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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几点了
老杨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摸了摸,这才想起,手机昨天晚上已经丢了。老杨的一个同事过生日,从饭店到歌房,再吃宵夜,搞不清到底丢在哪儿了。老杨打开电视,屏幕上没有时间显示。墙上的动物钟表一直没有更换电池,不然的话,那只小松鼠应该跳上跳下的。老杨起身小解,洗了把脸,去厨房找出来一瓶纯净水喝。
如果有根黄瓜该多好,老杨想,一个苹果也行。但这怎么可能。从厨房回来,老杨看到他的前妻张燕躺在沙发上。他打开灯。
她眯着眼。
“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杨问,语调却是“你怎么又来了。”
张燕跟老杨有许多共同点,爱听歌爱看碟,爱玩爱闹爱交朋友,花钱大手大脚,不喜欢带手表,都属虎等等。高中就有女同学煞有介事地说他两口子,太相像了不是好事情。大学的时候,他在天津,她在沈阳,她去天津的次数比他来沈阳还多。毕业两年,他俩结了婚,生了个丫头,今年上一年级。开始的时候张燕因为老杨不回家跟他吵。后来张燕回家晚了,老杨就跟她吵。老杨对夫妻关系的理解比较自私,丈夫可以出格妻子绝对不可以,只得离了。表面满不在乎,实际当老杨确定老婆在外偷情,人一下子就垮了,可以说彻底崩溃。孩子归他,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分离不开。张燕收拾衣物搬了出去。唉,今后那么多的日子,都将是没有爱情的日子了!老杨不寒而栗,他这才看清自己,哪里是什么潇洒的风流人物,一个误入歧途的家庭生活的忠实信徒而已。他开始领各种女人回家过夜。张燕碰到过就不止两位,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安慰。
“踢球的又把你赶出来了?” 老杨说。
“跟他早结束了。”
“噢。”
有个在省队踢过足球的家伙让张燕神魂颠倒,老杨对此一直耿耿于怀,“那是被哪个赶出来的?”
“他,做广告的。”
“做广告的赶你?”
“吵了一架,我自己走的。”
“他没拦?”
“拦不住。我就是想让他哭。”
“哭?谁哭?”
“让他哭一宿。”
老杨已经回到床上。过了一会儿,他说:
“就因为你走了,他会哭?”
“爱信不信,”张燕躺在沙发上,正好跟老杨面对面,“他非常爱我。”
“几点了?”老杨问。
“不知道。”
“你看看。”
“我不带表,你又不是不知道。管几点干什么?睡吧。”
“我想知道。你看看手机。”
“不能开,一开他就打进电话。烦。”
老杨把枕头立起来枕着,这样看着张燕更得劲一些。
“真的假的?”
“打进来他就哭。我想让他哭,可我又不想听他哭。烦。”
老杨坐了起来,“我不信。”
“不相信有人会为我哭?”
“不信。”
老杨下地,张燕坐起来。老杨坐在她旁边。她躺过的地方比被窝还热乎。
张燕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拿着手机。开开机。一堆短信跳出来。
“让我看看,”老杨凑上去。
张燕说,“不出五分钟他准打过来。”
“看一条。”
张燕把手机抱在胸前。这么多年过去了,张燕害羞的样子依旧象个少女。
“看看他都说些什么?”老杨说。
张燕先自己看了一个,忍不住笑了,藏在背后,“不给看。”
老杨黯然。
他从茶几上取了根烟,点上,站起来抽。抽到一半,张燕向他招手。
老杨赶快把烟掐掉走过去,他把耳朵贴近。那个爱的能力仍然很旺盛的幸福男子的嗓子已经哑了:“呜,你在哪儿?呜,呜,快回来吧。没有你我不能活。呜呜。”
大胆地使用了绿色
她一走进沃尔玛,他就看她。她从干海鲜货架快步移到日用品货架,发现他仍在看她。他的手推车上,载着不多的物品。她突然觉得自己毫无道理,干嘛要躲避一个陌生人呢?
