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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路睡在城市中心。江非每天从这条小路回家。他其实可以从另一条路回去,那样更近一些。而且,他也提醒自己不要再走这条路,那条路实在太诡异了。但是,一到傍晚,他又踏上这条路。那些小楼在树荫底下兀自发散着清新洁净的光,在高楼林立中少女一样高傲。只是太静了,哪怕是周末也看不到人影,甚至阳台上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仿佛那里并没有活着的人。

  所以,他对清晨踩着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的邮递员感到不能理解,那些信件有人签收么?但是,他明明听到邮递员仰着头对里面喊,唐又燃,包裹单。江非反复玩味这个名字,他联想到烟头,被弹出手指还在燃烧,接着就下意识的小站片刻想看看名字后面的人。每到这时,他和邮递员隔着一米的距离互相打量。邮递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偶尔,他们也交谈几句,但是事后他到了单位往往记不起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久了,江非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在某一天,他把烟盒里的烟拿出来只留下两根,他计划给邮递员一根,自己再抽一根,烟盒空了,那就是真实的了。

  那天早上,他站在院子的入口处等了很久,邮递员一直没有出现,雨倒是一丝丝飘下来,还有一些雾气。江非记得走进玉兰街之前是没有雾气的,再说,这个城市夏秋交接之际也不应该有雾,而现在雾气似乎越来越重,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希望听到邮递员自行车上的铃铛声,或者看到某个人从他对面走过来,但他知道有些不可能,他从没看到早上七点半有人从这走过。当然除了邮递员。现在邮递员也不来了,江非感觉自己走进荒无人烟的野岭中。他转身往右边走去,沿着这条小路走上十分钟,进入中山北路再进入党史办就能听到那些女人们的声音。他拿出一根烟,点着,吸了几口,他突然想念那些女人们,她们的嘴让人讨厌,但是身体的热度还能感觉得到。能感觉得到热度,至少是真实的。真实往往比不真实更让人安心。

  走了几步,他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脚步很轻,呼吸也很轻,但在这个早上,这些很轻的声音还是在第一时间传进他的耳朵。他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他开始站的位置上。女孩子穿着黑色的睡裙,睡裙很短,裙摆的荷叶边停在膝盖的上方。她的小腿很美,腿肚的位置像被人刻意裁剪过似的胖瘦适中。江非喜欢看女孩子的小腿,他觉得那是女人最性感的部位。接着他往上看去,女孩子垂着的双手不停的绞在一起,拇指和拇指来回交叉。江非看不到她的脸,她侧着头往左边看,像是在等着什么,蓝黑色的头发散在肩上,露出乳白色的耳垂。头发怎么会是蓝黑色的呢?江非对自己把女人的头发形容成蓝黑感到不可思议,但是,那个女孩子的头发确实是蓝黑色,长长的流泻在胸前。于是,他想,也许是染的,和办公室那些女人的黄头发一样,是人造的色彩,只是办公室的女人显得俗气而面前这个女孩子脱俗。他看了看手表,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继续等着她转过脸来。

  雨大了些,女孩子的睡裙有些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胸前。江非发现她似乎没穿内衣,她的乳房在睡衣里若隐若现。发现这一点,江非觉得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不是说他不喜欢看女人的身体,但是他认为这样看和偷窥没什么两样。正要转身时,女孩子转过脸来。你看到邮递员来过吗?女孩子问他。我也在等他,但是他没有来。江非回答说。说完他就后悔了。怎么能一下子把话说完呢?果然,她失望地咬着嘴唇边走边说,怎么会不来呢?应该今天到的。

  女孩子跨过铁门时,小腿朝上抬了一下,江非看到她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拖鞋。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和这个早上一样奇怪。

