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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不能不要挤我?!”
  “没办法啊,”我双手撑在墙上,勉强与那女士的脸维持住三公分:“警察挤的我。”
  电视台三楼全乱套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神兵天降,刷地一下把财物室包围,把正在排队的闲杂人等(我们)逼在墙角。几位加快步伐走入内室、全都皱着眉头的,想来是专家,忙着去勘察现场;而剩下几位则把我们恶劣挤在一旁,断绝一切开溜可能,公式化的脸上既不像在说我们是嫌疑犯,也不像在说我们不是嫌疑犯。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双手的姿势有点难受,尤其是右手,怎么也使不上劲,眼看着与那女士越来越近。叫她女士太可惜了,姑娘还差不多。她穿的白衬衣可真干净,微微地耀眼。像现在这样,要不是与地面垂直,而是与地面平行,还不知道多暧昧呢。也许我们之间近到连想法也传递了过去,那姑娘微微一笑,别过脸去,发丝擦过我脸上的绒毛。接着她又动了下身体,毫不客气踩在我的脚上。
  “诶,你那是高跟鞋… …”
  “有那么疼吗。”看我做势打算昏倒在她身上,姑娘也慌了。
  “要不换我,穿上高跟鞋,踩下你试试。”
  “呵呵。那怎么办,道个歉?”
  “道歉有用的话,来那么多警察干什么。”
  “难道要请吃饭?”
  我终于笑起来:“那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姓名?”
  “许大海。”
  “职业?”
  “园艺专业户。”
  “干嘛到电视台?”
  “取樟树苗补栽和养护款。共两万七。”
  再留下宾馆住址、身份证和手机号码,警察对我说:“出这事儿,今天反正也别想领着钱。你的资料我们会去查证。明后两天周末,好好在宾馆待着,不准外出,说不定要随时传唤。星期一再去电视台办事,那是你们两家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是。是。是。”
  倒是没有电影里那样摇晃刺眼的灯光。没有脚镣没有手铐,没有诱人开口的催眠,也没有层层盘剥的逼问。小警察坐在张办公桌后,三言两语问好填好表格,好像就打算放行。弄得我不知道是叫“同志”好还是叫“兄弟”好,是不是该冲上去说声“谢谢”,握手,以及“再见”。哦,再见还是免了吧。
  “你可以走了。”
  出门的时候,巧遇同样是丙级嫌疑犯,也刚被讯问过的白衣姑娘。我振作精神,马上追了上去:“听说有人要请吃饭,大概是什么时候?”
  “是吗?”她错愕地回头,看到了我。
  “你无缘无故踩我,使我受到肉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唉呀,简 直比警察冤枉我还让人伤心。伤心多了。难道不该吃顿饭慰问一下?”
  应该说,我这番油嘴滑舌差点使姑娘即刻远远逃走。但是,有什么东西使情况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也许是我中间提到的“警察”这个词。这个词恰到好处地涉及了我们刚刚共同面临的非常时刻,它使姑娘想起这一个整天都滑脱出了轨道,想起她刚才终于以平常心克服和经历过的尴尬手续,想起我们这是正站在派出所大门口。在政府光芒的照射下,再容忍我这么一点无赖的偏离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是吗。很伤心?哭一个看看。”
  我马上正色道:“你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干嘛哭给你看。不过,要不我请你吃饭?庆祝咱们洗脱嫌疑。”
  “你洗脱了?明后天我还等传讯呢。”
  这使我不得不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下更有理由吃个饭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姑娘笑了:“那明天晚上?今天实在太郁闷,赶紧洗个澡好好歇歇。”
  “明天晚上。说定啦。”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每逢独自出差,我都期盼着发生点什么。当然不是指今天电视台里发生的事。我这“发生点什么”的想法隐隐约约,欲盖弥彰,真要明白地放在光线下,又很见不得人。就算吃个饭也好呀。吃个饭已经算是“发生点什么”里的大事。这可见我的想法和行动实践都挺卑微。
  那姑娘我打算叫她阿巧。也没什么别的,取个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称呼、以后只有我怀念的名字而已。你说今天巧不巧。所以叫阿巧好了。这之前,以及这之后,任她是谁家的张晓凤马晓兰我也管不着。
  “张晓凤,看下孩子怎么哭了?”“马晓兰,这个报告明天必须交。”烦不烦。只有我能含情脉脉地说:“阿巧,请你吃晚饭?阿巧,你可真美。”哈哈,你看这世界多么地好。
  晚上给老婆挂电话,说了被带到警察局里的事。“哦,那款子还能收回来?”
