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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房间是空的。他一个人,但却有三个灵魂。真的存在灵魂么,抑或是从他身上流露出的一个家庭的气息。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就意味着有四个人:父母、子女和或许已经进入天国的祖父母们。这里面的联系有点儿像一枚锈迹斑斑的十字架。可,十字架并不是悬空耷拉在岩壁上头的——它只能插在地上。而大地;这个延伸出去甚至给人以空虚感的东西,如今已经不在他的脚下了。
  这时候他站了起来,从自己屋子里的椅子、沙发和床上。他们仨莫名其妙的突然汇聚到了门口,于是便重新变成一个整体。“可这儿已经没有整体了”他嘀咕着,拖沓着拖鞋走到了对面的屋里。仍旧是他自己,赵武。赵武:这是他的名字。现在只留下了名字在这里,它空荡荡的回声没有人能听到,就如同一罐用来浇花的可乐瓶子——被剪子剪掉了上半部分——那么凄凄惨惨的被放置一个角落里。墙壁似乎在变小,而他也不得不跟随着变小,在高度上赵武已经被取消了。
  可是,这原来是一个家庭啊!他代表不了一个家庭:因为赵武一个人,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于是他在恍惚中靠近大床坐了下来。
  在记忆中,在我们早就乱成一锅粥的所有印象里,有一根白色的头发;这根头发壮硕、明明白白的生长在那里。然后,一个晚上——大家都准备睡觉的时候——赵武在黑暗中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他们的头发在发光!就像黑白电影里的光线一样,给人以冥界的冷感。赵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又是一个梦吗,但为什么在这里,在我眼前迸发出来。……那头白发简直太可怕了。
  此后很长时间里,他不敢说话,不敢回家。它的情况接近一场永无止境的逃避:典型的死亡恐惧感、莫名其妙的童年回忆、饭桌上升腾起来的热气——妈妈熟练的把这一切从铁壶里倒进一只暖瓶——接着,这种转移;夹杂着各种各样复杂东西的转移用一个软木塞子堵住了;他被什么给堵住了。虽然如此,赵武当时并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本来这一切就是很稀松平常的。他甚至可以断定:父亲仍旧在阳台上看报纸。



家庭生活(一)


  所以说,家庭意味着很多人。赵武可以一个人儿呆着,和父母一起看看电视。因为这个洞穴和其他亿万类似的洞穴一样:也就是在吃饭时,家庭成员才聚集在一起。也同样因此,吃饭以外的时间,人们彼此脱离。
  各人有各自的事,人们却只有一件事。但这也很容易就被忘记,没什么比一个家庭记忆更容易被遗忘的了。于是,当赵武迫不及待地回忆往昔的时候,他并不是在回忆跟自己有关的过往;那仿佛是另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他不知道的,关于另一个自己的回忆。

  影像;

  可怕的记忆;
  与人们在一起的感觉,虚脱、死亡;
  一个葬礼(不,并不是那样。葬礼是别人顶替我去的)
  (我所看到的)一具尸体,没有心跳和呼吸,无法自己起床;
  两种恐惧相加的结果;与死人在一起……医院的气味儿:药水儿和白色的东西,蒙面人;死魔;僵硬的腿;粗糙的胳膊;死亡;死亡;死亡;