  进到办公室江非还在想,她怎么不穿内衣?为什么穿着两只不同色彩的鞋子?她说什么应该到了?是信吗?想着想着,女人的身体和声音又跳到面前。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声音像刚睡醒一样,和她说话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整个上午江非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他兴致极高的参与女人们的话题里。他和她们说,蓝黑色的头发挺好看的,你们都把黄色改成蓝黑色好了。女人们摸摸头发,很是诧异。女人们自认为跟上了这个城市的主潮流。这个城市不是刚流行黄褪色的头发么?她
们没有回答他,继续说她们的话题,晚上太容易滋生点什么事情了,男人滋生的事情不说出来,这个上午怎么过?江非也觉得突然就发生了许多事情,弄得他有些坐立不安,如果继续像往常一样沉默,胸腔会爆了去。于是,他又说,拖鞋其实穿两只不一样的很有个性。女人们同时沉默盯着江非看了几分钟,再发出一阵大笑。江非,你今天太可笑了。她们七嘴八舌说,你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呢?是不是找着女朋友了?江非也呵呵笑着,他习惯性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烟盒里躺着两根烟。他愣了一下,怎么会是两根?他重新把画面切到玉兰街,明明抽了一根,他记得女人和他说话时他刚好把烟蒂丢掉。怎么还会有两根?

  他把烟盒放在桌子上,你们帮我数数,这是几根烟?女人们又笑了,她们觉得江非有意思,于是兴致勃勃的把烟盒撕开,将两根烟并排摆在桌子上,两根。她们肯定的回答说。那,今天早上有雾吗?雾啊,有啊,哈哈。女人们更乐了。江非闹不懂她们到底是说有还是没有,又问,雨总是下了的吧。下了下了。女人们觉得江非在逗她们玩,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去打牌吧,谁输了今天中午请吃饭。

  办公室安静下来。江非站起来,他想找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办公室转了几圈觉得没什么能提起自己的兴趣。他感觉自己陷进一个旋涡中,正身不由己掉进去,而这一切跟玉兰街有关,跟那个女人有关。

  他很懊恼走进那条小路,也很讨厌邮递员,如果不是他,他不会只留两根烟,不留两根烟就没有证据去怀疑早上的一切。不怀疑早上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开心的一天。他决定不再从玉兰街经过,管他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轻松了些。但是担心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下班直接打了车
回去。经过玉兰街时,他从车内往那看了看。玉兰街还是很安静,墙角的落叶上有些积水。明明是下过雨的。他自言自语说。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他一眼。江非高兴了些,被人怀疑特别被自己怀疑总归是件不愉快的事情。现在好了。他说,你为什么不从玉兰街走过呢?在那我好像没看车经过?

  司机呵呵笑了笑,又从反光镜里打量着他,说哦,又说哦。

  回到家里,江非郁闷起来,司机和单位那些女人一样,话里带着话,躲躲闪闪似乎都在笑话他。他拿来电话本,查到邮局的号码,再通过邮局查到分管玉兰区邮递员的号码。意外的,电话竟通了。小伙子马上记起江非来,在那头极爽朗的笑了笑。你看过玉兰街有一个女人吗?瘦瘦高高的样子,长头发,蓝黑色的。哦,你是说唐又燃?她叫唐又燃?是啊,玉兰街只有她有信件包裹什么的,我只见过她。

  放下电话,江非长长的吁了口气。他对邮递员充满感激,邮递员三两句话证明一切都不是噫想,唐又燃的形象清晰浮现出来。唐又燃,呵呵。那是多么可爱的女人。有一种欲望在他心里升腾,他要见到那个叫唐又燃的女人。

  他从邮递员以前说话的方向确定唐又燃就住在第三栋楼里,他走到小楼前面,门没关,铁门虚掩着,江非对着屋内喊:有人吗?没有人回答,但他清楚地听到了屋内传出的流水声。水像是从假山上流下来的。江非走进屋子。灯光很暗。一盏桔红色的落地台灯倚在窗台旁边,水正从环型楼梯下面的假山上流下来。江非仔细打量屋里的布置,房子很大,只是装修有些古怪,整个色调只有红黑两种,屋内弥漫干花的香味,像是那儿开满了肉眼看不到的鲜花。出来。我知道你在的。江非对着楼上喊。

  我在这。

  接着江非又听到一声轻柔幽怨的叹息。转过脸,看到女孩
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江非再一次直视她的朱唇红颜,面前这个女孩多么年轻多么美丽,她黑色的睡衣和黑色的头发在黑色的夜里,脸白净的和婴儿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叹息声?女孩子的手在胸前来回绕着玉佩,她的眼睛沁满忧伤。面对这双眼睛,江非生出无边的怜惜之情。

  你看得到这件胸饰吗?女人走过来,轻声问。

  看得到。不就是一件玉佩么?

  你真的可以看到么?女人欣喜的抬起头,她的眼睛充满希望,我就知道你可以看得到,你再看看,告诉我,它是什么颜色?

