人的事情,现在似乎不是他应该来找老人,而是老人该去找他,所以他有点害怕,但村长就站在他身后,全村人也都跟着过来为他伸张正义,他没有理由退缩,这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来报复老人,他想,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待多久了,他站在人群后面透过人缝一直找寻着男孩的踪迹和老人的目光,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人太多了,所以他又换了一个位置,这一次他才看得一清二楚的了,是的,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老人那羞愧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男孩的身上布满了被绳子捆绑的痕迹,这些都是证据,还有从男孩口袋里滚落到地上的那些梨子也是证据,但那些梨子和老人又有什么关系,男孩为什么要哭泣,他为什么又要带着村长来到老人家里,这一切现在他都不是很清楚。你现在可以说了,你说吧,没关系的,大家都可以作证,你只有说清楚我们才能帮你,村长对男孩说,男孩抬头看了一眼村长,然后又看了一眼老人,便娓娓道来事情的经过,到这时他才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来到了老人家里。

  “你不要撒谎,撒谎是要被惩罚的。”村长严正厉词地对男孩说。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问她,也可以问另外一个男孩,他可以作证,我们都是一起的,可是他是个胆小鬼,看见老人从家里走出来,就跑掉了,可是我没有,我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样,所有我就一直不断地向前,向前,从梨树林一直走到橘子林,可是我没有摘橘子,我只是摘了梨子,这些梨子是全村人的,不是她家的,可是她竟然把我给逮住了,用绳子把我给捆了起来,就捆在她家门前的一棵树上,捆了大半天,要不是后来我自己挣脱了,现在我还在这棵树上,那,就是这棵树。”男孩指着老人家附近的一棵刚栽种上去的树说,那棵树似乎不太粗,不知道男孩是怎么被捆绑到上面的,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能马上挣脱开来,甚至在老人没有逮住他之前就跑掉,他想,也许男孩就是想和老人较量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厉害,他想。

  男孩越说越气,气的浑身打哆嗦,在男孩这样树说的过程中,他能看得出全村人都在为之生气,大家都把愤怒的目光聚集到了老人身上,甚至连她那只无辜的狗也没有放过。

  “要惩罚她,要惩罚她,她竟然连一个小孩都欺负,简直太过分了。”一个妇人在人群里面咆哮着说。

  “对,对,我们已经对她够仁慈的了,把村里的耕地给她当了宅基地,把全村人的路都给她当了自家的后院,现在倒好,她越来越过分,甚至梨树林都要归为己有了,这不行,梨树林是全村人的,所有人都有资格摘梨子吃。”又一个人说。

  大家越说越气,村长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男孩也睁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四周,似乎他不应该带这么多人来这里,似乎这么多人来这里和他有着很大的关系,至于是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他记得他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村长,让他给自己做个公道,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跟着来到了老人家里,而且这些人似乎都比他更气,似乎不是他,而是村民们被老人给捆绑了起来,现在他都能看见那些绳印都牢牢地印刻在村民身上。

  不行,不行,这次不能轻饶了老人,一定要让她受到惩罚,他想,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激动的村民跑到人群那些栅栏面前,愤怒地将那些刚刚栽种下去的树木给拔了出来,他刚拔的时候,还没人知道,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举动,所以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被黑狗知道了,黑狗从老人身后冲了出来,跑到他身边朝她狂吠,这时大家才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那只黑狗不断地向前向前,他把拔起来的一棵树向它给甩过去,黑狗哇哇哇地叫嚷着离开了,然后就跑走了,一会儿就没了踪影,至于跑去了哪里没人知道,紧接着其他人便都加入到了拔树的队伍中了,大家似乎都要把愤怒转移到这些树身上,所以都使出全身力气拔,不一会儿便把树都给拔掉了,连那些树后面的网也都给撕扯掉了,于是一切围栏,一切把小屋和马路隔离开来的障碍都给清楚掉了,这时,老人便又只剩下的那个小屋彻底曝露在了路人面前。

  他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但并没有参与进去,他认为现在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村里这么多人来到老人家里也是他这一年里第一次看到,以前他期盼着会有人跟他一起来,但是大家都没有兴趣,大家似乎对一个老人都不感兴趣,只有他,他认为这次他们来和他也有关系,一定是他经常在心里祈祷别人来,来看看老人的所作所为,让别人都知道老人不仅仅占领了村里的耕地,还把他的上学路给占领了,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孩,没有人关注他,他认为他就是那个站在村子面前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一定也看到了他经常躲在树后面却不敢上前,那个男孩也许也就躲在某处,当他观察着小屋和老人的时候,男孩也在观察着他,所以说这次男孩把大家带到老人家也是为了给他报仇,男孩继续抽泣着站在那里,似乎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倾泻出来后眼泪也跟着出来了,村长给他当靠山,村长给他出头,哪怕是受人尊敬的老人也没有办法,他一直看着男孩脸上的表情,似乎从他的脸上能得到某种答案,至于答案是什么只有男孩一个人知道了。

