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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赛之后》是《都柏林人》的第五篇。与标题(以及“欢快”的内容)照应,这个小说的速度相当快,非常干脆。如何做到这一点?叙事的速度当然是一部分。同一个事情,可以有不同角度的描述,而乔伊斯毫不罗嗦,说完就走。即使写心理时也简明扼要,比如写赛车里的四个人都心情愉快,就用了同一句式一一带过:××心情愉快,是因为……,××心情愉快,是因为……(这里“心情愉快”译的是“in good humor”,的确,作者的笔调也很humor)。叙事的速度之外,叙事的连贯性也提供了整个小说的速度。赛车结束、接受欢呼、回家换衣服、晚饭、去码头上游艇、跳舞、夜宵、打牌,从头到尾,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一句话一提读者就明白接下去要干什么,不铺垫也不用铺垫,就是这么顺理成章。而对主角吉米的说明穿插于其间,形成一个个小的中断(break),犹如赛车场的弯道,并不真正影响速度,可能是相反。小说以简短的一句话结束:“Daybreak,gentlemen!”译文“天亮啦,先生们!”显然丧失了“break”的意味,或许译为“破晓”好一点。

  手边的这篇译文是徐晓雯翻的,有好几个问题,相比之下,上面那个并不算问题。举一例,第一段“Now and again the clumps of people raised the cheer of the gratefully oppressed”,译成“人群不时发出欢呼,感激涕零地接受着压迫”。这句话是不太好翻,可是翻成这样也太不象话。google搜到的另一个译法要好得多:“一而再,再而三,這些圍觀的群眾,這些心懷感激的被壓迫者,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

  小说题目译为“车赛之后”,是没有办法的损失,而且是相当大的损失。原文为“after the race”。这里的race除了意为赛车,显然还兼有种族、较量之意。那辆精美的蓝色汽车是法国人的(“那是他们朋友的车子,法国人的车子”),其中有四个人:
  “他们是车主夏尔·塞古安;出生于加拿大的年轻电工安德列·吕维埃尔;大个子匈牙利人维朗纳,还有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多伊尔。”(前两人是法国人,多伊尔即吉米)
  “晚餐棒极了……又添了一位名叫劳思的英国年轻人。”
  “……法利是个美国人……”

  只有吉米是爱尔兰人。小说讲的是一个爱尔兰人和几个外国人之间的事情。这里可能要了解一下爱尔兰的简史,某网页的爱尔兰简史如下:
  “爱尔兰原是英国的殖民地。随着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的高涨,英国政府同爱尔兰于192112月签订了英爱条约,允许爱尔兰南部26个郡成立“自由邦”享有自治权;1937年,爱尔兰“自由邦”宣布为独立共和国,但仍留在英联邦内。194812月,爱尔兰议会通过法律,宣布脱离英联邦。1949418日爱尔兰完全独立。1955年加入联合国。”

  这篇小说写于1900年代,当时爱尔兰还是殖民地,所以会有这么一句:“那一夜这座城市戴上了国都的面具。”(That night the city wore the mask of a capital)这儿的“capital”又是个双关语,既是首都又是资本。爱尔兰这块“贫穷和惰性”的土地正受着“欧洲大陆”资本的“压迫”,而“欧洲大陆”则开着快车,炫耀着他们的“财富和工业”。吉米家倒挺有钱,虽然与“据说拥有几家法国最大饭店”的塞古安比起来不算什么。塞古安正要在巴黎开设一家汽车行,吉米“将要把他财产的一大半拿去赌风险”,“塞古安还设法让他认为,全亏得他们交情好,那一丁点爱尔兰钱才会被吸收到公司的资本中”。吉米正处于冒险的兴奋和刺激中(不仅是如赛车般的冒险,那可是对“外国大城市”的冒险!),于是今晚,他眼中的都柏林看起来像戴了“the mask of a capital”。
  但他们并没有一个首都。他们去狂欢啦。他们到了美国人的游艇上,跳舞,喝酒,夜宵,“多么尽兴啊!吉米十分投入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最起码这是见识生活。”“见识生活”,理由真太充分了。参加群交也他妈的是见识生活。18世纪浪漫主义后,“为体验而体验”成为西方重要的观念。歌德笔下的浮士德就厌倦了知识,“要体验这个世界”(固然歌德反对浪漫主义),要去体验,要把别人体验过的我都体验。


  Cards!Card!(拿牌来!拿牌来!)只用一个换行两个词,就把狂欢的劲头写得活灵活现。牌局也是赌局。“赌注涨得很高,纸币开始传来传去。吉米并不明确谁是赢家,但他清楚自己是个输家……”这儿,乔伊斯暗示吉米的投资将会失败,也暗示了都柏林、爱尔兰的失败……
  如前所述,小说结尾非常动人。通宵后的清晨有许多可写的东西,而且是这么个复杂的狂欢之夜后的。乔伊斯却借匈牙利人之口简短地说了一句话,就把整篇的速度和尖锐突然(after the race)丢进清晰、柔软、无穷的晨光里去了:
  ——Daybreak, gentlemen!




                        06.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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