  绿色。江非说。你叫唐又燃?江非问。

  是的,他们都这么叫我。不过,基诺不这么叫。女人抿着嘴笑了笑。

  基诺是谁?

  基诺就是基诺。基诺叫我烟火。瞬间燃烧的烟火。他说过要给我寄东西的,可是,怎么还没有来呢?我等了很多天了。女人低下头,她的手绞在一起,和那天看到的一样。黑色的睡衣让唐又燃看上去更加消瘦。江非突然有些眩晕。他很想搂搂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她失落的表情和纤弱的样子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从她的话语里,江非听出基诺是女人爱着的男人,而她在等着他给她寄的东西。显然,男人失约了。江非觉得有些不可理解,面对这样的女人,是男人都不应该会失约。

  过来,我带你看看他的照片。女人牵着江非。女人的手柔弱
无骨,却有些冷。江非被她的手握着,不敢动,他怕一动就让她知道了自己有非份之想既而松开自己的手。

  你冷么?秋天来了不要再穿这么少。上楼梯时,江非忍不住说。

  呵呵,不冷呢。我只有这一件衣服了。女人羞涩的说。江非突然记起第一次看到她时,她也穿着这件睡衣。于是下意识的看了看她的脚。她脚上还是两只不同颜色的拖鞋。江非吓了一跳,本能的松开手。

  怎么了?哦,呵呵。女人顺着江非的眼睛看看自己的脚。我总是穿错鞋子。她说,接着弯下腰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赤脚站在地面上,一只脚踏在另一只脚背上局促不安起来。江非笑笑,女人看上去极像家乡的妹妹或者像自己大学时的初恋女友。江非喜欢女人清清纯纯,他觉得女人羞涩的时候和夜里盛开的莲花一样好看。

  把鞋子穿上吧,颜色不同总比赤脚好。

  恩。女人顺从地穿上鞋子。跟我来,她一边按亮墙壁上的开关一边在前面引路。楼上的屋子看上去似乎更大,一间连着一间,每间的格局都不一样。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怎么一个人生活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江非看着前面走动的女人,觉得一切又开始不真实起来。特别是不太明亮的灯光,让夜里的某些东西依然存在于房间的角角落落。他想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好奇呢?好好的在家睡觉不
好么?怎么会半夜跑到陌生的女人家来?而这个叫唐又燃的女人好像知道他要来,要不怎么会在半夜开着门?

  女人按亮书房的灯,微笑着说。这儿没人来过,呵呵,你看,这就是基诺。

  书房的灯比其他房间要亮许多,墙壁上贴着许多男人的照片。那些照片好像不是相机拍的,一张张看上去都不太清楚,尽管模糊但还是可以看出基诺眉宇之间透着逼人英气。

  基诺是你男朋友吗?看上去长得挺好看的。

  恩,是的,他答应过给我寄东西的,不知道怎么还没来。

  再等等吧。江非安慰说。没准明天就会来了呢。

  不呢,我怕我等不到了。女孩子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长发。还有几天,我可能又要换地方了。到那时,基诺就真正的找不到我了。江非感觉到她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他抬起头,看到女孩子水一样的目光里交织着忧郁和一些期盼。

  你帮我去找找他好么?只有你才能找得到他。女孩子用手指指着墙壁上的照片说,你看,这些照片都是基诺的,你认清他的长相你就可以找到他。

  江非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女孩子的要求。她轻轻柔柔的声音不经意里进到自己身体最柔软的部分。

  怎么找?找到和他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的。你把这个玉佩给他看,他就会明白。女孩子笑了笑,低头把玉佩从胸前取下来,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这是他留给我的地址,他就在沙市,反正你是要去的。


  第二天,江非刚到单位就让主任叫到办公室,让他去一趟沙市。恍惚间,他想起昨晚唐又燃说,他就在沙市,反正你是要去的。江非对唐又燃的先知先觉有些惊奇,但是不再去想原因,他抿着嘴笑了笑,他确实想看看那个男人有什么地方值得唐又燃为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们对江非没有含义的笑充满怀疑,接着想像万分的说,江非这小子莫非在沙市找了个女朋友?江非又笑了笑。

  去沙市路途不远,去的路上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车厢顶部沙沙做响。江非打量车窗外的雨,想起第一次看到唐又燃也是在一个下雨的早上,她湿湿的头发贴在胸前。也许现在她也站在铁门边上等待邮递员的到来。想到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江非自然想到他不存在的电话号码,这让江非很不愉快,但他转念一想,现在的手机在会议期间或者睡觉期间不是可以设置成空号的么?

