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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课时教授说要讲奥斯丁的Sense and Sensibilia,不少学生陷入了迷惘中。假如他们读书的话,大概依稀想起了什么。或是李安的电影名字晃了一晃。莫非“理智与情感”的英译便是sense and sensibilia?sense不是感觉么?哦不对,说英译反客为主,大不敬。然而还格外多的困惑是,这不是哲学课吗?教授不至于如此开恩,忽然改谈婚姻家庭问题了吧。 有几分姿色的女生坐在教授目光的方便之处,更有两个就在膝前,一个低胸一个热裤。奇异的是哲学教授也有女生爱戴,即便是枯燥的分析哲学。而这位教授偏不像他迷恋的奥斯丁那样衣冠楚楚,暂缺一副中产阶级的行头。他衣着随意,面容不英俊,甚而难看。但这似乎无减有增他的魅力。据说他很有思想,并有能力使别人自觉无思想。实际上有无思想,当然其心昭昭。怀疑不可怀疑之事是毫无意义的。而他竟然真的有,小概率事件必然发生,可惜这一点并非人人能赞叹的了。 谜底揭开,此奥斯丁非彼奥斯丁。John Langshaw Austin,1911年出生,牛津日常语言学派的代表人物。他天赋极高,最初专业是古典学,文字精湛,长于古典文学,因翻译希腊典籍而移步哲学。他惜墨如金,生前只发表7篇论文,死后也仅有另两本书编辑出版。维特根斯坦也发表极少,可死后遗稿达20000页之多。由此可推论,研究奥斯丁的学生都是实在人。二战后,奥斯丁多次以Sense and Sensiblia为题讲课,攻击艾耶尔的逻辑实证主义,他当然是故意的,Jane Austin的Sense and Sensibility家喻户晓,哲学教授当然该是本土冷幽默的专家。 艾耶尔的逻辑实证主义承接罗素、维也纳小组而来,上可追溯英国经验主义的祖师洛克、贝克莱和休谟。在奥斯丁手中,这一路哲学的基础被摧毁了。对此,自然也有不同意见。现在管不了。 见过奥斯丁的人说,他身上有股权威性,使人不由得信服他,跟随他。这种气质很难说清,强要解释,或可提他的战时经历。二战时奥斯丁在英国的情报部门工作,颇显才华,因此成了头头。D日前的诺曼底德军驻扎情报就是他领导搜集的,可谓战功显赫。 大凡大思想家,身上总有悲天悯人的气质,往往还没读他的书,其神秘感和道德感染力就已把人打动甚至折服。奥斯丁却不是这样。他身上的世俗风度颇为扎眼,穿着打扮更像一位律师,中产阶级的派头,犹如今日的香港教授。他曾对人说,此生可能投错行了,做无为之哲学,不如另建事功更佳。奥斯丁去哈佛讲学,几周之内就有不少学生convert。他折服人靠的当然是才智,但确也有另一种东西,即truthfulness,某种“理智的诚实”。他举办一个定期的“星期六俱乐部”,当面与艾耶尔辩论,他的论证实在地摧毁了艾耶尔的根基(或试图),这却并不妨碍两人的友谊。这种情况在中国人中间几乎不可能有。 中国人一向是世俗的,也是最理智的,绝少不切实际的宗教性情。假如他们在理智之外再加诚实,成就理智上的诚实,就算世俗也未必立不起来。毕竟那儿已有一位立得住的奥斯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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