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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回来的路上问他,“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啊?”他斜躺在车斗里枕着一袋水泥并没有回答,稍顷他把一条绿色的毛巾放在脸上;好像一具尸体。已经花白的裤管笔直着伸开露出一小段粘上汗渍的脚踝。我们的小车晃晃悠悠地疾驰在雨后的泥地上,我看见:前头柏油路的道旁插着去年栽的小榆树,树干很细。
一路上,我不停的在吃新鲜甘蔗。被嚼干的甘蔗我都吐在外面了,于是在我身后的公路上,白花花的一些东西跟随着我们的车延伸着。有几次因为要仰面把这种干涩的根茎吐到车外而不小心喷到了自己的脸上,但即便是满脸都是粘着自己吐沫碎屑,我也没改变姿势——紧紧的靠着后面的挡板,歇着。那些甘蔗就在我的脚边像被散乱堆放的一杆杆步枪。
货车在漫漫的公路上前进,它后面的甘蔗碎屑从一行已变成了两行。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他醒了过来,拿掉脸上的毛巾擦两鬓的汗珠儿。我把半截甘蔗扔了过去,“你也吃点儿”。他拿着那半截甘蔗愣了一会儿便也开始嚼了起来。这时候天气依旧很热,尽管车速不慢但我们身边的却是一阵热风,太阳还毒着呢。看来刚才的雨没有淋湿这儿的公路、或者雨势太小反而让滚烫的柏油路蒸腾着地面的热气。可是甘蔗这东西越吃越觉得口渴,仿佛饱含糖汁儿的根茎榨干了舌头上口水吸取了喉咙里的血液一样。我们现在又热又渴,然而除了吃甘蔗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车忽然减慢了速度向路边驶去。一个老头坐在一包东西上朝我们挥手。“你认识他么”我问,他扭着脖子去看那老头,然后说“不认识”。车子停了下来,老人拖着包裹走到我后面,“年轻人,帮帮忙吧”他费力的托起包裹往车斗里顶。我把我旁边的位置让出来,一把接过那包裹。还真沉呢。接着老头也上来了,“别踩着我的甘蔗”我一边嚷嚷一边用脚踹着他的大包裹。车子开动了,我们仨人热闹了一小会儿。“原来是你们偷的啊”老头用草帽扇着风,“没错”我的伙伴叼着甘蔗嘟嘟囔囔的答道,“您这是去哪?”“去城里头看儿子”头把布鞋脱下来放在一边,同时摸出一包烟。我拿过他递过来的那根放进嘴里,“可城里头全都些土匪呀,前几天他们攻打了那座城市,这您不知道么”他费劲儿的用打火机点烟并没说什么。于是我冲前头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他瞧了瞧驾驶室里的司机,然后朝我笑笑。
在敞篷车厢里抽烟尤其觉得吃力。烟头快熄灭了,我们都不说话。老头也开始吃甘蔗,而我俩则盯着他的包裹瞧。“是吃的东西吧?”我问,“不是,今天没带吃的”老头轻巧的说着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少了半截表带的手表,那表蒙子很脏。“你儿子是土匪吧”我的同伙用话诈他,但老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这老家伙真他妈讨厌,我在心里暗暗咒骂着。这时车子转入一个弯道,离心力把我的身体推向老头的包裹。看起来机会来了,我猛然挺直上半身狠狠的给了老头一记直拳;我的同伴此时也凑了过来朝老头的胸口踹一了脚。我俩齐心合力的把老东西抬起来,晃悠着、喊着一二三,最后把他从车厢里扔了出去。我们没心思去注意老头落地时是否会响声,而且径直去察看那个大包裹。一床破棉被、两件旧衣裳,还有一个脸盆?!“他儿子是当兵的?”同伙问我,“不可能,城里当兵的,都他妈死光了”。他把一截甘蔗装进裤兜,打算把这些破烂儿扔掉,但我立刻拦了下来“不忙,看看被子和衣服里藏没藏东西”。终于,我们在棉被的里面找到了二十元钱。
苍白的上衣顺风飘走了,被子铺在公路上。城市的轮廓已依稀可见了。我用老头的草帽遮住脸。
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土匪刚进城的时候才乱呢,而现在已经恢复了秩序。只不过是一种乱糟糟的秩序而已,或许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习惯了、甚至包括土匪在内,其实这些人整天都在荒废自己。前面就是我们住的旅馆了,车停了下来。旅馆大门旁蹲着俩人,他们看小货车驶了过来便起来,“今天有啥收获?”其中的一个问道。喏,我把自己手里头的甘蔗掷了过去,这枚手榴弹准确的落在了一人的怀里。我指使车上的小子把甘蔗卸下来,然后独自走进旅馆。这间小小的大厅里除了几个聚拢在一起的破旧沙发外,墙角上还有一个蚊帐,但没有人。