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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文字,或许应该放到十几年之后再写,到那时,要是我的记忆力还说得过去的话,就该能想得起最初到黑蓝时的情景。这样说的意思,似乎是在说自己现在的记忆力还不错,还能记得起到黑蓝的确切时间以及原因、与之相关的那些细节,不过,很仔细地想了想之后,我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我发现,不过短短几年,在我的所谓记忆里,很多东西就已经是错位的了,时间的次序正日益模糊起来,轻者如云、重者如土,虚实沉浮交相重叠地随着自己眼角余光的不经意的闪动,它们还在那里,却是以另外的方式,无所谓前后了。
即使在今天看来,黑蓝也仍旧是个寂静的地方。最难得的一点,是在那些所谓的热潮过去之后,它还存在着,以它自己的方式,不热,也不冷,有些东西脱落了,有些东西生发出来,就像旷野深处的一株很多年来独自生长的树那样,很多时候你甚至不会注意到它所特有的那种茂盛。尽管如此,把它介绍给别人,或者别人对我提到它,看着自己的文字出现在网刊里,或者只是把它们贴到论坛上的时候,还是能够让我的虚荣心得到小小的满足。而这种满足的感觉是当初到黑蓝之前在其它论坛上跟人家斗笔吵架时的那种快感和相应的虚荣心满足所不能比拟的。是啊,我提到了虚荣心,随后还得说到权力的欲望,回想一下过去的那么多的论坛,几乎都是因为这两种动机而存在的。而这种两种动机往往又会以各种各样的名目暗自夹杂着诸多的虚伪与无谓的争斗。
我不知道如果我第一次登陆到文学网站就是黑蓝的话那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结果。至少我知道在我还沉浸在喜欢热闹的网络情绪里的时候,就算到了黑蓝也还是不会留下来的。后来我在北方的一个论坛上安安静静地当起了阅读版主,每天把自己喜欢的书推荐给别人,偶尔到别的版上或者别的论坛上,看到别人装深沉露出破绽,就忍不住上去拆穿一下,嘲笑几句,经常以呵呵为名说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话,这一呵呵,就转悠了好多个论坛。有天下午,听了半天猫叫之后,在诗生活上的众多网站联接里又看到了黑蓝的联接,打开看了看,还是那么一个寂静的地方,每天二十几个贴子。这种感觉已经先后反复了多次,但这种反复并没有让我觉得自己到过这个地方了。直到有人介绍我到黑蓝,我才觉得是确实到了这里了,这说明我还是非常传统的,找老婆需要有人介绍,到个网站也需要介绍。但有时候介绍也确实有介绍的好处,那就是碰上介绍人也有些眼力的时候。
实际上我发现自己有点弄不清楚的是究竟是谁先介绍我到黑蓝的。一是徐淳刚在北方的那个论坛上跟我吵架认识后,突然给我看了沈默克的贴子,让我批,以考验我的能力,批是批了,但确实有些惊讶,因为看惯了那些不成气的网络写法,能忽然见到这种胆大怪异的写作方式,很是刺激,接着他告诉我,有个地方叫黑蓝,就把我引到了黑蓝,后来我当辨析版主虽是自荐的,但也跟徐的推荐也是有关的;二是陆离在跟我聊天的时候,郑重其事地把黑蓝推荐给我,还特意提到了陈卫这个名字,她说她认识他,而对于陆离,虽然至今也没见过一面,却有种天然的信任,于是就到了黑蓝,在第一次跟陈卫聊天的时候,就提到了陆离对黑蓝的评价,她觉得我的那种写小说的方式,应该去黑蓝。另外就是我记得在此之前,我自己实际上已经到过黑蓝了,而且进了聊天室,当时里面有几个人在聊天,名字分别是朽瓣看门、裘德洛、猜拳,我上去先跟朽瓣看门搭茬,因为他(她)的名字最怪,以为是个老家伙,容易说话,结果搭了几句也没搭明白,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就落荒退了出来。
写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对这段经历曾经有过非常详细的抒情式的描述。那时黑蓝的人我一个都没见过,自己还在北方的企业里上班,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苦思冥想编写领导用的公文和没完没了地开会,然后再去摆弄自己迷恋的文字。对于我,黑蓝是个想象中的世界。那些人,那些或真或假的名字,也都是想象中的。而正是这些想象中的东西,还有它们之上的那些文字,与现实中的我构成了特殊的关系。此后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对这种关系的某种补充而已。通过办公室里的拨号上网登陆黑蓝的那种快乐在当时甚至是可以无限扩张的,在我的感觉里,在家与办公室所构成的异常有限的点线面结构中,这种无限的感觉获得了超常的膨胀。显然,我已经忘了第一次跟陈卫单独聊了半个晚上都聊了些什么,能记起来的不过是那种相见恨晚的兴奋。当时我还不知道一年后我会去南京见到他。更不可能知道见到他之后不久就会去上海,把自己生命的走向完全改变了。尽管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宿命论者,但我确实认为有些事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不管表面看上去它们可能发生的机率那样的低,即使是发生了也会显得那么的充满了偶然,它们的体内早就潜藏着那种不可逆转的力量。
