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现在凌晨三点四十四。他们都睡了,他们是指我妈妈、爸爸以及晚归的每叶。我可以听到每叶在隔壁香甜的呼吸,还有她的梦话。我想像她那样,泡吧、远行、抽烟和一场又一场恋爱。离真实越近就离虚幻越远。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不敢谈起我的过去。我很希望我是每叶,或者,我是一个男人,那样,说这件事情,会更坦然更直接。

  我和他很小就认识。那时候我六岁或者再多一点。他比我大三岁。我们住一个院子。院子是四合院,青色的瓦大红墙。我住在左边,他们家在右边,中间隔着一个天井以及几棵玉兰树。院子里还有几个孩子。男孩比女孩子多。男孩子的地位以父辈的级别排列。父辈级别越高,威信也就越高。他是地位最差的。所有的游戏都轮不到他领头。这么说吧。王平平决定玩躲猫猫的游戏他就不能说玩嫁新娘的。那次躲猫猫。我躲在很远的草垛里,似乎躲了很久,竖起耳朵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又不敢出来,生怕一露头就被他们逮了个正着。听着听着,青蛙便聒噪起来,还有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这些声音平常是被忽略的。我从草垛里走出来,一个人走过田埂路,想着他们可能早就吃过晚饭已经在看电视便难过的要死。那是一个不能忍受让人忽视的年龄。远远的,他走了过来。他牵过我的手,小心的跨过一个个水沆。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他的手很柔软。
  第二次,我十岁。
  他的父亲弃政从商,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买了一套很大的房子,第一个搬离院子。那天晚上,他的父母带着他一家一家告别。我站在院子里,他不时回头看我。他们走到我家,我还是没有进去。他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走了过来。他说,给你。他拉过我的手,把什么塞在我的手里。很凉,他的手很暖。他说,你以后别有事没事哭。又说,我家的新电话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在想来,那时我一定是难受的。十岁的年纪面对朝夕相处突然分离的伙伴大多会不知所措。
  我把他的玉佩戴在胸前。一年后,也搬离了那个院子。从新家去学校我看到四合院渐渐的拆除,那儿要新建一条公路,玉兰树被砍得只剩下最后一株。一切都远了。四合院子和那些草垛一样脆弱,几天工夫后成为一片平地,只能凭借那棵树判断四合院原来的位置。玉佩渐渐适应我的体温。我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

