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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留意井井回,无疑是因为这名字。那应该还是2002年黑蓝新版推出没多久,张稀稀还在做诗歌斑竹,由于黑蓝的主创都不以诗歌为主,一直以来我们对诗歌的态度无法清晰和坚定,因此诗歌版的人总是不多,在寥若晨星的诗歌作者中,这个名字间或地隐现。记忆中他来得也不是很勤,但保持一定节律,十天半月,发一组诗,也很少跟帖,很少在别的版说话,发完之后,悄悄呆上一阵,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消失。由于他的名字和他来的节律,有一次我看了他一组诗,喜欢他的简洁、灵活和冷静,没有辜负他网名所暗含的质量。记得那组诗里有一首写到火车或雪,印象特别深刻。他的名字、诗歌和行动方式打上了个性的烙印,整体上就是一块沉默的钝铁。后来我们就加了QQ
  聊天引起更大的好感。他话不多,但能感到这是他的本性。最重要的是他的经历。那时他还在山西,我问他在念书还是在工作,他说他刚辞职,以前从事铁路维护,读书时也是这个专业,并且远在兰州。由此我记住了当时他在论坛的头像,因为我觉得它像个有点嘎的铁路工。聊天中他还透露两个信息:一是他哥哥,在上海做记者,也写小说;另一个,他说:他不久后也会随家人一起搬到上海。这些词都是我感兴趣的:辞职,铁路,兰州。而他即将的搬迁意味着我们地理位置的拉近,从山西和南京,到从上海和南京,有点类似从远亲到近邻。
  井井回,这三个字,从形象到声音到组合之后互相碰撞所产生的歧义,冷而不僻,静而不寂,软而不粘,简而不单,绕而不繁,幽深而不突兀,久远而不陌生,多咂摸几次,再看这三个框框口口的形象组合,仿佛童年时代母亲为孩子招魂的一个咒语,或者梦里一条潮湿闪亮的雨巷。如果国家宇航局(有吗?)给外星发送信息以作交流,我建议就发这三个字。
  再在QQ上说话,好像已是很久之后,他已到了上海。这种没有声音的移动就像他的名字,看不见,空留回音。没多久,那是一个春天,我去上海,没有整块的时间,但还是约了他。他来到春光明媚的房间,感觉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年轻,但不冒进,沉稳,又不迟钝。相处时不必担心没有把他照顾好。因此没有解释太多,就携他卷入了于他可能还是陌生的人群和事件。以至于这第一次见面最后他如何消失,我已经忘记。
  但是他的变化明显地来自他搬到上海之后。可以感到,这既是他乃至他家人搬来上海的计划,也是“上海”这个地名给人的现实压力,他来上海之后无疑必须工作。正是在这一点上,我感到他的不顺,以及这不顺给他带来的阻滞。不到一年,偶尔的聊天中得知,他换了两三次工作。并且一直处于“实习”阶段。他急吗?从他简短的话语可以感到,不急是不可能的,但很急吗?好像又不是很急。从他支支吾吾的表达中,他应该困惑:为什么我就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呢?或者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很多人那样,在一个单位里混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呢?不过他没有表达这个困惑,他的悠然似乎拒绝着任何过于深重的自我责难。
  和他第二次见面,我粗略地得到了一些答案。去年夏天在上海,正好顾湘回国,我和赵松商量约黑蓝在上海的网友小聚。来者近十人,正好一桌。我们在桌上讲到了小饭毕业后的变化。虽然只一两句(因为那变化也属正常),但我感到这还是说得出来的变化,而说不出来的变化,当属井井回。几个月不见,我看到了生活在他身上的影子。虽然不重,但有。或许又由于是夏天人易犯困也有可能,但我觉得不尽然。因为他的沉稳中多了些松软。也许身处人群,他的话更少了,几乎不发一言,也没任何突出的动作,他就是整体中的一员,当这个整体的气氛被一两个人所凸现,他始终可以随喜、可以不存在。由于人多床少又因为有几人酒多或次晨必须早起上班而不得不睡,那就必须几人必须不睡,井井回很悠然地属于后者;而在没睡的很少几个人时,他仍旧没什么话,但他醒着。