  周围的人都是尸体。
  他每天要和人们打交道,在各种地方、任何地点。倾听回答还有面部表情。
  这都是谁教的呢,他天生所继承的也就是这么点儿什物。无疑的,那些东西形成了他的脸,所有人所能看见的脸:一半是自己一半是镜子。它们混合在一起几乎塑成了第三个东西。可,这并不能让人们满足,赵武自己也不满足。他想要的是什么,长久以来他根本就不知道。不能怪他,因为赵武没有目标也没有理想。这样看来,人生或许不需要什么目的。“任何人都将”想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厕所的门前。里面没人、仿佛从来都不曾有人一样。但这是错觉,他看到了肥皂。光滑的表面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有一种吸引人的光泽……然而陌生人却会带着自己的肥皂去公厕,他亲眼看到的,他张开嘴想叫喊;这些人他永远也搞不懂。某些努力其实毫无必要,与人融洽的念头不过是一个耻辱的退让。他不理解自己的父母,赵武甚至可能也不理解自己。家庭关系最终露出了自己的吃水线——血缘纽带;换句话说就是父母延续自我的手段:它将一个生命载体命名为子孙,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延长着,说到底,它无非就是“死者与生者”最内在的基本命题罢了。
  赵武摸着厨房里的一口铁锅,爸爸熟练的在那里面把带着血丝的、软绵绵的动物脂肪变成一碟儿肉片。这里无法进行学术讨论(不仅因为这是一口锅);他是个让人操心的子孙,简直可以这么来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证据之一,他的论文缺乏最基本的可读性——虽然教授说在细节上不错,可是因为松松垮垮的陈述句和选择判断句根本无法构成一篇文章。高中毕业合影里的他是一副似哭似笑的怪模样、张着嘴巴,这是证据之二。他自从十六岁以来就被人、自己的父母遗忘了。母亲尽职尽责,父亲也高尚的继续承担一部分额外的责任。总之,他当时就被告知:“你应该早点儿独立”。
  此种愿望是可以理解的嘛,即使实际上很难实施。一个根本因素,最重要的:“异性!”



男孩子必须成为父亲


  他的想象力极为贫乏,即使如此,他有时候也会想:很可能我一直是个女孩。如果他能够逆转那么还是有问题,因为异性;这是不可能由一个人解决。也就是说这个词儿是互指的,它意味着男女两个人。另外,人类早已不能返回雌雄同体的时代了。必须说明的是:昆虫,他非常讨厌;那些个到处爬来爬去的东西,低等生物,基督教不承认它是生命,甚至连佛祖也认为没有改造的价值。或许人类都厌恶昆虫,这些恶心的玩意儿代表了两种罪恶:饕餮的食欲和性欲,昆虫们进食,接着交配,吃完干完了伸伸腿就死掉了。它们自然是谈不上什么道德的。
  没有道德的一只虫子正趴在厕所的墙上,光洁的瓷砖被玷污了。然而赵武却是一愣,然后呆呆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望着它。他退了出来关上门,随后走到厨房。他发现,锅碗瓢盆都静静的排列在各自的位置上。这便是一种道德。于是,他鼓起勇气决定也要恢复厕所的道德。
  毒药用光了。整个厕所都被毒气所占据,但一直到没法呼吸,赵武才从堑壕中钻了出来。这场胜利是必然的了,难道化学武器没有杀伤力么?人类有摧毁地球的能力,一只虫子自然不在话下。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获得在各个领域内的道德秩序。因为道德就等于秩序嘛。
  可是,赵武也必须在某个时刻变成一只虫子。这就是他父母赋予他的新秩序:喏,他到了交配年龄。
  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家庭尽管并不负责进行性教育(女孩可能例外),因为男孩子们会自然而然的获得这种神秘的启示。当然咯,并没有性爱天使从天而降对这些小学生谆谆教导;这毕竟有点儿让人难以启齿——因为,人类自己就具有对抗性诱惑的本能。肉体上的接触总是被避免,特别是大面积的肉儿。由此所产生的排斥性便应运而生了;他发现即便是握手这样的动作也很让自己难堪。嗜洁癖已然不再维持在心灵层次上,而是飙升至生理上的刺激—反应。女性尤为如此。赵武畸变的心理不允许在他周围出现女人;他怒目而视、瞳孔缩小,几乎发展到要吃人的地步。而今,时间把他推到了最前面。
  “明天穿得干干净净的,人家姑娘最讨厌邋邋遢遢的人了。”母亲拿着锃光油亮的皮鞋和一把梳子,“好好梳梳头,啊。”“我这寸头梳什么呀!”赵武拗不过母亲的要求,接过梳子,攥在手心儿里。于是,在这个时代的某个夜晚,赵武离开了自己的家门。是的,所谓家大概就是拳击俱乐部——黑暗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忐忑不安的拳击选手。