“您是崔女士吧,不认识了吗?”那个陌生男人走过来,“我,陈凯。”
上周二在公司,午休时间,同事们打羽毛球,崔丽华不爱运动,又怕晒黑了皮肤,她把吃剩的鱼头放到墙角,没等小猫过来,就上楼回到了办公室。她斜靠在椅子上,打电话、看报,准备眯着眼小憩,门被推开了。
“您好,我,陈凯。”
“陈凯是谁呀?”
她受到了打扰,感到不高兴。
“容我慢慢给您道来。”
这个笑容可掬的家伙是跑供销的,因隔壁供销处暂时无人,就来到财务处打发时间。他不但从她胸牌上得知了她的名字,还准确地把握住了她的个性特点。崔丽华这个人呀,说她表里如一也好,说她单纯也好,浮浅也好,都一样,她一直是她,永远象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软绵绵的。刚才一句“陈凯是谁呀?”,本应尖酸刻薄,可一经她之口,完全改变了力道。她还责备自己不该如此过分,赶紧做了补偿。
“您是来供销处办事的吧。旁边有纸杯,渴了请喝水。”
来人中等身高,长相一般。显著的是他那长期行走江湖所练就的非凡应对能力:只要你接他的话,无论怎样,那都恰好是他想要的,他便报以会心的眼神和爽朗笑声。你不接话也是一样。跟这样的人相处,怎么可能会冷场呢。崔丽华虽然温和,但跟外人打交道比较刻板生硬,不够自然。她十分向往能够跟人无拘无束地说笑交往,可实际就是做不好。正因为她性格古怪,部分想套近乎的男士在做过试探性的尝试之后就偃旗息鼓了,好多都望而却步,有的愤愤然骂她傻逼。因而在跟陈凯先生上床之前,崔丽华女士还从未跟丈夫以外的任何男人发生过性交关系。在宾馆房间的浴缸里(在那里他们做完了第二次),她差点儿把这个隐密的事实脱口而出。
一把小梳子帮助她克制住了。那只是一把宾馆客房寻常见的袖珍梳子,摆放在浴缸的一角。她发现了它,拿过来,给他梳头。
梳子质量较差,划得陈凯直喊疼。
回到床上,推销员向她诉苦。东跑西颠的,不是人干的工作;偶然跳到时局,骂;跳到房价飞涨,庆幸自己下手早。她等着他讲到情感部分。但他绕过去了。他一定结了婚的,有孩子,家庭稳定。他是天津人。应她的要求,他说了两句地道的天津腔。她笑出了声。她从小就觉着天津话最好玩了。
这回美人真的该回去了,陈凯没有再拦她。
他找着了她的内裤,递过去。
“这是上一代人穿的。”
他善意地取笑道。
“我老公么,保守,那样的,他接受不了。”
“你有没有女朋友,长得漂亮些的?”
他给她出主意。
“就说是她送的。你老公一百个能接受。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捎几套吧。”
“下次谁认识你呀。”
崔丽华的好朋友王小剑,公司两大美少妇之一(另一个当然是崔丽华)。王小剑跟几任经理都关系暧昧,外头还挂着N个情人。这些事王小剑对崔丽华并不隐瞒。发生了新情况,她会第一时间主动坦白交待。有次崔丽华的老公出差,王小剑的老公也出差,崔丽华把王小剑叫到自己家里睡,聊天聊到后半夜。王小剑以身说法,讲述不同男人的好处,分析得十分详细,她的听众到后来都忍无可忍了。
“你,那么流氓。”
崔丽华说。
听归听,好朋友归好朋友,崔丽华可从来没有跟王小剑出去玩过、混过。她认为自己跟王小剑不是一类人。再说她爱她的老公。有一回深夜,她激动地把王小剑的事情说给老公听,老公表扬了她,并且慨叹自己娶了个好老婆。周一上班,崔丽华没有见到王小剑。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小剑仍然没有来,崔丽华颇感失落。吃过了午饭,同事们打羽毛球。崔丽华到楼下喂猫。公司身后是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丘,生活着好多野猫。这些野猫不怕人,经常三三两两地下山觅食。上个月,区政府的一辆面包车,不小心压死了一只生产不久的母猫。两只小崽儿一路寻来,扑到死猫身上吮奶吃。王小剑看到了这个情景,上楼讲给崔丽华听。崔丽华掉眼泪了。王小剑跟着也掉眼泪了。两位年轻的人妈妈化悲痛为力量,山坡上挖了个深坑,埋葬了猫妈妈,然后找了个托盘,给两只遗孤喂牛奶。小猫可以进食了,再喂饭菜。
“王小剑。”
“崔丽华。”
崔丽华可高兴了,看到王小剑,她心里格外踏实。
“等一下,我回个短讯。”
王小剑说。
崔丽华向她摆手,让王小剑站着别动,她过去。
十七年的小辣椒
三位大腹便便的男子,三位小姐,交叉坐在沙发上饮酒嬉戏。中间的一对儿忽然起身。
他们走到包间的另一头,隔着一个小茶几,面对面坐下。
“你可以穿上衣服。”
肥男边说边晃动屁股下面的座椅,似乎对它的安稳程度有些担心。
“别摔着,”女孩说。
她正在点烟,打了三下才把火机打着。
“穿上衣服吧,”肥男又说。
女孩朝着他吐出一口烟,“你朋友同意吗?”