  五年后,他站在二中的校门口。人很多,他们嘻嘻笑笑打闹着从他身边走过。我路过他的身边,回头看了看。如果不是他眉间的痣,我不敢把他看成送我玉佩的那个男孩子。他长高了,也成熟了。
  我犹豫着迟疑不前。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笑了笑。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就漫无目地得走着。我们去了公园。正值傍晚,公园到处是人,他领着我去了假山的后面。他拉过我的手,我把手抽出来,他又拉了过去。我的脸一定很红。我再抽出来,他再拉过去。后来,我就那么被他握着。他和我说,他要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他是自费的。他来找我是想过来告诉我一声。我吃惊的看着他,很生气。接着就跑回家了。
  我不理解当时我为什么那么做。他也不理解。他在信里反复问,我反复想。后来告诉他,当时觉得他挺烦的,既然要离开为什么要再来找我。心情类似第一次的分离,但比那次强很多。
  接下来的两年,他偶尔回家。我们吃饭看电影,牵手。我很在意他牵着我的手。从忐忑不安到适应到渴望,这个过程很美妙。我们吃饭,他用左手,我用右手,另外两只握着,他从我的手心反扣过来握着我,小拇指不安分挠着我的手心,心跳得很厉害,吃什么已经无所谓。
  十八岁,我上大学后,一切就更明朗了。他的父母来我家的次数明显增多,他也上我家。我们呆在我的房间里说话或者接吻。我喜欢他的嘴唇和他的小眼睛。他不吻我的眼睛时,我就那么看着他。我和他说,原来离得越近就越看不清。我们做这些,并不关门。其实可以关门,但是不好意思。在我家,我们选择我父母和他父母玩麻将的时候偷偷做,也在电影院、河边、或者他家偷偷做。他家很大,那时能有五间卧室的房子不多。我们随便呆在哪个房间都可以做出更多的事情来。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手一直停留在我的腰部。他说我的腰瘦但是有肉感。他一边抚摸一边在我耳边说这些话,声音一丝丝扑进耳膜,再从耳膜传递到心脏,期间的震动足以撼动任何一棵大树。
  慢慢的,他不再满足于搂抱和接吻。他和我说,**,做我的女人。真正的。我说好。于是,我们开始准备。我们选在他家。到了他家,关了铁门又关了他的木门。一切似乎准备就绪。我们睡在他的床上。他的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他把枕头让给我用手支撑着身体低下头。我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他说,**,我忘记买套子了。我说一定要用吗?他说,嗯。到时候我会控制不住。他跑到街上,我在床上等他。屋子很安静,客厅的钟滴答滴答响,空调外机嗡嗡像是一群叫着的苍蝇。楼梯口每响起一阵脚步声我都会惊喜一下。但那些脚步都只是匆匆路过。我起身拿过报纸,上面的新闻假的让人恶心。放下报纸又开始听他的脚步。听着听着开始担心那些脚步是他父母的,我一个人呆在他们家应该怎么解释?
  他满头大汗跑进来,看我坐在沙发上愣了愣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我买来了。他说。他从口袋拿出一个盒子。不单卖,我买了一盒。这种是最好的。他把那盒东西塞在我手上。我说我不想做了。他问为什么。我说,我害怕。他说不用怕,第一次都会这样,以后就好了。我说,我担心他父母突然回家。他发誓说这个时间段他们不会回家在他们回家之前足够我们生下个孩子。我还是不乐意。那好吧。他说。他把身体靠向沙发,打开电视。沙发往里陷了陷,我回头看他,看他失望的表情有些心痛。又揽过他,轻轻地咬他的耳垂和露在外面的手臂。热情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抱着我,越来越紧,我们浑身颤抖,身体除了四肢基本炎热似火。**。他一边吻我,一边说,**,你不用紧张。我说紧张我就是紧张我说我们去外面开房吧。


  天已经有些亮了。阳光从窗帘透进来,电脑反射出来的光线微不足道。那些远去的不愿提起的,如今要跳出内心真实出现在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带着我走进过去,从十几年前开始,慢慢走向故事的结尾。
  我不能像写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妈妈推门进来,吃惊的看着我,我的头发零乱、眼睛熬得有些红肿,幸好脸上没有眼泪,很久不哭了,除了不久前他(不再是他而是他,他在那说的每句话都能恰到好处伤着我)让我哭过以外,基本上拒绝用眼泪去表达情绪。我宁可选择另外的方式,比如沉默比如舞蹈比如文字,总有一种方式能消耗内心的忧郁。在我看来,任何一种方式都比不上眼泪来得绝望。


  我和他像两个迫不及待的孩子奔向最近的宾馆。那座宾馆是我们这个城市最好的。保安替我们开了门。进了门,我们马上装出平静的样子。他拿出钱
,说要个单间。服务员说,身份证。她很客气,又加了个“请”字说“请出示身份证”。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他是有身份证的,但是放在家里。我也是有的,也在家里。他和服务员说,能不能不用身份证。服务员说不行,任何一家宾馆都需要登记。
  我们从宾馆退出来。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人群忽左忽右寻找树荫躲避一天里最后的太阳。路过一家冷饮,他停顿一下走进去,我尾随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真热。他说。他给我要了一杯草莓冰琪琳。我把冰上的草莓搅得七零八乱。我说对不起。他笑了笑说,没事,反正你是躲不掉的。我也没想要躲过去。在我内心里,我爱着他。我很后悔自己的固执,在他家有什么不好?