家庭生活(二)——节日教育

 

  炮有气无力地飞上了天,乱七八糟的彩色流光映在窗户上;也照在赵武全家的脸上,他们正在阳台上欣赏免费的烟火表演呢。一年一度的欢乐时光宛如每天晚上八点半上演的电视剧一样,在大家的期待下,上场了。说起来,这种期待似乎并不总是那么激动人心,因为它已形成一种惯例;不过是在自己乏味的轨道上行驶过去。而,站在田地里的观众们则瞩目关瞧——夜晚的文明所闪烁的一张笑脸——那是女明星璀璨的笑脸。这就是当代所有人的心灵了。即使散发着重复的味道,但也说明了一个基本问题:平庸,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性格。
  父亲郑重其事的拿了出来,没错,是一小盘儿、一小盘儿的点心。这些小麦制成的面食被精细的安排在一个个小巧的碟子里——这些小碟子在边沿绘着各种美丽的传统仙女;一如在碟子中央篆刻的吉祥字符一样——它们当然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问世的。对于赵武的父亲来说,这是一个有着三十四年的传统。只不过最近几年来,随着赵武自己记忆力的衰退,往昔的那些节日场面已经一去不返了。
  但它仍旧给赵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在很多年后,他发现碟子里点心的各种味道仿佛又回来了;一点点的复苏、并愈发浓郁。但现在他还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近似怪癖,可父亲却总在重复着,好像当那些流动着洁白的碟子与面点们产生了奇妙的反应——它们形成了一个整体……
  在经过一个类似祈祷的宗教仪式之后,家人们开始享用这个干冷的夜晚了。
  他们围坐在一起,前面就是那些小碟子;更前面则是电视机。节日气氛的点缀物就是这些了,而木床、沙发和低柜、老式缝纫机却在无聊中被忽略了。事实上这也没什么,他们和往常一样仅仅是看看电视;那些美妙的小祭品也仍旧是平常点心盒子里的一块儿蛋糕而已。只是,在这个时候代表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节庆固然是人们为了逃避无聊而发明的,但它是否有用呢?赵武在多年后会模仿这一行为似乎在这时就已经被决定了。他的模仿唤起了埋葬在地下的自己的羞耻感,这感觉虽然已随着父亲的亡灵藏了起来,可是又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他梦里;一阵谆谆地耳语教导他——在不同的时刻吃同样的一块饼干,其意义也大不相同啊。