“今天我买单,我老大。”
“懒得动,就这样吧。”女孩收了收胸脯。
相对纤细的身躯,乳房可算丰满,用她的话说这是“工作需要”,必须要够一定的分量。她的胳膊肘支在茶几上,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夹着烟,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的厌倦模样。肥男说:
“毒不能沾,沾上人就废了。”
“我只K粉摇头丸。”
“舒服?”
“你刚才不是吸了么。”
“我?我才不沾那些玩意儿来。嗤,全喷了。”
“啊呀贱哪。”
“说,什,么?”
“可惜了,呵。”
“那玩意儿真有那么大吸引力?”
“你尝了就知道。”
肥男往两只杯子倒满啤酒,大模大样地端起来,欲发表感慨却不知如何措词的当儿,女孩一仰脖干了。肥男泄了气似的把酒杯放回到桌上。“喝呀,”女孩说。
肥男说,“你爸也不管管你?”
“他自己还管不过来呢。下岗了,经常喝醉。”
“你常回你妈那儿?”
“打电话。互相打电话。有事打电话。”
“你怎么不跟你妈过呢?”
“先把酒喝了,想耍赖?”
肥男端起酒杯,慢慢让啤酒流进嘴里。
“父母离婚小孩子一般跟着妈妈过。”
“我不是不一般么。”
“离婚时你多大?”
女孩把酒杯倒满。
“我是跟着我妈的。小学四年级,我一直跟着我妈。小学我成绩可好了,门门一百分。后来完蛋,不学了。“
“门门一百分?总共就两门吧?”
“三门,语文数学英语,门门一百。”
“你妈做什么的?”
“原先在商场卖货。现在跟别人瞎跑,不知道她忙些什么。那时她看好了一个男的。操他妈那男的真鸡巴有病,不穿裤衩在厅里看电视。我爸去了把他打了一顿,把他的头打破了。从那以后我就跟着我爸过了。”
“领你们进来的那个黄毛,是头儿?”
“领班。怎么?贼帅吧?操他妈去年我可迷他了。”
“他是你男朋友?”
“去年算。开始他有女朋友,我把他抢来了。我对他有多好他应该心中有数。我挣的钱全给了他。他拍扑克机。有一天我发现他背着我跟别人,我就疯了。真疯了。我又哭又叫,在大堂把衣服脱了。就这个样子,一丝不挂。”
“他呢?”
“他跑了。晚上回房间他把我暴打一顿。往死里踹。统统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只是工作关系。”
“你挣的钱不给他花了?”
“我傻?脑袋有病?精神不正常?我谁也不给。我爸我妈也不给。我给我姥我姥不要。我给我姥买好吃的。我最亲我姥了。”
“干。”
“为垃圾箱。”
“恩?”
“我们生活的垃圾箱。”
“从电视看的,还是听谁说的?”
“不知道。说完就完了,不记也不想。没有用。”
肥男沉默,若有所思。
“唉。”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小声。
“来感觉了。”
肥男说。他拉开裤子拉链,掏出那软不拉几的东西。
女孩走过来,俯身为他吹。
肥男回头望了一眼沙发那边的两对男女。他只是习惯性地随便望望,并不真的关心别人在搞些什么。一会儿,肥男开始喃喃自语:
“小辣椒,小辣椒,小辣椒,小辣椒,小辣椒──”
“胡说什么?”