  “好,大家都不要再拔树了吧,大家都住手。”

  一个威严的声音,是村长的,这时所有的村民们便都停下了,有的刚拔起一根树,即将要拔另外一棵,有的把一棵树拔出来半截了,听到声音后便就停了下来,有的已经拔出来了,便就随便地扔在了地上。

  “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事情,我是村长我不能看到一个孩子被绳子捆在了树上,然后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在村里是第一次发生,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哪个大人和小孩过不去,更何况是一个像您这么大年龄的长辈,您说对不对,你年龄大了,他还小,他可以说还是您的孙辈。”

  他听到了村长对老人的言语,感觉村长说的还是太客气了,老人似乎并没有理解村长的话,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小屋门前,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者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他看到老人那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更加生气了,他认为老人受到这等屈辱后应该像以前面对推土机时轰然倒地,然后人群便都散了,大家便都离开了老人,但这次老人并没有倒地,她似乎觉得这次村长带人来是对她的一种犒赏,是对她久久地孤独地一个人生活的一种犒赏,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了,现在一下子大家都来了,她便有点不知所措了,他等待着老人说些什么,但是哪怕村民们拔她家的树的时候,她都没有说一句,她只是看着,一直看着,然后等到大家都住手后,等到村长说了该说的话后,便慢慢地走到那些被破坏的栅栏和网前面。

  他看到她一颗一棵地把那些被拔出来的树又都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抱着靠在小屋的墙上,还有那些被撕烂的网也都给一起捡起来了,他看到了,彻底惊呆了,他知道她是不会屈服的,过不了多久,小屋四周就又会布满小树和网了。

  老人的沉默让大家都彻底泄气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又会耍赖,又会找村长评理,但这一次她一句话都没说,那个原先抽泣的男孩此刻也止住了哭泣,呆呆地注视着老人弯着腰去捡起那些树苗,村长也看呆了,他之前说的那么多却没有得到一句答复,他想村长一定在这次行动中又受到了老人的蔑视,要是以前村长不管说什么,村民们都会唯唯诺诺地答复着,但这一次却无比的沉默和尴尬,他虽然年龄还小,但是所有的事情他都清楚,不需要知道许多,也不需要看到很多,他也都知道了,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这一次大家也都彻底地“失败”了,都索然寡味地离开了老人家,沿着原先的路各自回到各自的家中,好像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一样。

  他还如同以往一样继续“监视”着小屋里老人家,那件事情之后他的心情有所转变,他并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某种怨气,而是多了一层同情,当看到老人又重新把那些树苗栽种到小屋四周的时候,当看到老人一个捡起地上的干柴颤颤巍巍地抱进小屋去,当看到老人家在门前削土豆皮,呼啦啦地把麦子和稻谷撒给她养的那些鸡和鸭的时候,他甚至希望能走出梨树林,跨过小屋的那些围栏,帮着老人去做那些本不该是她那么年龄的人该做的事情,可是他不敢,他连跨出一步的胆量都没有,他还分明记得老人那令人胆寒的眼神,还有她家的那只看见小孩就狂吠不止的黑狗,这一切都让他只有留在梨树林里面而不敢上前一步。

  他似乎有点同情老人了,有时他甚至埋怨老人的儿子为什么不来看一下她,一连好多天都看不见一个人来找老人,就连她的儿子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来一次,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孙子,要是有的话,为什么他们也不来看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很快暑假就过去了,新学期开始了,他又投入到了学习当中,每天都要背诵那些枯燥的文章,和计算算术题,每个星期都要考试,还有学校里老师那些无休无止的枯燥,这一切都让他厌烦不已,他似乎十分怀恋曾经安静地一个人待在梨树林里面,当梨树林的梨子都熟透了的时候他可以爬上树去摘着吃,他像一个猴子一样很快就爬上了树,树下是厚重的野草,长得很高都快要到达他的大腿了,他可以随意地从树上掉下来跌倒在草丛上而不会感到疼痛,所以有时当他吃饱了,就会躺在梨树下的草丛里面,一边闻着草丛里散发出来的清香,一边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那时似乎是他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自从上学后,这一切便都不存在了,他每天起早抹黑地去上学,没有时间回到梨树林里,也没有时间去关注老人家的小屋了。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围栏后面的小屋了,他已经习惯了走另外一条马路去学校了,那条马路是最近村里才修建的,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很快铺上了一层石子,第二个月便就铺上了水泥,然后没过几天水泥干了,便有人骑着电动车从这里去镇上的工厂上班了,还有那些上学的孩子也都喜欢走这一条马路了,不像一年前一到下雨天,地面泥泞得很,还要穿胶鞋,每天胶鞋上面都沾满了厚重的泥土,比铅垂还要重,但现在大家都可以穿平常天晴穿的鞋子去上学了,所以大家都喜欢走这条路,似乎都忘记了以前走了好多年的那条马路,那条从老人小屋前穿过的马路,那条给大家带来很多不快的马路。