  “应该没啥问题。就是晚两天。你就一点不担心是我干的?”
  “给你也没那个胆。毛毛,给你爸讲两句电话。”
  说起我和老婆的现状,有一个物品比较好形容:双面绣。哪面都挺光,一面狮子一面牡丹的。你真该看看我叫工程队吊动价值六十九万那棵大银杏树时的威风。当然我老婆坐在她们公司柜台后点钞票的手法也不赖,至今还是冠军出纳,和眉毛画得最漂亮的人。就是一面狮子一面牡丹呗。光光亮亮的,只是不在一面上。哪一处的颜色和针法都对不上,越看越倒吸凉气,就是对不上。水平就在这里。凡是勾勾扯扯的都被藏起来啦。藏得我们自己都觉得挺好,水平达到了国家4A级。只有毛毛,算是我们的交集,硬要比喻的话,是使我们开张起来,背靠背,还挺风光在一起的那层薄绢。
  和毛毛聊了半小时,答应回去给他带款新出的黄色小翻斗车玩具。和毛毛倒是什么都能聊,比如说在电视台十三楼里看见超人飞过啦,警察列队给超人敬礼啦,超人却向他爸敬礼啦,以及最后派出所长如何跪下来咨询他爸怎么破案等等。只可惜,关于和阿巧请吃晚饭的事,却实在没法夸耀两下。
  晚上做了个梦。有个穿白衣的女人在前方走动,速度倒不快,只是雾挺大。杨柳、河堤和公园椅都逐渐消失在雾气里,当然,那女人在它们消失之前就消失了。醒来之后我很纳闷:为什么我没有跟着她走呢,我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干什么哪?
  “诶,阿巧,我昨天梦到你了。”
  “哦?”
  阿巧倒也不多问,熟练地点了醉白虾和豆苗两样,把菜单推到我这,说:“其他你来。”
  “很熟嘛,你。经常出差来这?”
  “呵呵,你怎么跟警察一个样。”
  “警察今天又找你了?”
  “没。你呢?”
  “也没来找我。”
  话说到这,开始逐渐没有意思了。我们对上来的四菜一煲进行了品评,一致认为口味还不错。要了两瓶啤酒,拿过来以后又请服务员换成冰的。对H市的清洁卫生进行了攻击,但觉得电视台内部的环境倒颇有可圈点之处,当然这里面有我不少功劳。交通、出口、股票我们也一样不落涉及了点儿。
  到这里,其实我觉得挺有点对不住阿巧。她今天换了件淡紫色的衣裳,花边配着白色的脖颈很好看。说不出来是花边使脖颈变得更好看,还是脖颈使花边变得更好看。有时候她说“就是”的时候偏偏头,脖颈和花边相对运动了下,尤其地显现出好看来。按理来说,我应当从赞美开始,拐弯儿抹角儿调调情,说点儿不全是假意的玩笑话,再说点夹杂着真心的恭维话,才不辜负她肯来陪我吃饭的一番心意。然而也不知怎的,居然按照招待客户的流程走了下来。我一边再提了两句股票,一边后悔地闭上了嘴。
  “换个话题吧。”阿巧恰到好处地结束溜圈:“说点精彩提神的。”她又补充到:“不如我们交换秘密好了。”
  “交换秘密?”
  “对呀,你说一个你的,我说一个我的。”
  “哪种才算秘密?”
