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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见过高原这个人。只看过他的一张照片,三年多以前吧,他坐在电脑前拍的。有人喜欢用儿话音来叫他的这个名字,我觉得味道不对,我更习惯于用普通话来念这个虚构的名字。为什么呢?这样的叫法,很容易让我想起那种特殊的地貌,比如黄土高原、云贵高原等等。把他的家乡名称跟这个高原联在一起,会发现有种特别的幽默意味,要是用天津话来读这四个字,天津高原,抑扬顿挫的,尾音上挑,带上儿话音,那就更带劲了。但是用普通话来读呢,会显得厚实很多。不知道当初他想到用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我认识他相当的早,跟我到黑蓝几乎是脚前脚后的事。我们两个的渊源,还得从我们发现彼此都是好说之徒说起。天津人能说,这并不奇怪,好像随便找个人都能给你说个段子。东北人能说的其实不多,跟天气有关,一年冬天有五个月左右,天寒地冻的,不可能老动嘴。不过好在网络时代的能说是无需用嘴来完成的,而我又早早练成了五笔神功,运指如飞,有那么一天,我们两个就搭上手了。这一聊,就对了脾气,既有嘻嘻哈哈的胡侃,又有严肃耐心的交流,谈文学、谈人生,就跟当时常见的文学青年一样,不能免俗。不过俗归俗,朋友还是交了下来。他喜欢称我为赵老师,半认真半随意的,而比大十岁的我那时也确实有是好为人师的倾向,同时跟他也是有荤有素的闹惯了。
时过境迁,你会发现成年人跟小孩子毕竟是不一样的,不论是为人、做事、写文章,都是需要有些分寸感的,掌握分寸也是一种学问。而弄懂这道理,已是几年后的事了。很多事都过去了。比如说我们有一年多没说话。直到我到上海以后,有一天我们又开始说话了,那一瞬间印象很深,说起话来也仍旧是自然、随意的,从QQ上下来,心里边很舒服。我发现我对他的信任并没有什么改变。其实我们变化都挺大,都来了个移形换位,两人都辞了职,也转了行,我跑得远,到了从未到过的上海,而他则是跑的彻底,完全抛开了体制式的工作,成了自由身。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们既是那种容易长时间沉陷于一种状态里不能自拔的人,也都是那种能在长久的沉默忍耐中突然反动起来的人,按性格的逻辑反向推导回去,在骨子里,我们既是那种比较传统本份的家伙,有保守的一面,又不喜欢默守陈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做出让人想不到的事来。
说到传统,就不能不说高原是个有着强烈的家庭观念的人。他是个孝子。几年前我为他做过一次动态报道,他描述的日常生活场景的间隙里有谈及母亲的地方,原话我想不起来了,但非常清晰地让我觉得他是个孝顺的人,他的那种孝的状态,在我看来是更接近于古人的。另外就是他虽然时常有意流露出一种洒脱不羁的个性,但实际上,我倒是觉得他有着极强的对传统型幸福家庭的想往与迷恋,这一点,可以到他的一些小说里去找到些影子。这些因素集中体现在他身上的时候,有时候就会显出他还有固执的一面。这一点,尤其突出地体现在他那时的文学观念跟实践方面。比如说当时他非常喜欢马原、王朔,喜欢的不得了,以至于不能容忍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诋毁”他们。而在个人的写作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是固执地坚持着王朔式并辅以马原式的那种写作。似乎谁也没有办法说服他有所改变。
然而固执有时也会是难得的优点。也正是因其固执,才没有被过多的社会经验弄得油滑无趣,才没有拿老练去换执著。特别是最近一年以来的高原,我觉得他其实倒可以说是固执的受益者了。关于这一状态,最直接的就是从他的写作情况反映出来。他写的不多,或者说写好了觉得满意并发出来的东西不多。有时候,我就想,他挺像一个闷头提了两桶水走在锋利的刀刃上的艺术家,虽然危险始终存在,但是另一面他也越发的懂得什么是沉得住气了。当然,就像很多深爱写作的作家一样,有时他也会对自己的写作忽然的就感到了绝望。而解决这种绝望,或者说至少是一时解决这种绝望的主要方式,就是全力以赴地写下去。说到底,这也还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克服。现在,我很喜欢他的语言。这是以前的他行文所没有的效果。他以前的语言状态有些任性,也有些勉强,而现在的语言则完全是另外的状态,富有弹性,灵活而又沉得住气。
写到这里,又自然而然地想起高原在那张照片里的形象:帅气的面孔,似笑非笑的嘴角,聪明而又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调侃的幽默的言谈里隐含着锋利的气息,而他又是异常敏感的,这敏感,又常常会与情感上的某种不为人知的细腻相伴相生,他是能够意识到这些的,所以他会别的东西来掩饰它们,他会有意显得很随意,甚至是任意为之,不拘小节,偶尔还有些孩子气在里面闪动。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着一双犹疑而又充满距离感的敏感眼光在不声不响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在当时的背景下,这些因素足以在他的心里扭成一个紧紧的结。这个结是能够让他感受到窒息的趋势的。就其个性而言,他是个需要压力困难来激起斗志的人。松散随意的日常生活状态会很容易就消磨掉他的意志。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以一种非常的状态和力度发现并进入属于他自己的文字世界,他需要那种高原反应以及缺氧造成了准窒息状态。我所能感觉到的,是他在最近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做着准备。他广泛而深入地阅读着,他的言语间多了许多沉默与空白。毫无疑问,无论对于他的人,还是他的写作,更多的新的变化将会随之而来。他的后劲很足。
2006年9月20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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