  江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都说眼见为实,可是这些天看到的事情虚实参半,他无法判断哪只眼睛看到是真实的。他觉得自己的左右脑正分裂开去,一半属于生活,另一半属于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对单位那些妇女们的玩笑话倒是放在心上。他想,如果基诺那小子真的负了唐又燃,他一定去爱她。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下了车,他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基诺的家。基诺的屋子外观看上去和唐又燃的一模一样,同样处在闹市却静的吓人。他站在几栋房子的中间,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去敲哪栋楼房的门。

  几个人远远的走过来,在江非的身边做了些停顿。江非拿着手里的纸条问:这儿是沙市明光街45号么?是啊。其中一个人回答。那你知道一个叫基诺的男人住在哪?

  基诺?不知道。没听过这个人。其中一个人回答后就跟着前面几个人一起走了。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来对江非说,你不会去传达室问问吗?

  江非拍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他早就看到院子旁边有一个传达室,只是没想到要进去问。他对几个远去的人挥挥手,跨过铁门,看见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

  老人似乎没感觉得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喝茶抽烟悠然自得。江非咳嗽一声,老人终于抬起眼睛问,有事?江非呵呵笑了笑,我想请问一下基诺住在哪栋楼?

  基诺?这儿没有这个人。

  您再想想,基诺,三十来岁?这地址上写着他住在这的。江非的语气有些急切。

  有姓基的吗?老人看上去显然有些生气,说,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哪家的母鸡生了个蛋我都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这几栋楼里住着哪些人?

  江非陪着笑退了出来。怪不得唐又燃收不到东西,原来压根就没有基诺这个人。他替女孩子有些失望,又替自己高兴起来。走出院子没几米,他感觉后面有谁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回头看了看,看到一个男人正直视着他。再看第二眼,觉得男人很像女孩子照片上的人。只是看上去比照片上更年轻一些。第三眼,江非从男人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男人看上去和他一样不善言辞,从眼睛里能看出内心的孤独、乖僻以及紧闭的心扉。

  男人发现江非打量自己,在围墙边停顿了一下走了过来。我听到
你叫我的名字,你找我有事么?

  江非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哪个地方听到了他说的话,也弄不懂他又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他从包里拿出玉佩递给他,说,一个女孩子让我来找你,说你答应寄东西给她。她等了很久,让我来问问你。男人拿着玉佩蹲在地上,他把玉佩放在唇边亲了亲,又亲了亲,接着将它捂到胸口,最后竟在大街上失声痛哭。江非有些不知所措,他设想过很多不同的见面场合,但没想到男人会当街痛哭。他木然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过了一会儿,男人抬起头,他的眼里淌着泪水,哑着嗓子说,我给她寄了,只是她没收到。你等我,我再给她买,只是请你务必帮我递给她,好么?我怕再寄她还是收不到。

  十几分钟后,男人递给江非一个包装好的袋子后再也不肯说话,一直沉默着把江非送到车站,上车时,他从贴胸的衣袋里拿出一个日记本,把这个也转给她好么?她看了就会明白的。请你一定要转给她。江非有点慌乱,正想问什么,车门哧溜一声关上了。秋风吹了过来,梧桐树又开始落叶,落叶被风卷着在男人的脚下转了转,打着圈往远去飞去。

  江非握着日记本。日记本是常见的卡通封面,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女人的手,上面写着一行字,烟儿和我,字和字之间还画了一个吻着的唇。看得出来,他们非常相爱。但是车门关上那一瞬间,他明明从男人的眼里读出了绝望。江非的手来回在日记本上磨擦。人们对表像和内在看上去明显不一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江非知道里面一定记载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历程,打开就能明白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车厢里充斥着十月的空气,十月的空气总是飘浮着安祥和洁静的元素,和女孩子的脸一样让人无法心生不洁的念头。江非喜欢看女孩子如同婴儿一样的脸,以至于第二次见到她时只看她的脸而忽视她的身体,尽管江非知道她和第一次一样没穿内衣。