  “迫不得已绝不让人知道,世界上也没几个人知道的、自己的秘密。”
  “果然提神!”我大喝了一口酒:“那,女士优先?”
  “你有多少个秘密?”
  “不多。其实是很少啦。”
  阿巧嫣然一笑:“我可有很多哦。要不你先说个,我看看你的诚意,然后挑个重量级跟你差不多的交换。”
  我现在很后悔将她叫做阿巧——因为她不但乖巧,而且机巧。每次我试图耍点小手段时,好像最后都为她所制。想让她请吃饭,最后变成我请吃饭,想听她的秘密,要先拿自己的来,很伤脑筋。不过,大约乐趣也就在这里。一来二去,所有细节走势好像都与我设定的相反,所有大局的走势呢,却又奇怪地符合回来,挺接近我那“发生点什么”的指导方针。
  双面绣当然算不上我的秘密。事实上,不但不算秘密,纵横交往的圈子里,谁都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才算厉害,特别,非常和秘密呢。那我有什么秘密?想骗她电视台那案是我干的,又怕她当真告诉了警察。骗她说毛毛其实不是我亲生的,你说我是在诅咒谁呢。编秘密真是太难了。我吭吭哧哧了很久,酒都灌下去两杯,最后说了实话。
  阿巧。我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连老婆都不知道的,真的。最大的秘密。我说到,其实,我是一个左撇子。
  阿巧,你不知道,作为一个左撇子的存在,就和间谍的存在一样。时时刻刻都在装。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为左撇子准备的。先不说剪刀、锯子、衬衫口袋、鼠标、吉它、螺旋瓶盖,就是公用电话,听筒和投币也全是反的。计算机上最常用的倒格和回车键都在右边,DC和DV干脆没法用──当然啦,除了倒转自拍之外。
  你知道作为一个装作正常使用右手的左撇子的滋味吗?在童年就伪装起来,看起来使用所有工具好像灵巧得和别人一样,却在超市用左手去拿速冻饺子时,霎那间冷汗涔涔。我都用慢动作生生地看见自己的左手伸出、旋转、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却暂停、倒格,安全回到推车上扶住把手。身体侧移,换了个重心,取而代之用右手缓缓伸出,在冷柜中捞起一袋半斤装的促销饺子。不但我看见了自己,超市中所有的监视器、收银员、上货员、保安、大妈、大爷、拎啤酒的小伙、怀孕女人乃至小偷,都在那一瞬间齐刷刷地对准了我。我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究竟在欺骗谁?真的,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怀疑自身存在的时刻了。就好像一个多年的间谍。业务干得不错,忽然间暴露(天空中降下上帝的光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为谁在服务。
  要是偶尔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左撇子,大大方方显示出来的左撇子,那心里真是激动万分。是包着人形的外星人遇到了没包人形的外星人那种激动。然而人家却不认识你。人家会客气地说:“贵姓?”作为一个左撇子,这个世界散发着排斥的气味。连左撇子和左撇子间也散发着。没有办法不时时刻刻感受到。因为要对付和适应这些排斥,所以自己也源源不断地散发出虚伪的气味。你能明白吗,阿巧?
