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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在校道上,屁股后面的书包啪啦啪啦的撞击着她轮流拱出来的臀部上。还在北方老家的小时候,她就常常洗澡出来站在衣柜上的玻璃前观察自己背后的裸体。那时,她才5岁。不过那时候的一对小屁股还只是两块儿小馒头,不像现在了,她把浴室挂在墙上的镜子摘下来,放到屁股后面,扭着身子去看镜子里的屁股,已是如同两块月牙般的丰满肉块儿了。中间有一条向外凸出的弧线般的缝隙,黑而不漆,如同油画里的阴影处理,这让她欣喜。她甚至还能看到夹在里面的毛,在夹缝中如同佝偻着的不规则的曲线。

  但她立刻就打住了自己的回忆。出其不意的打住了。身体右边摘种着紫荆树,还没有开花,茂盛的树叶在上空连成一片绿色的云团,风在耳边呜呜作响。她在为自己的自控能力而自得。同时又进一步下意识的命令自己忽略那片绿,她觉得自己能做得到。不过即使她把目光投向别处,瞳孔中还是留下了一层绿,如同漂浮在眼珠子前的浮光,越是注意它,它就会消失的毫无踪迹,反而忽略它,它却像虾米一样到处抖动。她控制不好这完全投入而又是半抽离的状态。那团绿渲染在了边缘中,默然的诱惑着她。

  前面的行政楼解救了她。她露出笑容,不过随后就消失了。这是一座白黄相间的三层楼。年久失修,楼顶张满了杂草,像嬉皮士的乱糟糟的头发一样垂了出来。校道这侧的最上方安装着一根吊灯。浅绿色的灯竿,向下弯折成一个大钝角,椭圆形的灯罩里面安装着一个乳白色的灯泡。可洒出来的光却是橘黄色的。她设想了一下,她刚走到灯下,灯就亮了,那一刹那,橘黄色的光芒将她整个身体罩在其中。过去。现在。将来。世界瞬间在她眼前亮相。她站在灯下,长久的望着前面在微弱光线里模糊成形的树。它们的树叶一团乌黑。她怀疑起了光,还有她自己。颜色究竟从何而来?

  她告戒自己要从绿中走出来。她的头发有一阵轻微的扑动,她抬起头,灯泡的周围,白炽的光芒中飞绕着无数只大大小小的飞蛾。飞蛾分辨不出光与火。火中有光,火中也有热。飞蛾扑火是为光还是为热?它们扑扇的翅膀和身体被浓浓的光缓慢成一条条闪烁的线条,在光芒中穿梭交错,杂乱无章却映入眼目,鲜明而奈看。右边是操场,一片无垠的黑暗。无数的恋人在里面接吻抚摩。而此时她的头顶却是一群黑糊糊的蚊子,扭转着的一团黑点儿。她对它们吹了口气,黑点的下面闪出一条空白,但随即又融合上了。

  她看见漆黑的树根旁的校道上,立着一小团黑影。她知道那是一只老鼠,它在观望吊灯下面那个呆滞无助的人类。在它眼里所有的人都一样的。不分丑美,更不分男女了。她找不到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在黑夜里不发光。它如同一团与她息息相关的神秘疑惑。在这种彼此中,她觉得自己反而成了低级动物般的迟钝者,而老鼠却是有反思疑惑智慧的高级生灵。时空镜头彻底的调了个个儿。她在被动的角色里恍惚辗转。

