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

  早上起来右手先跟左手吵了一架,然后就支使她坐到窗旁,“什么也没有,外面是萧条的冬天”,她嘀咕着,“也许还有一缕蓝色的袅袅的烟”,从山后面升起,带着一股欢腾劲儿,钻入蛋白状的天空。

  后来右手就消失了,她还坐在窗前,似乎并没有发现。对面廊下的那些灯笼差些就被上个月末的鞭炮炸得粉碎,只剩断成几截的穗子还在冻成一团的冷风里飘来飘去,金黄的。空中还出现了飞舞的旧报纸,只挣扎了一会就掉下来变成湿挺挺的像尸首般躺在一汪水中。她很快把左手拿起来放在后脑勺的左下方,用食指的指甲尖轻轻地抠着那儿的一小块头皮,渐渐水流了出来,后来不再流的时候,洞就出来了。她就轻手轻脚地爬了进去,先是毛茸茸的一双脚,然后是套着裤子的腿,然后是腰,然后是胸口,然后脖子拴着光滑的大头也缩了进去。

  外面冬天还在拍打着翅膀,眼睛已经被雪封住。


*

  昨天她也这么说了一遍,“冬天一定很觉得窝囊”,或者冬季即意味着窝囊,意味着淹死在冰窟窿里的鸭子,人们在门前滑倒,鞭炮纸插在白的田埂上,大衣被风裹成碎片,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正在举行的葬礼上,人们问女人们需要什么,她们跪在灵柩后面甩掉结成冰珠的眼泪偷偷答道,是温暖的胸膛和脚踝,寒冷的天气让她们脸蛋通红,也让客人们一心想赶紧逃到家中冒着热气的浴缸中,于是哭是做做样子的,跪拜是僵硬的,手指是要冻掉的,只有宴席上的热食是供不应求的。可是这不是很应景么,死亡不就是冷清清、孤零零,不会有路同时敞向两个世界。倒是这个时节的婚礼才一副落败、寒碜相,祝福的话儿很快凉了,新娘脸上血红的胭脂平添了几分羞愤,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仿佛也在唱着反调,一步步紧逼着把自由的日子赶跑,喜客们个个锁着眉担忧起年轻夫妇即将开始的不归路。

  她坐在心房的膜瓣后面看这些得很失望,但什么又都难以让她失望,她不是正像这冬天一样,只用经过、接纳然后扫落世界吗?她相信这只是个别的冬天,但只要是冬天又是大同小异的,至少都生养着一种实在的冷,因此赤道周围不可能存在冬天,物理标准还有气象学也不会松口,所以她捧着一团冷气,渐渐又熨平了心。


*

  9点钟被喊起床已经不算早了,她在对方的暴怒中缓缓穿上锁链和镣铐,带着咣当咣当的声音去吃早饭,她叹了口气说道,“只用花上一刻钟的时间,肾上腺激素就会不知不觉地被耗光,接下来只能躺在地上等着有人来搬”,这时她刚刚坐在餐桌边,房子里非常昏暗,因为有一幢楼高高地盖起在院子里,挡住了四分之一的光线,而剩下的方向没有窗,因此不过9点钟就需要燃起灯。在灯光里她慢慢地动着筷子,居然是十字花形的,不过相当好用,盘子里的土豆已经被烘得快化了,还有豆芽和热腾腾的五花肉,一切都在照顾她坏损的包在软绵绵底座里的牙齿,纵然有几分惊讶,因为还是头次拜访这所房子,还是鼓起热情吃光了所有的饭食,她认为这样才不会扫了主人的兴。当然吃完饭,她就应该躺回床上去,因为有一种她理解不了的规矩规定她不能跟主人见面,那时他才能步入门来。“这么说,他现在正漫步在风雪中?”冒出这个念头时,一粒滚烫的丸子冒冒失失地滚进了她的喉管。


*

  “在黑暗的楼道里,由于条件性的目盲不足以看清什么,当然我记得拐弯处挂着一幅巨大的玻璃画,还有上面的两位比肩飞行并坦胸露乳的漂亮仙女,脑中也飞速地闪过人们的一些谈论,但还是得飞快地绕过停顿着的她们,一径凭着生物的肉感奔到楼下。有一张小桌子在最后一级台阶对面差点将人绊倒,但接下来就在走廊里,高兴地看到从湿漉漉的纸板中生出蘑菇和肉嘟嘟的蜗牛,并可以跟它们握手。随后便步行至走廊尽头,打开酒红色掉漆的门,脑子中想到庄子曾经做过漆园小吏困难地蹲下来,在里面还是怕,听到耳后男人的走动声,知道是后面晒台上布蓬被风鼓张,还是飞速地跑了出去。等把米粥灌进罐子里,女人已经开始在年画里不老实起来,一会拉直自己的黑头发,一会又将它烫成发出焦味的弹簧,桌沿上倒置的洋葱也在滴水,本应该凑前的那口碗昨天被妹妹打碎,为此,妈妈只好取了张恶毒的纸牌来罚她,接下来的两个礼拜,她应该得挂着两条翡翠绿的眉毛出门,还得给家里的两只狗换肠子,本来有三只的,脑门上不正经地贴着字母那只,已经死去两个礼拜……”

  “您说什么?”

  “先生!她已经死去两个礼拜,正因为您没有照顾好她,使得您的生辰蒙受骂名,喏,人们称呼您们为败坏的天平一,您应该记住这句现成的话才好,每个人要看守好自己的那座牢房。”

  “牢房?这意味着什么?据我所知,每一个狱卒都获准成为活死人。”

  “没错,先生,难道您还认为您还活着吗?”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