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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出走就是这样:像提笔写下第一个句子那样简单,但也同样困难。如果对远行充满期待,这种感受就更明显。长途客车车窗外的田野像没有任何标志的地图,摊开着,等待着命名……对文字的需要总让人激动。三个小时后抵达杭州,雨也一路跟了过来,站在花港观鱼的长廊前,看着一尾尾红鱼在水中轻巧地游来游去,一会儿聚拢成亲密的一团,一会儿四散开,画出各自的弧线。我蹲在伞底下看它们游来游去。一尾鱼和另一尾鱼,雨水落在青灰色的方池里。想起出发前给葵拨的那个电话。当时突然出现在车站落地玻璃窗外的阳光真让人仓惶。电话没接通。
  第一次进黑蓝的情景和时间我都忘了。注册是在去年6月,印象中第一次接触似乎来得稍早些:某天在顾湘的博上看到053月的网刊封面,一个戴橙色蛤蟆镜的蓬头男青年张牙舞爪的样子……我不知道那是一个网刊,也忘了当时自己有没有点击进入。反正3个月后我又逛进了黑蓝,顺着首页上端的“动态”、“背景阅读”、“小说集”、“视觉”等逐个点击进入,静悄悄地看来看去(驳杂的大博物馆,爱丽丝的兔子洞),好几天后才发现最右端有个“论坛”,就进去了,发现里头很热闹……一阵激动,就注册了。在当天的博上我写到:“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接触到黑蓝,认识到自身的狭隘……”,又顺手下载了1月和2月的网刊,晚上把里头的大部分作品都看完了,虽然半懂半不懂的,可印象挺好。第二天,10号,我在小说版发了一篇旧作。总之那是一个细小的开端——作为开端却足够了。
  来黑蓝前我几乎没有去过任何一个文学类网站,写字的乐趣对我来说跟在下课后的教室黑板上用粉笔吱吱吱画圈差不多。对交流不能奢求太多。身边的人,我都尽量避免让他们知道有时我会写点东西。“内心丰富的小怪物”?哦不。
  但你始终能够识别那种气息。然后想要靠近。初到黑蓝的成员(如果喜欢这里的话)常常会表现得很活跃,登陆新星球,踏几步,欣喜,环视,羞涩,抓一把沙,一点点畏惧,希望被接纳(有时会显得急吼吼)……幸好黑蓝的人都很好(尤其在群里他们会对新会员表示出极大的热情)!



      她跟着他们去找夜间经营的乒乓球场。空荡荡的校园,上空飘着若有
    若无的雨(或者没飘而只是带着雨的气息)。情侣们都不见了。漫不经心
    地走,穿过浓的淡的黑漫不经心,好像并没有任何目的地。她想起14岁那
    年的平安夜,独自穿着鲜绿的背心穿过镇郊。雨雾里升起教堂的红色尖顶,
    隔着低矮的灯火,彷佛世界的出口。甚至惶惑也可以忘记,如果可以一直
    这么走下去……他们终于找到了。穿过足球场的小门,一片黄色的灯光从
    室内倾泻出来。入口。他们走进去。租了球拍和乒乓球桌。噼啪噼啪。空
    荡荡的回声。心里真安静啊--她想起自己的心。平日里她不怎么想到它,
    挂着一颗脑袋行走在人群中。他们很投入。不仅仅是为了锻炼身体,她想,
    男人。左手握拍很别扭。她把手搁在矿泉水瓶口,另一只去捋落在眼旁的
    头发。他们制定了非正式的比赛规则,轮流上场。她看着。一些日子,她
    口袋里总揣着一张纸片,镶着细细的橙色的边(显得热烈和友好),类似
    于名片的格式:第一行,自己的名字,下面是电话号码和宿舍门牌。如果
    有一天遇到他……她超过了他,目不斜视。插在口袋里的手始终没有抽出
    来。他们的比赛还在进行。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走出去。露天足
    球场被夜色覆盖。400米的跑道延展,循环,看台上空无一人。她突然拐
    了个弯,上了跑道,跑起来。从来跑不快但可以跑。就像现在,夜里,没
    人的时候。脚下穿着带跟的皮靴,擦过塑胶跑道,被风或人带过来的粗糙
    的石砾磕着脚底。她超过了一个。接着又是一对微胖的女生。她觉得身轻
    如燕(像在梦里跑步那么轻松),越跑越快。如果叫一声。她叫了一声。
      “多自在啊……这些……自由的……”她想。

      “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多萝西说得很干脆。
      “你心真好,连稻草人你都喜欢。”稻草人答道。

