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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上课时候爱举例子,他也许教了多年的学,每一讲的例子倒背如流。可是今天教授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有点走神,他把上节课的例子又搬到了这一节。下面的同学听了一会儿,嘈嘈窃窃地小声说了起来,大家好像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眼睛直直地盯着教授。每当他在讲台上又一次举出大家已经知道的例子,底下便一阵嗡嗡的切切私语和低笑。
教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望着台下一片的黑眼睛,停顿了几秒钟,深深吸了口气,提了提精神,推了推一条腿绑着黑胶布的眼镜,把手围成桶状,凑在嘴边,使劲儿地咳嗽了两声。
下课的时候,教授很匆忙,他没有说下课,听到铃声就夹起了教案走人了。十点钟有个重要的会,据说是正教授级别参加的,会议的内容尚未通知。教授心里盘算着,低头匆匆而行。忽然一阵笑声把吸引教授抬头望去,啊!是自己教过的一个班上的几个女生,其中一个眉清目秀,常提一些钻死牛犄角的怪问题。教授的心像开启了一条细缝,阳光轻轻地泻进来。教授的嘴角偷偷向上挑了挑,把教案掖了掖,十年前就有些微弯的腰板也悄悄挺了挺,继续低头向前走去。
近了,近了,与学生们擦肩,然而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就那么擦肩而过了?教授在肚子里深深运了运气,抬头向前望了望,又把手围成一个桶状,凑在嘴边,咳嗽了一下。背后又传来一阵银铃,已是渐行渐远。
路过食堂的时候,教授的看见了几个学生,他们怀里捧着箱子,跑来跑去与人说话。
教授想了想,身子不由靠近了一点。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爱护自然环境!来同学,捐点钱吧……”
教授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钱包的位置,忽然昨晚与钱有关的烦心事又袭上心头,他步子加快,把眉毛拧了拧,咳嗽了一声。
今天的会是要讨论正教授的住宿改革问题。上面领导的意思明确,由于经费问题,以后教授职称的教师住学校的教师公寓,也要有一半的钱自己掏腰包。会上领导讲完话,教授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有些不满,但又都不想这些得罪人的话从自己的嘴巴直接传到领导的耳朵里面去。大家有的眼神交流,有的默然揣测,个个满腹心事。会议室里长时间静得怕人。
教授住的是校外自己的房子,所以利害关系不大。他看着大家表情,觉得事不关己,又觉得有一丝的好笑——但他深知这太不礼貌,手便不由自主地围成一个桶状,轻轻咳嗽了两声。教授们以为有人要发言,目光直直地甩过来;领导也盯着教授的嘴巴看了一会儿,省得他没有发言的意思,心微微松了松。毕竟这一咳为大家缓和了一点尴尬、填补了一些时间上的空缺,领导还是冲着他轻轻颔首,微笑了一下。
教授一时手足无措,只好低下头徉看自己教案的封皮——他发现:翻得卷页变黄的封皮上,赫然两个虫蛀的小窟窿。
回家后烫着脚,把开会的事情跟老伴说了。老两口都感觉挺庆幸。忽然儿子推卧室门进来,“妈,我说这事就这样吧,我们也不要你多拿,就五万,好不好?”老伴脸一沉:“五万,哪有五万,给你娶媳妇就花了几个五万?”儿子一屁股坐在床边,把教授正洗脚的水盆震得丁当响:“我说妈,你留着那钱有什么用,那老爷子不还挣钱呢嘛!够花就得呗……”“我吐唾沫掉地上就是钉儿!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妈……”
……老爷子?教授坐在边上,假装默然地看电视,但是娘俩吵架的声音在耳边山响。儿子强健的后背碰靠着自己。教授偷瞄一下,儿子好像也有白头发了。哇啦哇啦的说话声闹得人头大,唉,教授把手围成个桶,凑在嘴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下。
晚上的时间怪清闲的,老伴儿的鼾声已经轻轻响起了。教授捧着一本厚厚的著作依偎在临窗的沙发上。
眼神儿越来越不好使喽,教授摘下老花镜,看了看窗外:万家灯火亮了起来,像黑幕里的星星,天上的星星却一个也不见,像掉在了地上。小城就是这个样子,城里的也到躲在家里对着电视打发夜晚的时光。那些孩子们在干什么呢,他的学生们……教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走到书柜旁,垫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最上层搬出一本厚厚的影集来。他把它摊在灯光下面:
呵呵,一张张的小脸笑得多甜啊……哦,这是万利民,也该是处级干部了吧,这个是中文系最调皮的假小子童童,现在孩子可能都快念高中了……教授想着,看着,听着嘀嗒嘀嗒的老钟,哆哆嗦嗦地把手围成了一个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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