崇拜生活的原因


  赵武一直想不通的并不是父母对自己的期望,那些陈词滥调实际上也是赵武所认可的:和异性结婚、稳定的工作、健康的身体还有一个
即将出世的宝宝。这些简单的生活愿望使大部分人的终身理想;除了政治家外,几乎所有人也都这样想。他的领悟来的迟一些,但也无妨。因为赵武逐渐了解到,父母的这些期望只不过是他未来生存的最基本条件罢了,工作意味着可以有饭吃、婚姻意味着不会太寂寞、自己的孩子意味着一种证明(尽管看起来有点浮夸且信誓旦旦)。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反对这些呢。个人的事业无非就是生活下去,它比活着或者生活本身都要有意义,也更复杂些。而今,赵武必须自己面对它们;不再有来自背后的各种压力和帮助,也恰恰是没有了压力和帮助,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全明白了。
  晚上,他习惯的来到电视前。即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但也无法妨碍他。这种排解式的消遣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了,何况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也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孤独的面对一切。因为他现在面对是三位一体化的自己,一个以生活为生活基础的人。所以,生而且活着就不再是单纯的生存和生命的延迟,而变化成对生活的崇拜——它来得格外轻松、甚至连赵武自己也没料到,这种新信仰竟轻而易举的就征服了自己——另外一种秩序的统治;他自己做饭、打扫屋子、自己上厕所、自己穿鞋、自己洗衣服……现在他的内裤晾在阳台上,任凭耀眼的阳光穿透内裤并打下一道影子。一句话:单身生活。
  可这并不显得多么有趣,事实上它被无限的种种琐事所中断、或者反过来说是每件小事串起来的一个过程——它受到一些规则的摆布,以至于赵武忙忙碌碌地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毫不奇怪得,在他正往茶壶里倒水的时候,一个电话铃声竟使他的手张皇失措的抖动起来。在安抚了乳白色的电话听筒之后他又回到了厨房,这个他现在最常出现的地方;案板上的黄瓜被分成小段,父亲用过的菜刀如静物般躺在旁边。赵武用一个暖瓶盖儿盛出米,一边不安地倒进锅里一边目测合适的比例:该倒多少水才好呢?这个时候,他最缺少的大概就是一个量杯,好精确计算出煮一锅粥所用的自来水。在这方面他已经继承了这个家庭节俭的传统思想,这一思想通常认为:自己动手做饭必然地要比在外面吃更划算(此种思想,其实也深入到全体家庭的精神深处去了)。但,一个人吃饭的成本似乎比较大——doityourself的投资方式,往往不一定对自己有利——尤其是在家庭领域,那么这一真理的必须条件是什么呢。是的,一个家庭。
  赵武也已察觉到了。也就是说,为了保证减少浪费,他必须组建一个家庭。对他来说就是要有一个女人。反正他顺利的登上了父亲的王位,所以应该要有一个王后才行。他看着下锅的黄瓜在开水里翻滚着冒着白沫。“去哪儿找女人啊!”



找寻女人——一次冒险


  这就显得和格林童话没什么区别了。赵武衣着整齐(这一点就很难想象)的站在大街上。周围的人在散步,没人注视他一眼;也没有上来搭讪的。赵武发现在他身边匆匆经过的女人都像一座山一样飘忽不定。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无影无踪了。
  一,二,三,四……铺路石上连脚印也没有留下;或者它们只是一些幻影。
  他打算采取主动姿态,用手拍拍肩膀还是直接去接触乳房呢。这并不是公开的挑衅,因为它完全可以是偶然的。所以,不如用语言来调戏。“给我一瓶酸奶。”
  赵武冲着一个女孩儿说道。他想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但嘴唇边的肌肉反而拉向水平方向——这是一个很滑稽的表情——女孩儿惊骇的望着赵武,哆哆嗦嗦的拿着零钱的手抽了回来。这种情形已经不容得赵武进一步献媚了;因为,这会让人觉得是某种威胁。女孩儿已经快喊出“救命啊”来了。于是,这位僵硬的双重变态者欣然的退了出来,拿着他的酸奶回到了人们那里。有几个人瞧了瞧他,但又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他觉得,此刻人们的概念绝不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他们彼此提防着、目不斜视,因此却能产生出一种奇怪的、非常可靠的安全感。
  赵武:能面对各色人等却不能盯着一个妇女发愣。
  他只是分布不均的小黑点儿中的一个。这些黑点儿几乎无处不在,可若认真仔细地对待,却又没什么价值;分散了么、没有中心了么。仅此而已。再不就加上一些讨人厌的形容词。赵武时下的处境就是这样叫人无可奈何——一方面他出来了,另一方面他又在人群中——即便这个位置看似很有利,可是那是以为赵武在那个位置上,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毕竟,这种事是旁人很难理解的。他父母的在天之灵冥冥中正在低头注目(和所有“在天之灵”一起注目),于是乎,当天色渐晚的时候,明亮的色彩开始暗淡下来,黑暗并不是一下子就蹦到台前而是……压根儿就没什么黑暗。因为夜晚其实是非常昏暗的一种状态,比方说白色的裤子还是裤子且依旧是白色的,它只不过看起来很暗罢了。在这种背景下,赵武藏身的黑点儿反倒是得到了掩护。还有什么比一个打算隐身的人藏在人们中间更易不被察觉的呢?