  江非把日记本放进包里,又将身边的礼品袋提了提,袋子很轻,不知道装着什么。但能肯定那就是女孩子盼望很久的东西。江非几乎能感觉到女孩子
看到这个东西会幸福的笑起来。

  江非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望女孩子能快乐些,她年轻的脸是那样苍白,仿佛世上所有的苦难一个人在承受。她用凄楚热切的目光看着他,和他说,你帮我找找他好吗?江非看了看放在膝盖上的袋子,女孩子一定会开心的,她的眼睛一定会笑得像月牙儿一样。

  江非再次走进玉兰街时脚步轻松了许多,他觉得鞋子也在盼望着和地面上的落叶快点接触,它们摩擦时发出的声音都类似于人声在窃窃私语。江非抬眼望去,唐又燃站在铁门边,她从黑睡袍宽大的衣袖里伸出右手,一双纤细白净的小手,与那双黑溜溜的黑眼睛一样充满期盼之情。你一定是见到他了,他怎么说呢?

  江非递过袋子说,他说他寄了,是你没收到。女人接过袋子幸福的笑了笑。基诺还说什么了?江非想了想说,他拿着玉佩时哭了,哭的很伤心。

  女孩子美丽的眼睛里就有泪。她连声说,那个傻瓜,怎么能哭呢。我给他玉佩不就告诉他我不后悔了么?做他的女人我幸福的都来不及呢。她抬起衣袖遮住一半的面容,风把她头发吹了起来,把她的睡衣吹了起来,却没有把她另一半脸上的泪水吹乱。

  江非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面前这个女孩子。他不安的挪动着脚。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他也可以过来找你的。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我们也不想这样。女孩子擦擦眼泪,又微微地笑了笑说,他答应给我的我收到了,有它见证了爱情,我再没有遗憾了。说完她又对江非笑笑。江非看着她深水似的眼睛和滑在唇边泪水,深深叹口气说,又下雨了,进去吧,小心别感冒。

  女孩子顺从的说,恩。转身走进屋子关上门。

  第二天,江非发现日记本还在他包里躺着,上班时又拐进玉兰街,他转来转去,转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个铁门。树还是那些树,他依然可以看到墙角的落叶上留着前一天的雨水。只是没有那个铁门,原来房子的位置是一片废墟。一群人围在那,人群里还能看到警察,他们在说着什么。江非想走过去看看,又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女孩子曾经站过的地方,从人们的空隙里看到一个穿黑色睡衣的女孩子睡在地上。几个妇女走了过来,一个妇女说,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另一个妇女说,肯定是自杀,警察都这么说,但是警察都说死了好几天了,怎么今天才被人发现?第三个妇女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没看到她手上提着的袋子吗?警察打开时我看到了,里面是两件内衣,一件黑色一件红色的。你们不奇怪吗?手上提着内衣身上却不穿内衣?第三个妇女加重口气说,我看哪,没准就是情杀。

  江非拿着日记本,自言自语的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他想跑,或者走也行,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但他无法迈开脚步。他靠墙蹲了下来,看看手里的日记本,再看看前面的人群,再次分辨不出哪个事物更接近于真实。日记本一页一页在他手里散落开来,那些纸片转眼像蝴蝶一样快速飘向废墟。

  江非开始正常上班,他不再加入同事每天必说的话题,始终沉默着。那些女人太无聊了,舌头在嘴里搅动,顺带就把世界搅动起来,声音嗡嗡撞击墙壁后又落入人的耳朵里,和灰尘一样令人讨厌。她们说过的话转眼就不承认。他记得她们说过玉兰街,而她们同时否认自己曾经说过。但是否认过后那些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了吗?他记得一个叫唐又燃的女孩子,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铁门边等着邮递员。记得他帮她寻找过一个叫基诺的男人。当然,他还记得玉兰街的小路旁边栽了许多梧桐树,透过梧桐树宽大的树叶就可以看到几栋楼房的轮廓。梧桐树有些年月了,所以才长得枝繁叶茂。小楼也有些年月了,色彩斑驳的外墙在这个秋季里显得有些落寞。那条落满梧桐叶的街道是那么安静,从热闹的市中心往左拐再往左拐一点,似乎就能听到落叶跌在地上的声音。

  若干天后,办公室一个女人拿着一个日记本突然地问:江非,基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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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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