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其实我要说的不只是这些

  房间里装修得很简易。厕所也是。
  坐在马桶上,隔壁一对年轻男女洗澡,听得完全清楚,好似我与他们同在一间盥洗室,中间只拉了道帘子。两个人边洗边聊,讲广东话。男孩开玩笑,发怪声,女孩子说“讨厌”。只有这两个字我听懂了。看来全世界的人区别都不大。
  等我离开了马桶,他们两人也洗完了澡,不再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是个异乡的凌晨。
  我收拾好行囊,站在房间门口,回过头,最后一次检视整个房间——这些年来,这一场面对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
  上海、广州、武汉、深圳、成都……几乎每个城市的凌晨都是如此,阴霾,潮湿,冷,窗外是层叠的新旧公寓(这些个城市,在我每一次离去时,它们都带着它们破碎的记忆……那些庸懒的市民、潮湿的角落和明亮的商场,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一步,阴影向我压迫过来)。
  而那间陌生的房间,似乎也因为这三两天的落脚,而刚刚开始熟悉了。这会儿它空荡荡的,毕竟,这是你在一座陌生城市里,暂时的,可也是唯一的家。
  在这样的凌晨,当你离开一座城市的时候,你总是有话想说,可又无从表达。前几个晚上的那种孤独,那种繁忙(或无聊),那种通电话时暂且的愉悦,那种傍晚的游移灯火,那种失眠,那种怅然若失,一直一直一直到你独自离去的凌晨突然感受到的这整个的莫名空虚……
  这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它们参与了对你的塑造。

  京巴儿

  我现在越来越喜欢京巴儿了。因为这种狗的脸长得实在是太无奈了。长那么丑,然而又很无辜地望着你,好象在说“看我干啥?这又不是我的错。”
  从小狗边上路过时,我常常发出怪声,或者打响指吓唬它们。而它们也往往脑袋上冒出个大大的问号,心想这个人嘛搞啥搞。
  这样我就很乐和。一切心情的烦扰都暂时消失。
  然而我对小猴子和小孩子就没有这样的耐心。我常常想一脚把别人的孩子踢飞。人的内心是多么残暴啊。
  可是大凡是开过车的人,都不会为一只突然从自己车前经过的狗而动怒,顶多是被它吓了一跳,赶紧踩刹车,可如果跑过去的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司机往往会打开车窗骂:“我操你妈小兔崽子你活腻歪了!”
  而刚才还自以为很活泼干了坏事的小孩立刻脸色也变了,觉得受到了侮辱:“你才活腻歪了呢!”
  司机:“你妈的小王八蛋还嘴硬!”
  小孩:“你妈才是王八羔子生的操你自己的大爷吧操你自己妈的屁眼吧你妈屁眼白嘛?”
  司机解安全带下车:“小兔崽子!你别跑,站住!”
  小孩跑:“大傻逼咒你丫开车撞死你妈被人轮奸!”
  而如果是小狗冒冒失失跑过去,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尽管京巴长大了是那么丑,罗圈腿,还哈哧哈哧地哮喘,但是,小京巴是多么可爱啊。它们雪白雪白的,小脑袋像个豆包似的,前额向前鼓着,好像宫泽理慧的脑门一样……你看着它在阳光下笑着,跑着,是多么使人向善的情景。


  说吃

  每天中午为了节约,用单位发的饭票去吃一家叫XX肉饼的快餐店,雷打不动。
  我对吃和睡的质量要求几乎没有,只要干净点就行。所以也从没觉得这家店有单位小孩们说的那么不堪。今天中午照例要了份蛋炒饭。
  只是咸、油大。鸡蛋又掺水过多,烂糟糟一大片和米饭绞在一起。一夹还能整个夹起来,好似一大块拿盐水浸过的旧纱布,中间粘着些米饭粒。
  但这也没什么,把它拎到盘子一边不去吃就是了。
  我发现单位的人,对这家店的抱怨程度和他的职务、年龄都往往是成反比的。中层以上的领导往往从不抱怨自己吃的是什么,单位给什么就吃什么,每天喂猪一样省事。很简单,因为心思不在这一块,还有更要紧的事琢磨——这种姿态也是一种独特的魅力。
  我也逐渐发现自己对于“吃”这件事,也确实“格调”很不高。
  格调呀,这可是个很要命的东西,能体现出很多人的出身和童年背景问题。
  但是有了格调呢,又平添若干痛苦。比如我老婆一面露出痛苦表情一面吐出咬了一口的莴笋并连说“不新鲜别吃了”时,我还在将其混着米饭大嚼特嚼,完全没感觉。
  和大动荡时期不同,温饱解决了的时候,人们常常希望强调生活的品质。反正你追求的不是吃的品质,就是追求穿的品质,要不就是追求做某一方面事情的品质。谁也不必看不惯谁的选择。
  我有时既惋惜自己不能像在“吃”上有点丝毫的品位,同时又很欣赏那种对于“吃”满不在乎的作派。
  好在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世界上的事如果都可以强求,那么未免痛苦。


  牙床

  夜里又梦见那个大集装箱车。追我。就在四环主路上,每天上下班都走的路。
  车鼻子前竖着一个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镜框,里面是一个男人的半身照。镜框上搭着黑纱,车开得飞快,黑纱飘浮。集装箱车后面拖的不是集装箱,而是绑着一口黑色的大棺材。
  我又回忆起了我的中学时代。宣武区西便门城墙外就是郊区了。解放前这一代应有不少坟地。宣武医院宿舍楼下施工时,民工还挖出过连着头皮和毛发的骷髅,摆在楼门口的施工地上。
  我学校的操场上施工,也挖出过人头骨,被几个邻班的同学拿到他们的教室里,颇放了两天。
  我现在突然发现,收集头骨,多了未免显得可怕。摆家里也没那么多地方。清洗相当麻烦。后来挖出来的多了,我也只留下死人的下巴了,也就是下颌骨。
  这种东西很容易收集,晚上从抽屉里拿出来,在灯光下摆成一排,也非常好看。
  我记得儿时在天津郊区,那里的昆虫非常多。我为了统计一个暑假里到底抓到过多少只甲虫、多少只天牛、多少只蟋蟀、多少只蜻蜓,最后就只把昆虫的头揪下来保存,都装在一个瓶子里(甲虫是不用切头的)。但好象到最后也没有去数过有多少。
  那里蜻蜓很多,我常用扫街的竹扫把在半空里抡来抡去,就能抡下几只蜻蜓。这是真的。住在北京城里的孩子从来也想不到。
  北京柳树少,天牛也很少见,而且明显营养不良。
  不过在哪儿,人性都很差。都有人对你做恶。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