  现在他也已经很少再去观察老人家的小屋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每天走那条水泥路去上学,他逐渐长大了,腿也变长了,家里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他在大人的帮助下逐渐学会了骑自行车了,他发觉骑车简直快如闪电,看着很远的距离但只要他脚一蹬转眼就到了,从路的这一头到另外一头看着远其实却很近,所以他喜欢这个黑的发亮的自行车,从家到学校的距离似乎缩短了很多,以前走路需要一个多小时,现在骑车只要二十分钟,他甚至难以相信以前是如何坚持着走路去学校的,以前怎么没想到骑车的呢?有时他骑在车上突然想,想到以前走路的艰辛,想着想着,便就想到了那条以前经常走过的路,现在那条路应该已经被野草也淹没了吧,他想。

  很快寒假又到了,天气越来越冷,在十二月初下了一场小雪,把村子又给下白了,树枝上都结了一层白霜,他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就算出门,也要戴上厚厚的手套,以及遮耳帽,他的妈妈在准备年货,有时他也会帮一下忙,骑上他那辆自行车去镇上的小卖部买点东西,风驰电掣般骑行在宽广的马路上,寒风吹打着他的莲蓬,他的耳朵都快要冻僵了,但是他不管,继续往前骑去。新建的马路和老人的小屋只隔一条河流,所以,有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转过脸张望一下那个小屋,那个以前他不断地去观察的小屋,看看现在它还在不在,看看里面是否还住着那个老人,但自从冬天后,他一次都没有看见过。

  他期望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令他措手不及,他以为她起码能活到明年,因为就在年中的时候他还看见他颤颤巍巍地来到村里,村里的小孩看见了她似乎都不认识,因为她已经很久都没出来过了,好像刚刚从躲藏的巢穴里走出来的怪物,不仅是大人,连小孩都站在路边,像注视着一个大人物一样地注视着她,那是他那一年仅有的一次和她相遇。可没想到却是最后一次。当他从母亲的话里听到她突然去世的去世后,还感到一阵庆幸,似乎她的去世了却了他心里的一桩事情,他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她去世的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一想到她不在了,他的心里却有一阵隐隐作痛,似乎她的去世和他有着莫大的联系,痛了一会儿之后,他便把这事又忘记了,但是这次似乎是真的,母亲的话是真的,她说,你待在家里,不要乱走,外边天冷,村里的老人都熬不住,都住在那样冷的像是冰窖的小屋里肯定是要走的,那些晚辈们真是造孽,没有一个是孝顺的,妈妈埋怨地说,似乎是在告诫着他什么,但是他还长大,所以听不懂,你长大了会孝顺你妈妈吗?妈妈问他,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真是怪孩子,老人的丧事就在小屋办,我现在去一下,你不要乱走,知道吗?他又点点头。

  妈妈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着出门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似乎他是要去见老人最后一面,去看看那个曾经给他带来耻辱和恐惧的小屋,还有那条朝他不停狂吠的黑狗,他一边思索着曾经小屋的模样,现在的小屋会不会已经被那些树木给围绕起来了,那些树木是否长得很高了,他一边想,一边朝着那片梨树林走去,不一会儿便走进了梨树林里面,梨树林里一片萧条,树叶纷纷洒落在地面,上面都铺满了一层雪,烂树叶里面还掩藏着一些腐烂的梨子,他脚一踩差点滑了一跤,他想到了明年梨树又会长满绿油油的叶子和硕大的梨子了。

  他穿过梨树林,便听到一阵送葬的音乐,这音乐他一听便知道是有人去世了,每当村里奏出这种音乐时便就有一个村民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他极其讨厌这个音乐,现在他离小屋越近,音乐声便越响彻,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也许母亲就在送葬的人群里,如果被她发现了该怎么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远远地看去并没有发现母亲,也许母亲还没有来,她一定是走另外一条路了,又或者母亲来过了又走了。他走近小屋,来到栅栏边,便看到了那些以前前去老人家“讨伐”的村民,还有那个曾经将推土机指使到小屋门前的村长,他们此刻都围绕在小屋前,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还有那个曾经被老人捆绑过的男孩也来了,他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和以前有一点不一样了,男孩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透露着一种怜悯的表情,似乎他内心里在想什么都被男孩看透了,他只是和男孩对视了一眼,然后便转过视线朝着小屋里看去,里面阴暗得很,一个灵堂已经摆好了,装着老人的相框摆在灵堂中间,头发稀疏灰白,他躲藏在人群背后,透过人群看了一眼老人的遗像,似乎老人也在看他,好像她就要从相框里跳出来,他吓的一哆嗦便又抹开脸,又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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