  “明白的。明白。”阿巧轻快地巧笑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右脚的小指有两片指甲。”
  不能不说这是个打击。我的血一下子都涌到头上。当然这也可能是有点喝多的缘故。“阿巧。”我终于忍无可忍有气无力地说:“那不算秘密。那是炎黄子孙的部分遗传特征,很多人都有。说明你血统纯正… …”
  阿巧抬起眼睛,再次轻快地笑道:“啊?真的吗,这么多年我都觉得是秘密呢。幸好跟你交换了一下。你的不也是遗传特征……”
  美女的好处就是,无论她多么无知,都能显出美丽的无辜来。尤其是,哪怕这无知与无辜都有些装。这真是左撇子们怎么也达不到的境界,我们之间的气氛再次融洽了。
  既然连最大的秘密都知道了,彼此的言语就无忌起来。什么美女一个人出差寂寞吗,晚上怎么办;什么脚拿过来看看,验证下你那秘密是不是骗人的;什么两杯下去怎么就脸红了,一定要再罚一杯等等。阿巧也不示弱,乒乒乓乓地把球打回来:先生晚上怎么办的,难道经常招特服?又不是我的心上人,脚嘛,哪能随便给你看。另外就是不胜娇弱地继续小口抿酒,打死都不受骗。我们之间的气氛真是好极了。
  后来我讲了我的故乡、酷爱爬山的喜好、吹嘘曾经去过西藏的阅历,一口气报出三十多种和电视台签约过的苗圃植物学名。阿巧说她外婆就是我老乡,她还在我老家念过中学,现在也每隔几年回去看看,她听说和羡慕去西藏老久老久了,另外电视台她也熟,不止H市,全国各地的都熟。“呵呵,”阿巧笑着说:“我就一向电视台卖光碟的。”
  “毛片,毛片,谁要毛片。”
  这下阿巧更笑得直不起腰来:“那哪行。我们是正经行当。纪实节目、访谈节目、要案侦查什么的,整个一社会黑暗面,哪像毛片那么娱乐。诶,要不带你去我那看看我推销的片子?”
  有美女带路晚上去她房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期许。不过老实说我也并不反对,不但不反对,还有点暗地里欢欣雀跃。不过——阿巧总是这样,在细节上和我来了个拧转。
  一带我走进她的宾馆房间,阿巧就打开了所有能开的灯。搬过来两张圈椅,支起笔记本,她那一本正经和专业条理的模样堪比我刚才介绍园林植物。“诶,我们先来看这个。”
  接着我们就看了三十五分钟的洪水救人纪录片。五分钟的节目精剪和预告,这是拿给电视台做初审的;三十分钟正片。说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某区某乡十几个孩子放学正淌河回家,忽然间山洪暴发,都困在河心的浅岛上。水位急速上涨,孩子们面临生命危险。整部片子大概由驻部队某记者拍摄,很是突出了人民子弟兵开冲锋艇和架飞索的雄姿,也没有忘记用孩子家长脸上的雨水大肆煽情(出现了无数次,因为看上去很像泪水)。解救成功,掌声雷动,军民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节目也步入尾声,在洪水的天空中出现了更为煽情的彩虹。但就在最后一分钟,画面又冷静下来,不带任何语调的解说员旁白道,其实不远的河上游有座桥的,但因为乡政府贪污修缮款塌陷啦。
  “八千块。”
  “什么东西八千块?”
  “卖给电视台呀。做到什么节目里都合适,什么社会写真啦,视角啦,真情可贵啦,故事会,要重新用方言配解说词,还能在方言节目里重播呢。紧张元素也有,温情元素也有,国家政策也有,社会批判也有。”
  “唉,我觉得吧,就这最后一分钟,看完心里挺难受。”
  阿巧大笑起来:“不懂了吧?就最后一分钟,这片才卖特好。”
  然后阿巧收敛了笑容,身体向椅子后背舒展过去,双手圈住后脑勺,悠悠地望着天花板说:“其实就是这样,总要藏起来。”
  阿巧说,这世界上的事情啊,总在大幅的幕布上出演。有时候画上花朵盛开,温情脉脉。嗯,对了,还有欢笑的儿童。真的,再没有比欢笑的儿童更适合当道具的了。一层一层的,来几个特写之后,就分不清他们每个人的脸。反正和那些绢花一样,都是摆设。有时候会从这群祖国花朵们的上空俯拍,快速滑翔而去,好把他们轻松丢在脑后。上升,再上升,照耀住大山大河,大片原野。这时候,才真正好起来。真正美起来。飞翔的感觉你知道吗。坐飞机那不算。要飞就要象做梦一样飞,舒展得像下方的原野。只有灵魂,没有肉体。那才真叫美呢。飞呀飞。不过到后来,总归要慢下来。慢下来停歇到某处。镜头拉近,原来是一处微风和煦、牧草成垛、鲜花四开的所在。肥美的牛羊们散淡悠闲,它们在吃草瞬间抬头起来的时候,温驯得让时间都停止啦。