“你。叫你小辣椒。小辣椒,小辣椒。好听吧?”
楼下开小铺的
楼下开小铺的,我们这样称呼她。
她青年守寡,带着一个傻儿子过。她家原住四层,为了开小卖铺换到了一层。天不亮的时候,她一个人蹬着三轮车去大菜市进货,坚持到半夜才关门闭店。偶尔能听到她咒骂儿子。
她的儿子不到三十岁,白白胖胖,眯缝着眼看人,骂起自己妈来瓮声瓮气的,“操你妈!”
自从金三角的乐购开业,小铺的生意损失了一半。大米、鸡蛋、豆腐、牛奶、水果蔬菜都没法卖了。
乐购刚开的时候,她站在小铺外面,见谁都亲热地打招呼,恨不得把大家都拦下来。
乐购每天都有特价货物推出,吸引老头老太太早早地去排队。后来她也去排队。情况越来越不妙,一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型超市,正以最快的速度往街道的各个角落推进。不久,在距离她的小铺二十米的地方开张了一家快客。
快客的东西不见得有多便宜,但是明亮卫生,质量相对有保证。报纸上经常刊登伪劣食品吃坏人,指的就是她这种小卖铺。我老婆就经常严厉地告诫儿子,不要买小铺的小食品。
楼下开小铺的开始因为鸡毛蒜皮跟邻居打仗,弄得大家避之不及。有时候打完了仗,她会站在街当中嚎啕大哭,“不为了这傻小子,早一蹬腿什么心事全没了。”
“操你妈!”
这是傻小子不变的回答。
那天我正要上楼,她拦住了我:
“上回的两块钱,有零的就还了吧,时间长了记不住。”
我最怕欠人钱了,赶快道歉,掏出来给她。
回到家,老婆问我作文打出来没有,儿子明天要朗诵用的。家里没有打印机,我答应在单位打印。
我说唉呀呀对不起又忘了,记忆力明显在衰退,连着刚才欠钱的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老婆说,“她脑子有病!那天跟我要啤酒瓶子,咱什么时候换过啤酒? ”
“别这么说,也许就换过呢。”
“滚,我看你病的也不轻。”
老婆早些年炒股,把家里的积蓄陪进去一半,这段时间股市好转,唯独她手里头的纹丝不动。
我劝她,“想开一点,可别像楼下开小铺的。”
停了一会儿,老婆说,“我能赶上她还好了呢。”
画符的小伙子
画符的小伙子是打着电话走进来的,显然他正在摆平一件事,那件事对一般人非常棘手,对他,则不过多罗嗦几句而已。
坐下来电话更没有断过。谈生意,谈足球,谈情说爱。
又一个俗物,我想。这种货色我见得太多了。曾有个家伙到哪儿都怀揣一封不贴邮票的信,然后会适时掏出来给你看,信皮上写着,薄市长亲启。这是别人托付转交市长的,因为他跟市长的秘书是铁哥们。
就是这位薄市长秘书的铁哥们,初次见面便向我借了一百元打车,第二天却象不存在一样,谈他的投资,谈他的忙,搞得我反倒无地自容。
因为这家伙总爱欠账,后来大家就不找他玩了。
不久我们又见到画符的小伙子。他急着向我们要纸要毛笔。毛笔没找到,他就用签字笔反复描,把线条弄得粗一些。他在画一道符。
门外有车等着。这道符他收了人家五千元。我感到非常稀奇。
吃饭的时候他对我透露了一些他的情况(当然了,这顿饭得由我买单)。
他哈工大毕业,学机械制造的,分在造船厂,“没意思”,就辞了,拜一个南方人学习周易八卦看手相风水。客源主要靠朋友介绍,偶尔也站站街头。
职业给他带来好多艳遇,多是“名媛贵妇”,“一段时间里,一个接一个撑得受不了,一段时间一个不来饿个半死。”
“名副其实的骗色骗财。”
“我满足了她们心理生理双重需求,获得一点回报也是应该的。”
“她们很大方吗?”