实际上,我最开始想写的并不是自己怎么来到黑蓝的,而是想写一写我在黑蓝经历过的印象比较深的一些事。不过啊,我对陈卫说,那样写的话可能就会写成连载了。他说那你就写成连载好了。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很多事我还是得给自己留着,以后慢慢地写。因为现在,它们还是离我太近了,我还不能完全看清它们。而关于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黑蓝的,似乎可以因为时间相对较远,描述起来更为客观些,但是一旦动起笔来,马上又发现其实只要几个短句开头,然后既克制又抒情地写下去就可以了:
其实是很偶然地,我发现,对于我来说,到黑蓝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总会有些人为我引路。他们到过并且记住了黑蓝,身上沾上黑蓝的气味。于是我就像蚂蚁闻到蜂蜜的气息似的,带着多少有些盲目的冲动奔(其实是爬)向那里……当然,那里有的并不是一块新鲜美味的蜂蜜,而是一群跟我差不多的蚂蚁,这种相似性不是因为形式,而是因为气息。比这更为重要的是,最后你会因为这群臭味相投的蚂蚁而忘了那块蜂蜜是否还在这里。
这样写,或者说这种比喻的方式,会让我自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当然实际上我还是能忍得住的,那我就继续往下写了。在黑蓝,有些时候人会显得非常的天真、单纯,而有些时候又会变得非常复杂、难解,另外就是在面对文字本身的时候,多数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会非常的严肃,会忽然间变得沉默,以至于会让很多后来的人刚一上来就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压力,会觉得这里不好玩,也不热闹,太一本正经了,也太寂静了,不过呢,在我看来其实也正是这些,构成了黑蓝的气质和力量。
我对黑蓝的感觉,其实也就是对那些没法忘却的人以及那些与众不同的文字的所有感觉的集合体。转眼间我到上海工作已有两年零八个月了。四川美院的学生朽瓣也就是汤艺如今已是漂在北京的职业艺术家。天津的银行干部裘德洛(我现在叫他陈纲)则早已变成了自由职业者。从北方跑到南方的马骥、刘兵重新到了北方,马骥成了时尚杂志的编辑,刘兵则成了导演偶尔还演戏,据说陆离还跟他演过对手戏。猜拳完全不见了踪影。鲁毅也从税官变成了不挣钱的书店的老板兼出版人,每天缓慢地写作却不思发表的作家。羊从川东跑到了川西,然后再跑回成都,很长时间不提写作的事。阿若老师考完硕士又考博士。凌丁博士则当了大学老师。两只老虎在安安静静地相夫居家过日子。黑天才变成了洪洋,同时也从支教老师重新变成了职业作家。苏文祥从平面设计师变成了策划人……。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人来了。这些变化,说简单些,可以用来描述时间的流逝,却又与时间的流量并不对称。时间太短,变化太多了。要是非要把这些变化跟时间合在一起来描述的话,那真的就会有种恍兮惚兮的感觉。如今上网的时间越来越有限,因为工作所占用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这会造成某种距离感,但是同时也会使很多感觉凝固下来。在所有这些变化里,其实有一个变化是我非常在意的,如果要形容它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的话,那确实不太容易,反正就是经过一年多的沉默之后,他在QQ上又一次心平气和地叫我一声“老赵”的时候,我非常的感动。我这个人总是很在乎那些从一开始就让我很相信的人。
2006年7月18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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