  时间真的停止了。阿巧说。因为幕布突然破了一条裂缝。——这时候你才发现早已经忘记了一个事实,一个从来没有改变的事实,敢情一直是幕布。无论怎么美,都是幕布而已。真相总是藏起来。那条裂缝就从牛羊的眼睛处撕裂下来,黑魆魆的,往深里看,红彤彤血淋林的。
  这时候,阿巧也停止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是否正确地表达了,又如何再接下去表达。“当然也有相反,”她快速地应付了一句,“其实,我最大的秘密就是,很想某一天,自己也来拍片子。亲手撕开这裂缝。”
  窗外就是马路,多组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不断从远处逼近,又再次远去。它们彼此交叠,起伏,重现,夹杂着某几响威逼行人的鸣号。忽然间我觉得阿巧和我已经交浅言深。毕竟,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天半。浓滞的不调和感迫使我必须说点什么,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当然也有相反。”沉默了一会儿,阿巧接了下去,有个片子吧,整个讲的拦路抢劫杀人如何被侦破。刀割喉管,基本一刀致命。但那个地区流动人口多,案子都发生在半夜,没留下凶器,又都是随机作案。这么大难度,整个纪录片就在说排查了后被推翻,推翻了再排查的过程。一时间人人自危,公安局长头发都白了,最后历时一年半,杀了四个以后那凶手才终于被找到。你猜他为什么杀人?你猜他为什么杀人?阿巧再问了一遍,说,在他家发现了他资助七个穷困山区失学女孩的单据,一笔笔清清楚楚的。杀人都发生在要寄钱又筹不来钱的时候。
  你知道最奇怪的在哪里吗?阿巧说,人们问他为什么都资助女孩。他说,有文化的母亲比有文化的父亲更能提高下一代的素质。这样我们的国家就一代比一代强了。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还关心着一个国家的未来,你觉不觉得很诡异?”阿巧停了一下继续说:“我觉得真是诡异。那种感觉太奇怪了,不得不说是诡异。但与其说诡异——其实又很像感动。那片子打这到结尾三分钟里就只有音乐,再没对话啦。”
  可我觉得阿巧说的诡异——感动其实是伤感,因为说完之后她脸上流露出过于安静的神色,并且也不打算继续对话了。她在想什么呢?牛羊、H市的高楼大厦、幕布还是国家的未来?我一点也拿不准。我只是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该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声“别担心”吗。或者只单纯地给她的茶杯里添上水就好?然而我们的两张圈椅离得他妈的太远了,光伸手出去够不着。要站起来,走两步过去,然后拍人家,那才叫真正的诡异呢。
  后来阿巧象苏醒了一样说:“唉… … 老虎和蔷薇。”
  “什么?”
  “说的是对立面。对立总是存在的,对比总是必须的。比如说老虎和蔷薇。后来有诗人把它总在一起得了句名诗:我的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其实,哪有这么好。这社会,到处是刀尖,刀尖上抹点蜜糖。”
  “这么悲观?”既然说到了社会,我这社会人士不由发挥了点特长:“要是你给抹的蜜糖,什么刀尖我都敢舔。”
  “讨厌。”阿巧一下子没绷住,笑了。这让我信心大增:“其实,老虎和蔷薇这比喻也不错。你这美女当然是蔷薇,白里透红的。我呢,我就勉强装装老虎好了。嗯,不错,啊,真香!”
  这回阿巧真走了两步过来,拳头落在我身上,打得我大叫:“好了好了,纸老虎,我承认我是纸老虎还不行吗?”
  “看你,没大没小。”阿巧放下手来,面上的气色明显好多了。
  “哪里,分明是我大你小,差十公分呢。说起来,我和你,只能是没完没了。”
  阿巧抿然一笑,说:“诶,明天一起去H市城堡乐园玩怎样?”