蚊帐的一角被掀起,一只正在休息的苍蝇搓着自己的的小手。我愣了一下看着它,反而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进来了,朝左边的过道走去。我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然后从后腰摸出匕首在手里头掂了掂份量。但就在我打算跟过去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慢着”,我最讨厌自己在这种时候被阻止,然后转身。“把你的刀子收起来”来人吩咐着,“听见了没有。”我把右手放了下来并坐在个沙发上,阴郁的盯着这个人。“说实话我很讨厌你”,“我也是,你总来的不是时候。”这话大概是我用后槽牙说出来的。“你别以为你还能指使我们”我挑衅道,“现在情况已经变了,而且”“而且什么?”“而且我自己可不是为了给人当跑腿儿的才来的。”我发现自己早晚都要杀了这个女人,碍手碍脚的东西!这之后我平静下来,“我该走了”。
晚上,我和几个伙计在商量以后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后半辈子就在这儿混下去?”我对面的家伙非常消瘦,他一言不发的望着前方。自从我们进了城就越来越让我感到担心,尽管我煽动一些人去怂恿头领攻城,但连我也没想到,大当家的居然一出场就战死了。所以虽然城市落入了我们的手里,但大家都自行其是。一句话:这个匪帮已经从内部瓦解了。当家的女人只不过是抢来的野女人,丝毫没有号召力。过去的亡命徒现在除了强奸和赌博,竟什么也不干。他们将成为这里的新居民——我走出了他们的巢穴。
街面上又开始繁华,城里的坏蛋都参加了组织,他们现在最得意了。即使几个死硬的骨干一直在猎杀他们,尸体随处可见,但这已是完全的兴趣或爱好罢了。“你们根本就不像是土匪”我告诉他们,但他们只是冲我笑笑。我在那里步行看着他们胡作非为,这时一个彪汉来到我跟前,“当家的找你”,我瞧了瞧他,“干啥?”他黑黝黝的脸庞全无表情,我只得跟着他去见那女人。
在旅馆最上层的房子里,女人在等我。我把门关上,扫视着。里面没人,我下意识的去摸匕首的把儿,小心地防范可能出现的危险。这就是土匪刺激的生活,而一旦他们不再感到危险就会变成一个普通人。背靠着墙我跨进里间,还是没有人。我愈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且十分致命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还很难说。该来始终都会来,握紧了刀柄的手有点儿湿滑。肩膀突然好像被一只手碰了一下,我迅速转过来后腰甚至已经感到了锋利的匕首紧贴在肉上。是红色的浴服。我一边后退一边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这儿只有我”女人说话了,“那……你找我干吗?”终于,我直起了腰。但右手还没有放松警惕。“跟我一起走吧”女人说着走到我跟前。哼,私奔么……不,现在根本谈不上什么私奔不私奔的,站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这时我笑出了声“哈”,“你瞧你,都穿上城里人的胸罩了”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一只奶子。“我不过是个土匪,学不会跟女人跑出去私奔。我劝你也甭净想着这种事儿,你只是被一个土匪抢来的女人而已。”此时我用力的掐了一下她的那只奶子,便顺势把她推倒在地。“你就是用来干的”。
夜深人静,没有一点儿动静。打开门,我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个人靠在墙边正在打盹。我用脚踢了踢他,他惊觉过来茫然的仰望着我。我示意他跟我过来。那家伙踉跄的爬了起来,他还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就在他靠近的那一霎那,我把匕首捅进他的肚子里。像一个真正的职业土匪那样,我把匕首从他的胸椎下面斜刺进去,一下子就让心脏爆了。这一招就能区分一个土匪是不是够专业,那些不够熟练运用技巧的人总会搞砸了——不是被骨头挡住就是太低而插进了隔膜。但我们不是医生不会去解剖人体,全靠熟能生巧不断练习。嘿,我从尸体上把匕首抽了出来,蹭净了血迹。真令人欣慰啊,你还没退步、还能杀人不眨眼。不错。