      他们四个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穿过一个很高的多利安式门廊。果真
    下起小雨来了。梧桐落下巨大的叶子,路灯下,一张张被风卷着翻动起来。
    她张开手中的伞,跑向路中央,去捞那些金色的绝妙的比喻句。

  后来到9月份,因为加入阅读版的小说输入工作,和大家交往多了起来。那段时间我常常跑到学校图书馆找书,有些是作录入的,有些是阅读版上推荐的或论坛里某某提到过的。这些作品大都是我以前从未阅读过的,是黑蓝把它们带到了我面前。我还记得从一堆牛皮纸书皮中间找到那本破损的《小城畸人》时的激动。
  初到时的兴奋一日日沉淀,上论坛看小说,读诗,观摩可爱的动态照片……我驻扎了下来,认真当小学徒。宿舍断电后我就爬到上铺看暂存在电脑桌面上的小说,黑暗里它们幻化成各式各样的物象。有些喜欢的,过几天我就拿去打印。夹杂在一群复印GRE模拟卷、各种课堂资料的学生中间,我感觉到一种疏离,但更多的是快乐。文字中的认真总让我感动和受益。有时看到论坛里大家对某个小说、某种小说观的讨论,我远远地看上一眼,但总会有某几句话一整天都在脑海中回荡。
  再后来我养成一种发呆时的癖好:揣测我所热爱的ID背后的那个人。想象TA们隐匿在遥远的人群中间,故作正经的双手斜插在口袋里(里面会不会有一块光滑的小石子,半截粉笔,或者从暖气管上偷来的一段螺丝帽?),推开一扇扇门,站定在一面窗前,无所事事地抠抠鼻孔,腾起一阵烟雾……TA凝视着鱼缸水面上阳光的金色螺纹,眼前的窗帘上凸现出几个崭新的字眼……


      她保存着一张照片:一个坐在暗处的男人,黑色圆领体恤,双目低
    垂,右手挡住侧脸的五分之一,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烟。白色。他背
    后的红色沙发因为光照缺乏显得模糊不清。还有墙纸,黑白相间的唱片
    状螺旋纹(在那天的其他几张照片中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也隐入黑暗。
    双目低垂:这个瞬间他显得过于温顺。嘴唇或许微微张开但同样看不清。
    就是这样一张劣质肖像照。她抓拍的。
      那天他们去唱卡拉OK。她第一次见到他们。靠着回忆,或许可以补
    充照片中缺损的信息--添上一段音乐吧,黄耀明的《暗涌》?还是张国
    荣?也可能是罗大佑。烟雾腾起。屏幕上歌词又翻了一页: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她唱的时候,他们也给她拍照。也有合唱。音乐停顿间隙的话语不
    多,简短的问答、评价。一些轻轻的适可而止的笑声溢出来。那时她第
    一次见到这些人。他们和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还有一些未曾谋面的。--亲爱的加西亚:见信好。我正在一个小镇
    上给你写这封信,但我说不出这小镇确切的位置,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前几天在书城里呆了一天,真舒服……在黑暗丛林里摸索的人,不愿意任
    何一个人离队……好好写,认真写……她在电脑屏幕的光亮前闭一闭发酸
    的眼睛,端起杯子喝一大口水。杯子把手摔断了,她也不乐意买新的。但
    是有一些新的东西一直在涌出来。一次远行……挨个去探望他们。她想。
    见了也不多说话。就很满足。她在朝北的阳台里给L打电话,边举着晾
    衣架东戳西戳(窗外草坪上的洒水管子突突突水珠四溅,锃亮的珍珠般滚
    落下来),真畅快。


  去年年底,有天晚上我坐末班131过长江大桥,挡不住的江风吹进来,彪悍的女司机把车开得飞快,整个车身哐啷啷哐啷啷着划破夜色,甩脱桥上的荧荧灯火,像个着了魔的癫狂的铁皮玩具。车厢里的乘客除了我还有一个面目不清的羽绒男人。我边扶住前座椅背防止屁股滑到地上,边看着路边的丝柏在黑暗中旋转着上升,上升,指向星星。突然我就想起黑蓝里某人说过的一句话,一瞬间,我懂得了那句话的意思……往往是在这种热烈的黑暗里,在日子的叠加后,我一点点地接近着黑蓝。
  整个世界由一系列的奇迹构成,安徒生说。“从前有一个王子,他要娶一位公主,但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他周游世界去找……”故事都是这么开始的。20岁怎么都是个好年纪,那么在最好的时光遇到你,也算天时地利人和。
  想象一块玉石,温软,坚硬,落在你的层层衣服内部,走动时它便轻轻磕碰、撞击着你的胸口。老人说玉石里的棉絮状花纹会随着你一起生长,变幻形状和成色。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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