  我没想到我的第一次是在歌厅。几年前,歌厅的名字不像如今这样花哨,现在的歌厅换上靓亮的外衣,实质也一样,包房、大厅、酒、槟榔、自带的女朋友和陪歌的小姐。他和他的朋友要了一个最大的房间,老板很客气的带进一群姑娘说是免费。姑娘们坐在那些男人身边。她们露着乳沟。喝酒猜拳,姑娘们笑得很放肆,咯…咯咯。声音像母鸡身体像发情的猫。啤酒一扎扎弄进房间。没人唱歌。他看他们把手不动声色放进姑娘的腰间乳房上内裤里。我讨厌他们放荡不羁。很多次反对他和他们来往。他说,你没看王平平也在嘛,他爸是政法委书记,能出什么事?我们做生意的免不了要出入这些场合,大不了带上你。
  王平平搂着一个女人亲着亲着从沙发上滚到地上。他站起来摔了一个酒瓶,滚,你们从这通通滚出去。他们诧异莫名地走了。留下烟味混杂着酒味。服务员怯生生问是否买单,他说,你给老子躲远点,老子再开一个钟,把门带上。我说,你醉了。我们回家吧。他不说话。眼睛像火。烧着的火。我又开始紧张。我说门外有人。他说让他们去死。他把我的裙子扯下来,露出胸。露出的胸加速燃烧的速度。他对着我耳语,**,给我给我,给我好吗。我说不要。我推不开他的手。我盯着门,那儿的门不能反锁,就那么关着,门上还有一扇玻璃,超过一米六就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屋内发生的事情。他在我耳边喘息,我不停挣扎。我想给他,但是那时的情景像在上演有强奸境头的电视剧。我们扯来扯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大汗淋漓。我满头大汗。他沉默着不再征求我的意见,裙子终于褪到鞋子上,我放弃了反抗。我只想他快点。再快一点。和开始的粗鲁不同,他很慢。一点一点的进入。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得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才不至于倒下去。我忘了是怎么结束的,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恐慌。
  他替我弄好裙子,坐在沙发上,点燃烟。这跟最初的想像相差得太远。那些姑娘坐过无数次的沙发让我恶心,没有美好只有丑陋。几天后,他和我说,他是喝醉了,他也是第一次。幸好喝醉了。他说,要不迁就来迁就去非得到结婚才能办得了。本来我们可以在干净的床单上完成的。我又责备自己那次的固执。同时,原谅了他。


  他痴迷我的身体,像新学会开车的人对车一样的
迷恋。经常,他中断生意跑到我妈妈的饭店找我。那时我已经实习。说是实习实际上交一笔钱给实习单位,更多的时间我和妈妈一起打理饭店。那些小姑娘一见他就乖巧地叫哥哥,毫不犹豫指出我所在的准确位置。我妈妈一点也不反感他。在她看来,没有比他更适合她女儿的人了。他用许多冠免堂皇的理由叫我出去,买书、看电影、谈生意什么的。最终只做一件事情,去他那个小家。他在他家附近用最短的时间弄了套房子,不大,却很整洁,有一张宽大的床,两个枕头,我们一起选的。进门通常来不及脱鞋子,他把我抱到床上,说着情话。急切地脱去对方衣服慢慢的进入再慢慢的颤栗。
  那段日子,疯狂而甜蜜。床头摆满许多杂志、零食和影碟,还有咖啡以及酒。酒是准备事前喝的,咖啡则是事后用。我们赤裸着,看电影偶尔也看三级片或者A片。我看杂志的时候,他看我。他告诉我,我的胸型丰满漂亮充满诱惑。阳光或者灯光照耀在我们身体上,咖啡在床头冒着热气,我们上身分开腿依旧纠缠。酒还是纹丝不动,床头的咖啡越来越少,避孕套的数量从十到零又从零到十。我爱他。他不在家的日子会在床头柜上放上一些钱,我用这些钱精心挑选墙上小装饰、桌布、凳脚垫子、花瓶、烟灰缸、拖鞋、他的睡衣。