继续家庭生活(模拟)


  “你就住这儿?”
  “……冰箱里有果汁。”
  一阵放肆的笑声,刹那间就把房间给充满了。赵武也随和地笑了笑。不过他还没有放弃征服这位“不要果汁”的女伴。“有啤酒么?”赵武又一次笑容可掬的面对来访者半口吃地支支吾吾,“我、我……一般不喝酒的”——这么说会让人以为他是知识分子的!(当然,这天夜里他费劲儿地举例说明了一个嗜酒的“知识分子”朋友)不知怎的,来访者居然也天真嗤笑道:“呵呵。”这是个人品行的问题嘛,总不至于上升到一个家庭高度吧?
  “咱们看电视吧。”赵武恭恭敬敬的打开了魔盒,一个说着中国话的洋人塞满了整个屏幕。他俩于是就坐在魔盒的对面瞧着这一口普通话的洋人在里面表演。重温这种感觉虽然有点儿荒唐,但是他却十分地紧张;不过等赵武开始慢慢专注于画面的情节之后,他的不安就一扫而光,同时这种放松也使他完全忽视了他身旁的那位女士。“嘿嘿嘿……”一段挑逗的画面终于让他原形毕露了,赵武傻笑着,完完全全地投入其中。
  “嘿嘿嘿嘿,嘿……”
  笑声结束了,他看了看时间。喏,挺晚的了。那么:赵武决定该睡觉了。他站起来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走,不仅丢下他的女伴而且非常自然的径直消失在黑暗里。就在他在黑暗里摸索着铺床的时候,那位来访者倚在门框上,来了一句“你干吗呢?”哦,把她给忘了。赵武慌忙走了过来——在黑漆漆的门廊上——他只说了一句话,“很晚了,你回家吧。”但,没有任何回答,赵武以为对方没听清楚,“我要睡觉啦。再见啊。”在黑暗里,他无法看见对方鄙夷的神情;不,或许对方只是惊愕地睁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赶了出去。这天夜里,他睡得很安稳,甚至也没有做梦。



第二天


  第二天,赵武把自己的房子收拾一新。厨房、走廊还有厕所,都放着一个塑料模特。他仔细地给这些模特穿上衣服——那是从父母的衣柜里拿出来的。“有点儿大,先凑合着吧。”他掸了掸膝盖。现在,他可以踏踏实实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06/9/11


【宇文光 推荐】

邱雷
  还是家庭。但已经不满足于停留在户外看着两旁的包厢。这次我们被带进了包厢里,遇到赵武,他的三个灵魂(灵魂!)。甚至他开始有了点变化,“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全明白了”,他出去了,他去找女人。在此之前,他当然也参加过相亲。但是他对某个具体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态度呢?一起看完电视,礼貌地让别人回家,然后自己“睡得很安稳,甚至也没有做梦”?这确实让人有点儿难以相信(有点儿难以启齿的难以相信)。所以一定有人对小说的结尾不甚满意,毕竟,意料之中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又确实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的念头,让我们不能平心静气地、“踏踏实实开始自己的生活”,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愿意立即就从小说里撤出来。被驱逐出来。
  思考在小说里是恰到好处的。但这不是说某种比例,不是说小说家需要像药剂师那样斟酌他手中的化学制品按哪种特定的配方混合在一起——相应地,我们通常也不会谈论混合。
  即便是“这就是当代所有人的心灵了”这种暗藏着野心的判断,也因为有特别的戏谑而有了特别的温情,相信这种温情的读者能在小说的许多地方自然地会心一笑(道德就等于秩序(嘛);孩子意味着一种证明为什么是浮夸的;单身生活)。但又不仅仅是一笑而已。除此之外,带着善意的读者也会特别留意到性爱天使、拳击俱乐部、厕所的道德和父亲的王位。
  所以这完全不是一次德育课的体验,虽然他已经把事实发生的情形指给我们看:尽管毫不在意,也没有必要放弃家庭(秩序?)。我们权当出了趟门,转眼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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