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起童年，大约
我终可以对自己诚实。
孩子的脸适宜提炼塑胶
由于柔软，又带些忧愁
带点不置可否的坏心眼
捕捉盲眼的蟑螂
要不，吃饭时讲些不祥的笑话
以便引起老人惊恐的呼喊
仗着年幼无知，
就能把微小的苦难
平平扔在天梯上，任人践踏
当你躺在昨日，
坐拥一切的时候
其实，你已经什麽都没有。
二．
在无人呼吸的清晨
应该翻翻过时的书
或者去看看麻雀，
树叶，还有灰蒙蒙的窗口
是否有烟火的尸体
带着眩晕，幸福的表情
和一整年圆满的隐忍
裸身赶来做客
三．
急病中穿过隔海的星球
遥远的大气环
弥出擦亮火柴的芳香
蓝色巨人的胸膛我
径直穿过如手掌
探进瀑布
抚摸到跳动的巨石
与细小尖锐的沙砾
反作用力在
另一个平面
钻进指缝之间
黑夜硕大的倒影
像巨鸟掠过炼狱
前来啄食我的静脉
从我细弱的腕间
巨人深蓝的嚎哭
汨汨地流了出来
——这沉落的星河
四．
汽笛迟鸣犹未听见
胸口为何沉落无数节火车
我从未吟过的莱蒙托夫
今夜单枪匹马，要独闯入梦
珠玉已裂如细尘
吊兰斑纹如虎
也要将细枝递入黑梦
但它无虎那敏锐的双耳
何以捕捉那夺命的铅弹
五．
那些聪明的革命家
必定享拥肮脏的癖好
盛宴已裂，紧弦欲破
我已不能再将句子烹煮
再作佳肴奉上
当我又一次死去
挤在亡者中间
却已无法辨认出
哪些曾淤浊地卧于
屠杀的泥潭之中
哪些借着忿恨
杀意陡起星驰电疾
六．
想从云上穿过隧道
握着恋人的手
此时如果死神突然莅临
双手吊满青蓝色的肉瘤
洪流在追逐自杀者
被雾气拱起的眼睛
我是否仍能平静如常
呼吸吐纳，气沉丹田
毫发无伤地躲在气流中
为干旱的西部泪一场雨
但我已走过桥去
握着恋人的手
七．
来，我们且让那虚空维持原状
葡萄灰色粘满了
所有勇者的青春期
唇之砂卡住了泪腺就
卡住了年岁
云为青马，日光就为袈裟
雁群飞来何须躲闪:
它嘴衔着王子的宝石眼
爪攥着幼年的私信
既无益也无害
八．
兰花谢冬，青藻守夏
春暖秋寒我面相皆不同
所役死亡却雷同
整个二月鞭炮老虎
驱食所有的葬礼
节日正盛我眼神似鹿
便可将忧惧
放牧于眉间的草原
九．
我现在大声诵几句梦歌
或是悄悄地脱下鞋子
扔在歌湮去的流水中
像梦浮在静默的睡眠上
天国已满载，但水底仍空仓
水草间温驯无害的贝类
将折损的日子用珍珠偿还
虽然流水也会像大海消逝于陆地
虽然狗依旧追着亨利先生像小丑
可是贝里曼，你的床永远空着
十．
明年冬日的这个时候
但愿你不那么痛苦
蓝色铅笔顿挫不前
曲线折磨着中指与食指
失眠随即登瀑而上
激流冲刷过多少雾灰的躯体
不眠的肉身已焦裂
与椿花俱灭
精神如雪片，落满
湿冷、欲念的庭院。
十一.
墙垣之裂
如细雷 直击褐灰的地面
巨鼠群奔腾而过
混着致命的细菌
如暴君 携军装备着
衰绝的狂啸
急临君士坦丁堡
城下荒草疯牛般狂暴爱侣般
豪饮战士血
十二.
晨坚如寒铁，心已急冻
缎浸于山中冰泉
银雀归迟，啾啾如雪鸣
耳闻裂帛，无睡可眠
冰川在血管中冲撞，
淤肿随即奔涌而至
肢干化作氖气，
髪根遽燃，鼻若呼火吐焰
甦醒是无望的摇篮，
孕育着无望的爱。
十三.
霓虹瞬变的时候
谋杀的意愿必
又被你悬在浮起的
空中花园，
普拉斯小姐。
当圆满的死期被
刺眼的红墨水
订制在冰凉的，
父亲的太平间，有种
开始腐烂的鲜橘香气
吸引着致命的辐射
命之缚绳无形收拢
勒出了妄言，与她
在血河中共眠
她已粉中带紫，艳如杜鹃群
她的尸身腐烂如熔岩般柔软下陷
她的口与唇仍沁出水果的气味
樱桃颗颗坠落，她终于
烂熟了。
两个孩子早已安眠
清澈、紧闭的海蓝石眼睛
摔落在睡眠中
发出清脆的轻响
十四.
赤轮驾柩疾驰远空
阳日极晟
困兽正苦噬盛午的茫烈
圆目朱红如吞沸火之剑
但你们请不要
惊扰阶梯上的半亡者
攀登旷无孤魂的旧世
半生者的回音锈迹斑斑
在灰铁时代萦晃
（那沌灰的半空中开过去四节蓝白车厢……
我们必得牢记，互相提醒，千万莫搭以免烧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