“个别也不行,仅够料钱。”
他的南方人师父现在在杨某(大名鼎鼎)手下担任部门经理。那是师徒俩做好扣,他事先把杨的资料告诉师父,师父便在一次巧遇中给杨相面,杨某认为“真他妈的准”,说什么也要把他带来大连重用。他说他师父黑须飘飘,二目炯炯有神。他又说他师父不够意思,当上经理就故意疏远了他。
十几年的麻将桌,人来人往。我最后一次见到画符的小伙子是在千禧年,沙河口火车站马路边上,他正在给一位穿戴华贵的中年妇女看手相,左手托着那女人的手,右手的食指在她的手掌上划来划去。
“有技巧的,一定得把速度放慢,延缓节拍,她上来了感觉,想跑也跑不掉了。女人这玩意儿可怪,尽管是来自投罗网的,但弄得不好她们还是要跑。”
【高原 欲望的旋涡 推荐】
蚀逝
语言很熟练。也有意在言外的东西。但这样短的篇幅做到这点还远为不够,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缺了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冒险。那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
短小说本身就是以自身的形式在冒险。
工兵
漂亮。
即使是和卡弗、巴别尔摆在一起,这几个小说也毫不逊色。
赵松
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尝试。相对来说,第二个要好一些。但是,从整个上看,从作品的角度上看,这些小说都还是失之于简单了,完成的不够充分。这可能也是追求简练最容易进入的一种误区,为了简练而弄成简单。“为什么说是简单?”很多人可能会反问我,“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近乎理想的简练。”工兵说这些小说跟卡佛、巴别尔的小说放在一起也不逊色,我估计就是从“简练”的角度来说的。那么简练与简单究竟差别在哪里呢?我们可以通过字面的形象来做一番联想,一卷或者几卷竹简用一条素白的绫子扎好放在桌面上,竹简上的文字是言简意赅,白色绫子是纯净无尘,那么由此解释简练,也就是言简意赅的纯净,其质地既有竹简的坚硬又有绫的柔和,既有竹简的紧凑,又有绫子的自然随意。那么简单呢?则是一根竹简放在那里,当然,这里也有它的味道,也会有它独特的意味,会有留白的趣味,会有些言外之意,但作为一个作品--一个由文字构建的生命体,它却是很不充分的。当然,即使是写一根竹简,也能见笔者的功夫。通过这些小短篇,看见了在文字上下过的功夫,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但我在想的是,卡佛也好,巴别尔也罢,或者更早的艾-巴-辛格、海明威等以简练著称的前辈们,他们的写作方式,他们的叙述,为什么就不是简单的呢?抛开他们对人性以及世界理解认识的深度不说,肯定跟他们的叙述在角度上的变化与层次上的转换技术的独到有很大的关系,再退一步讲,就是语言的状态一定要充分,简练也好,朴素也好,其实都不是单指表面的样式,而是一种总体效果,不是字多字少决定的,而是用结构方式尽可能去造就一种恰如其份的状态。但就我看到的当代作家里以简约或朴素著称的,其中不少都流于简单。回过头来再说这几个小短篇。简述加对话,看见了在这几个小短篇里基本上在使用它们来支撑整体结构。对话使用的尤其多。不过对话多倒也不算是什么问题,关键要看它们对于叙事空间的构建与开发上是不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它们更多的还是局限于辅助叙事功能的发挥上,那就会变得无力和罗嗦了,哪怕它们都是很简短的。说了这么一大圈,该收尾了,我觉得看见了的这几个短篇,首先是写的都不够充分,其次是从叙事的角度来说,有些该留余地不要说破的地方被说破了,都知道了,余地也就没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前者,不充分的问题,不充分意味着没有完成,意味着结构上想法的无法实现,就像篇幅,有时候短,也意味着大量的犹豫被埋在下面。写到这里,我又去阅读版看了两个卡佛的小说,《离家这么近有这么多的水泊》和《我打电话的地方》,这位优秀的美国小说家虽然没那么大的气象,但也足以告诉我们写小说是需要足够的技术做为支撑的,虽然不能卖弄技术,再短的东西,也还是需要层次结构上的充分考虑与呈现。至今我仍旧很赞同福楼拜的看法,小说是门科学,同时也有接近于诗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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