  我讨厌王平平,开始就说过。看到他和她在一起,第一反映就是我恨王平平。我打破王平平的车窗玻璃,王平平很委屈的说,这关我什么事?他们搞在一起我又没在场。再说了,现在的男人谁不搞一两个女人,我爸还搞女人呢。你爱他最好就当没看见。我说去你妈的。我又不是瞎子怎么能当没看见。
  他在下面。女人在上面。第一眼,我怀疑我眼花,又或者是阳光产生的错觉。我站在门边。床离门厅的位置不到十米。卧室的门开着,看不清女人的脸,她散着头发盖着脸。身体很瘦,几乎没有胸。她在他的上面扭动,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他很快乐。我知道的,他喜欢这种姿势。他的手搂着她的腰,嘴里说,快点,哦快点。我奇怪我竟然没有冲上去,砸烂他的头或者挠坏她的脸。我站着,很安静,像在看A片。我和他看A片很少冲动。用他的话说,A片适合手淫时候看,或者适合举而不坚坚而不硬的阳萎兄弟看。我们对片中的男女主角品头论足,从长相谈到技巧,最后吸取可行方式指导下次实践。
  男主角换了种方式。他把女主角从床上半拖半抱弄到床下。女人撑着床沿翘起屁股低着头,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但听上去她很有快感。她吱吱唔唔叫着,声音大且脆。他站在她的后面,突然,他抬起头。他长时间保持挺立的姿势看着我,眉头紧锁再紧锁,眉心那颗黑痣竟隐进眉毛里面。这是我看过最古怪的样子。后来,我在鬼片里看到受到极度惊吓的人脸上闪过类似的表情。他肯定在想,她不是出差了么?女人拉长声音,来…啊。 后来感觉不对站起身,看到我和遇鬼似的躲到他的身后。他竟然很明显迈出一步挡在她前面,仿佛我是入侵者。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我很愤怒,我像个白痴被人愚弄,我就是疯子。我把能砸的都砸了,那些易碎的东西发出吓人的响声。女人呜呜呜地哭。他跑过来,紧紧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你听我说。我说,不听,不听。他又说你想怎么样。我说你去死。他说好,好好。女人趁着这个机会,穿好衣服从我身边跑出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听他的电话。他去我家我拉着每叶往外跑。我妈闹不懂我和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每叶是知道的。但是她不太在乎。她和
王平平一样,现在男女关系充满变数,只要本质不坏,给点教训就会好的。我懒得和她说。我纠缠王平平。问那个女人是谁。他说他不知道。我说你肯定知道,你们天天在一起。他说他真的不知道,并且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暂时不会去碰别的女人。我很悲哀。连王平平都甘心守着一个女人,而他不能。几个月后,我答应跟他见一面。还是那个屋子。他瘦了。我们找不到话题。沉默像死水淹着我和他。看上去,他并不打算先开口说话。他抽着烟。烟雾混着酒味,我想起歌厅。屋子残留我曾经的味道,我喜欢的物品还在静静散发它们的香味。洗发水的、沐浴液的、香水的。它们混着混着使我无比伤感。我终于哭着问,她是谁。他停了停,说,她是谁并不重要。我说,那什么重要。他又停了停,我想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这个,很重要。我扑上去扇他的脸说他王八蛋,少在我面前装恶心。他抱着我,低下头吻着我的脸、耳朵、露在衣领处的锁骨。空调机还是嗡嗡响。只是季节不同。季节从夏季到了冬季。它努力扇着风,屋内还是冷。我们浑身抖着,我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横七竖八的痕迹。渐渐的。渐渐的,我们慢慢平静,我们在沙发上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爱。不同于第一次,我们很平和的做完。他说了许多话,不是情话,说到玉佩、院子、说到那个女人、说到这几个月因为他的疏忽他爸爸的生意遭受从没有过的打击。我听着,默默配合他,我索取,他付出。他索取,我付出。最后,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到我脸上,他说:**,时间会告诉你我没有说谎。
  我走出那个房间。没有以后,没有结果,是不是谎言也不再重要。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他爸爸在那个城市拓展了新的市场。他还经常给我电话,也有短信。我偶尔去那棵玉兰树下,站在车水马龙中想着从前的日子。已经不哭了。我和他说。但是他不知道,我交过男朋友,但是总在临阵脱逃。我羡慕未发育好的胸。她们挂着T恤或者裹着厚厚的衣服从我面前走过,我看着她们,多么好的胸!我想。它们永远让她们在男人眼里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哪怕遇上最糟糕的事情,男人也会产生保护她们的欲望,而这欲望与性欲无关与爱无关。
  当然,他也不知道,今年,我很想为我爱过的男人买块玉佩,用掉自己所有的钱,买──最好的那种。

                        (06.9.2凌晨3.34──10.12


 



返回页首|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