我找到了他,叫他跟我出去。“去甘蔗田!”他顺从的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走到了停车场,小货车就在那边。车窗摇了起来里面的人在睡觉。我用坚硬的匕首把敲碎了玻璃,“快他妈起来”司机懵懂得吃惊的看着我俩。我晃了下刀子,“去昨天去过的地方,快点儿!”之后我们登上后斗,车前灯啪地打亮了。我看着逐渐远离的城市,一种憎恨感油然而生。它老是那么黑魆魆的潜伏在那儿,吞没一切。不用刀子也不用手枪。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车头方向飘过,我站起来抓住车头,它火辣辣的射线在我脸上燃烧着。汽车奔驰带来的速度模糊了两边的景物,我盯着前方。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已经可以望到那片甘蔗田了。棕紫色的色泽在召唤我们,我回头看看他。没出息的东西,瞌睡了一个上午还是一点精神都没有。“喂,你吸粉儿了?”他疲倦的抬眼望了望我,嘴角还淌哈喇子呢。废物,“有人也曾打算让我抽那玩意儿”我开始自言自语,“可是你知道么,我给了那小子来了个三刀六洞。”我眯缝着眼睛回忆着那时候的美好回忆。“杀人最有趣了”。
驾上土路时,我看见后面有一辆车疾驰过来,一个人把头伸出窗外往我们这里看。“有车在追我们”我踢驾驶室的后窗一边叫司机想点办法。而后面的车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有麻烦了,我想。而我后头的小子居然想要跳车,我一把抓住他,“疯了你,那么硬的甘蔗,你跳下去就成肉串儿了。”可是他发疯的挣脱了我,滚了下去。我们的车还在往前开,后面的车则停了下来。扬起了很多的尘土。我就这么看着这一切。
甘蔗田里都是一人高的甘蔗杆子。他们到底去哪了,我往深处走去同时奋力的扒开这些讨厌的东西。右前方忽然响起了一声枪鸣,干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清脆。我丢掉了拿在手里的镰刀,现在不是收获的季节。接着又是一声枪响,他还活着吗?扎扎的声音在我脚下分开,匕首已经在手里了。啪,这声更近了。我钻出了甘蔗密林,眼前是我们昨天留下来的一小块儿空地。一个人背对着我举起枪,不远处我的那个小弟无力的趴在地上,夹在几根甘蔗之间,死得很难看、不,是很窝囊的撅着屁股,一头栽倒。废物!
那人发现了我,并用枪指着我。“他昨天把我爸从车上扔了下去。”我手里还紧握着刀子,“你爸被摔死了?”“没死,但伤得不轻。他现在躺在医院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其实”我搔了下脑门儿“是我让他扔出去的。”“什么?!”他诧异的看着我,枪口微微颤抖着。“我说是我干的,你他妈大脑迟钝吗?”
“你……”他举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而我则把笑意挂在嘴角,怜悯地看着他。日头高挂,死尸花白的裤管笔直着伸开露出一小段粘上汗渍的脚踝,而且一只脚的脚跟还露了出来。当时,我还记得,我用匕首的反光晃花了对手的眼睛。这短暂的瞬间里,他开了枪。而我则侧身摔倒;同时我善用的青子脱手而出。两三秒以后,都结束了:我没有受伤。青子的刀刃准确的卡在对手右眼的眼眶里,他随后僵硬的摔倒在地。
呼,我躺在只剩下甘蔗根儿的甘蔗田里。“不会用青子,就得吃亏呀”,身下的甘蔗根儿硌着挺疼的。但却很舒服。
06/6/20
【宇文光 推荐】
陈卫
脱离自身眼下的干硬状态基本上表达出来了。这种“脱离”的写作的完成应该很畅快,因为为自己增加了矛盾,也就增加了丰富。
部分词句还需斟酌、收缩些,与“干硬”更贴切些。还有,“土匪”的强调也要收缩些。
最后的“青子”,是不是指暗器?还是就是指匕首或其他武器?
冯兵
里面没人,我下意识的去摸匕首的把儿,小心地防范可能出现的危险。(红色)这就是土匪刺激的生活,而一旦他们不再感到危险就会变成一个普通人。(/红色)背靠着墙我跨进里间,还是没有人。我愈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且十分致命,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还很难说。
楼上的说的是红色部分这样的句子吗?
陈卫
是的。还有其他二、三处。
何兮
内在的节奏把握得不错。语言的呈现也不干瘪。但是,似乎整体上还缺少点什么,什么呢?或许几处概括性的表达(比如“街面上又开始繁华,城里的坏蛋都参加了组织,他们现在最得意了。”)阻碍了更圆滑的内里;要么是缺乏一种不用匕首来显示的杀气?
冯兵
还有叙事上好像在走某种套路式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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