  过几天,学校要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灭四害运动。成批的苍蝇、蚊子、蟑螂黑压压的将被铲进簸箕里,扔进烈火中,啪啦啪啦一阵响,散发出焦糊的香气,像是在烧蚂蚱。那些灰色绿色棕色的长腿儿大蚂蚱塞进老白干的玻璃瓶子里,它们在里面堆积成小山,被压死的蚂蚱贴在瓶面上,沾着一层黏液,只能算它们倒霉。而老鼠们呢,却躲在洞穴里休养生息呢。它们太了解人类了,这点扫荡的计量只不过是他们一次心理作用自我安慰罢了。它们舔着沾满了灰尘的小爪子,再在烂木头上磨磨门牙,再打个盹,实在闷的慌,就吱吱的乱叫上几声。它们的终生使命就是偷。不偷违反法律更违反生存之道的道义。这是何等美好的生活!她看起了自己的手掌,五根手指,细细的,紧巴巴的,她向前抓了抓,像极了耗子的小爪子。翻过来,手心上面蜿蜒着三条清晰的纹路。将纹路深化,会彻底分割她的手掌。她闻了闻,有一股BABY油的奶味儿,这也是老鼠最得意的味道。它们爱喝奶,爱啃奶酪,粘忽忽的叨咕在嘴里,门牙都省的用了。她又用舌头舔了舔手心。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她的上压根儿又有些发痒,便用下排的牙齿顶了上去,左右开磨。咯吱咯吱……在灯光下,她听着嘴巴里的咯吱声,感到安慰。在她床下的纸箱子里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米老鼠。她爱看《猫抓老鼠》动画片儿,一看就笑,两根小腿儿在椅子上一个劲儿的跺着,老鼠整猫使她十分得意。她觉得被科学室解剖的小白鼠是那么的可怜。这里的南方人还喜欢吃老鼠。先拿开水烫,去毛,开膛,拉出内脏去喂野狗,再用厚厚的砍骨刀将它们连骨切碎。咔咔咔。嘎巴嘎巴嘎巴。再下油锅,配上米酒,嚼在牙齿间。喀嚓喀嚓喀嚓…..她打了个冷战,随即全身的皮肤蔓延出一层温热的薄薄的膜,如同涂抹了橄榄油,围护起了她。她看起了手背。在吊灯的作用下,她的手是橘黄色的。她把右手正对吊灯,光与血液融合在一起,从皮肤里投射出来,如同一副艺术品,出自一个高超的抽象画派画家画笔下的一只“手”。原来这是一只手,而她却是人类。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把大拇指和无名指小拇指合在手心上,露出一个“V”字,也像一把随意张开的剪刀。老鼠仍在原处观望着自己,观望着剪刀。但它不知道剪刀是什么?它只看到了这个人抬起手臂在脑袋上方,然后就不动了。

  不过它还是走了。扭回头,向操场的黑暗里奔驰而去。它听见自己的爪子划在地面上发出的沙沙的细腻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短短的线头儿像小游鱼一样游过。它奔向台阶,凭借老道的经验和对地形的熟知,它能精确的控制自己在飞下台阶时保持身体的平衡,还要保持一个轻松自若的心态。心态是最重要的。它的爪子只是台阶的上面刚好一掠而过,薄薄的灰尘激荡而起,留下一个浅浅的爪印,边缘模糊,却如同凹雕一样,成为水泥台阶上一个个新的标记。那是历史。

  她觉得累了。烦了书包与屁股保持的节奏。她停了下来,同时收回“V”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双肘向外扩了扩,舒展舒展自己的身体,几下细微的咯吱声从锁骨与成排的肋骨中传出来。她的肋骨很细很韧,却能从更柔弱的皮肤里鼓出来。如果她伸个懒腰,成排的肋骨就会像洗衣板一样呈现出来。她发现自己的下排牙齿还顶着上面的牙齿,虽然已经不再磨了,却使鼻子的知觉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中。她收回下面的牙齿,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呼吸的自然意念。她先通过鼻腔自然吸入一口平静的气流,当它进入肺部,走一溜,转换成另一种气体从里面排出来,然后是另一口,很长,很深。她突然憋住了气,十几秒后,放气,呼吸,血液涌上头颅,眼睛前一片眩晕的白光,耳膜鼓鼓着,随后是一股热气涌上来,带来一缕轻飘。

  她停了下来。面对操场。一群男生在踢足球。远处的对面有一排高大的树木。她叫不出名字。南方的树她只认识紫荆。白杨。槐树。榆树。这些南方没有。她坐在了台阶上,确信屁股下面有一连串的老鼠的的小爪子印。同时庆幸坚守住了自己。

  北方。南方。绿。吊灯。飞蛾。老鼠。她感觉还是良好的。只是她很容易被感染,也很容易生爱。一只老鼠都能占领她的灵魂。别说记忆了。但冥冥中还缺少点什么,但并非她抑制自己回忆的原因。北方到南方。32夜的火车。8个小时的长途汽车。40分钟的短途。10分钟的三轮摩托。几个无须追究的小数字。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此刻,她依旧不信任,也许原因就出在这几个转折意义中的几个小数字身上吧。她在着受无聊的折磨。

 



【顾耀峰推荐】

 

顾耀峰:
  虽然是片段,但掌控力已经在台阶上了


亢蒙:
  速度感简直太好了。很喜欢描写舔手心的那一段。
  这个小说完全是一个片断,金特你的片断描写功力很高了。
  现在需要的是扩充自己的小说内部,不要拘泥于语言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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