在整个相聚中,他既不饶有兴味,也不耽于个人遐想。能够感到和朋友们在一起他是快乐的,但他似乎所有的情绪始终如一:就是没情绪;快乐也如此。这种没情绪没有丝毫的刻意,你能感到他的本性如此。简单地说,他的样子表达出这样的感觉:挺好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搬到上海之后,他很少、几乎没再发诗歌了。是因为没再写?还是写了没有发?总之,这是一个变化。言谈之中,我能感到:一、确实写得不多,二、更关键的是,已写的自己也不是很满意,至少没有达到自己有所变化的要求。总之,生活使他发生了变化,哪怕仅仅是要求自己有所变化、或者是开始对自己不满意。这样的变化因为网络的彰显,标志大多一目了然:那就是毕业、工作、初涉社会。可见生活始终大于写作,生活始终在改变着写作,甚至改变我们的形象。单凭最初的“意志”还无以与之抗衡,但最终能与之抗衡的,又非意志莫属。
  春节前夕,他来南京住了几天。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由于没有杂事打扰,也因为朝夕相处,有了生活的侵入,这也是我们最深的交往。但是,除了我们更加接近,他与上次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仍旧是没有任何激动。慢慢悠悠,却又恍惚不定,但又从不虚慌。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或在他默认着你果断地拿出的一个决定之后,你想问他一句“你好吗?”或征询一下他的意见,都会担心这样的发问会使他感到奇怪——当然,他不会表现出奇怪。是否正是这句话:他“最大的问题,正是没有问题”?
  虽然他还在上次找到的工作单位,但好像仍处于“实习”阶段。而仍在那单位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正如他告诉我的,“随时会倒闭”。我忍不住问他最想做的工作是什么?他并没有否定“编辑记者”的大方向,只是说他想做经济版的记者——这也委实让我吃惊,——因为他对“经济”的兴趣和担心他对“经济”的了解——但我没表现我的吃惊。由于我对诗歌的缺乏认识,借和他独处的时机,我也想和他交流,以期获得教益,但他依然模模糊糊,并没说出和他诗歌所表现出的明晰观念——甚至言谈中他也正处于对他先前诗作的怀疑之中。和他的交往中,迫切盼望看到他的一些尖锐。于是我厚着脸皮问他对我前一阵子发在论坛的几首“诗歌”怎么看,他嗫嚅了几秒,安静地说:“也说不上什么,就没什么感觉吧。”我又忍不住问他最喜欢的诗人,他告诉了我一个名字:福罗斯特。——这多少让我感到欣慰,至少他表达了一次情绪:他有最喜欢的东西。
  他在南京的几天,还有朋友后他而来,先他而走,然后又有人来。因为那几天他一直在,他睡在最好的一个朝南的大房间,一直没变。他睡过的床铺同样和他的整体形象统一:随意,但不混乱,既不特别整理以显得拘谨,但一看就能知道他能把自己活动的那一块弄得很舒服。当别的朋友羡慕他的床位时,他刚刚从枕头边摸出眼镜,并不急着戴上(因为他的视力似乎可以做到平时不戴眼镜,当然,不戴时他具体能看到什么程度,我也不能知道),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慢悠悠地用他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表达他的深情:“是啊,这儿挺好的,我都不想走了。”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多久没有这种乐不思蜀的心情了?有些地方有些人,能让我们忘掉属于自己的限制和牵挂,让我们的血液融化成涓涓细流重新组合,让我们像没有目的的野马狂奔在黑夜,而那些自以为很重要的限制和牵挂,其实原本就一文不值……可是,话这么说着,心里这么想着,我们各自脚下的钢轨还在笔直地延伸。


                        2005-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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