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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无法定义的是这些小说的外部特征。倘若我们仔细端详,借助各种批评器具去考量这些作品,谈论它们的物理属性,品评软硬、快慢、浓淡、疏密,会失望地发现那是徒劳的,作者并没有为我们进入其作品提供这样的路径。 无法定义的现象在陈卫的创作谈《无门的写作》里可以找到答案。他拒绝风格化的写作, “盼望自己的每一个作品都有它自己不同的性格,但它们加在一起时却‘没有性格’,或者说:‘另有一个共同的性格’。”,他“本能地抵制那种每一件作品的性格也正好是它们加在一起时那同一个性格的写作”。这让我们在无门的阅读之外,得出一个起码的临时性的结论:写作不应是单一不变的、一劳永逸的重复,包括自我重复,而应在尽可能无限逼近艺术真实。 这样的写作是有风险的,既要面临来自外界环境的巨大压力,也要承受不断的否定与自我解剖的剧痛,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支撑着他十数年如一日在写作上不断精进的一个重要信念,是抛却了目的(批判或歌颂时代的目的、主题的目的、技术革新的目的等等)、对“艺术”的纯粹追求——“别样的美”——这才是他全部创作的“唯一的、被迫的‘目的’”(《无门的写作》)。 明确了这些作品是在怎样的艺术追求下发生的,我们就可以尝试着通过关注作品本身(而不是追究它的价值、意义之类外在的属性)、沿着陈卫的创作道路去梳理一些基本的阅读体验,这可以说是解读陈卫的无门之门。 于是我们在陈卫密封的作品外面发现一个透光的缝隙,仅通过它,我们看到在这些小说的巨大差异的根部,仍然有着一以贯通的逻辑脉络:追求真实。但是这真实不是对日常生活经验的复写,也不是传统现实主义的“总结与提炼”,更与当下盛行的贩卖私隐的作法完全不同。因为对单一、重复的反感,艺术真实在这部小说集里的呈现也是方式各异的,有貌似对生活场景忠实记录的变相的摹写(《中国》、《兽王温柔》),也有构造虚拟世界来囊括真实世界的事件质料(《你以为你能走多远?》、《红》),相比而言,后者的虚幻性质令宣示艺术真实的角度更为从容恣意,也更容易从感官上把握。当然,它们并没有规定或制约了真实的外延,反而是以敞开的姿态暗示了更多的可能性。 这种源于对艺术真实的追求而显现出的对种种写作陷阱的反感和拒绝,袒露了陈卫作为作家/艺术家的某种“兽性”——只有意志足够强大,才能自觉自明地摆脱惯性写作的引力,悠游于稀薄的艺术大气层中;只有心性足够精纯,才可能实现不为外因发动的写作。从这个角度看,《你是野兽》这个集子阐明了他的写作野心,也提供了可资证明的论据。 阅读这些有致幻效应的作品,在某些时刻,我们会恍惚察觉到一个实体的野兽:这是一头野兽在语言的镜面上完成各种高难度的舞蹈动作,是一头野兽穷尽各种可能去摆脱文体的桎梏,是一头野兽踏翻了可怜的小说形式的食盆,而走向艺术的密林去寻找更为鲜活灵动的美的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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