  “警察怎么办?”
  “管它。那,说定了?”
  就像小孩子得了个甜橄榄,我握着阿巧第二天的承诺,被她半真半假,连讽带笑地推出了房门。
  
  给老婆挂电话,说已经买到毛毛要的黄色翻斗车。
  “电视台那案子?”
  “天知道有没进展。就是款子后天才能去要。”
  “那就自个儿待着呗。”
  “那当然,不待着还能干嘛?郁闷得我明天打算一个人去逛城堡乐园。”
  “随你便。”
  晚上又做了个梦。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路旁看着车来车往。一辆老式的公共汽车在站牌处停下,最后倒数第二车窗内坐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略低着头,发从脸颊垂落,有些熟悉的样子。我很想她微微
扭过脸来,冲向窗外,让我看清楚到底是谁。但她却低着头,把所有特征都尽可能埋藏在平面的影像之后。车水马龙,汽车上下着客人,像河流中一尾静止的鱼。它的静止使我的希望无限拉长——哪怕,哪怕把发丝朝耳后抿一下也好啊。然而那紫衣的姑娘却也像一尾静止的鱼,偶尔摆动,也是离我而去。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整个夜晚,公共汽车终于合拢,并开走,各色声音随之席卷而来,填补了汽车曾经占领最终离开现在空缺的那块透明的长方体。醒来之后我很纳闷:为
什么我没有上车去看个究竟呢,我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干什么哪?
  
  “阿巧,我昨天又梦到你了。”
  “哦。”
  要还是昨晚最后的那种气氛就好了。阿巧说“谢谢”的话,我回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阿巧还说“讨厌”的话,我回答“不讨厌,我梦见的你挺可爱的”;最不济阿巧说“我才不信呢”,我就回答“嗯,让你今晚上也梦我一回你就相信了”。这样,就能看到阿巧连开心带害羞,啼笑皆非的样子了。
  但阿巧只应了一句“哦”,再没有话,颇让我接不下去。她完全没有打算开玩笑的意思,而且还挺当真。我们象两个标准观光客一样,打的到乐园门口,买好门票和项目导游图。阿巧穿着第一次见时的白衣蓝丝裙,带着墨镜,又嫌太阳还大,再在门口买了顶软帽。
  验过票,我俩并排而行,保持客气而亲切的0.5米间距,比陌生人之间近点,又比恋人之间远点。这距离在前往游乐区时变成0.2米,是小火车每个座位的标准间距。后来又拉长到了1米,因为我们各自上了匹转马。好听的音乐声中,大型转马徐徐开动,一位母亲带着的三岁孩童发出了热烈欣喜的叫喊,这使得每个成年人都不好意思意识到转马的速度其实很慢。阿巧跑进了哈哈镜馆,一个人在前方笑得东倒西歪,但是她勒令我离她10米开外,坚决不让我看到她觉得如此好笑的原因。因此,我只能看着自己在每面镜子里变着花样丧失男子汉自尊,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挺有些沮丧。最后我们在出口处唯一一张正常的平面镜子前汇合了,我的自尊才一下子全部找了回来——另外还找到了和阿巧合影的感觉——镜子里,我和她肩并肩啦。我提议去坐最吓人的过山车,阿巧点头同意。不过很遗憾,只剩下一前一后两个座位。下得过山车,我俩又并排而行,保持在客气而亲切的
0.5
  以上是物理距离的准确记录。要说心理距离呢,可就复杂些。我觉得阿巧好像在试图远离我,远到实在不好意思的程度,再说笑几句回来。乐园的广场地面开阔,鲜花盛开,东南角有鸽群在低空盘旋。阿巧的心,就颇像那鸽子。
  后来我们就到了摩天轮。阿巧先提议去坐摩天轮,她说:“啊!厉害啊!”
  我们其实很多次看到过这个摩天轮——从H市的各个方向、在各种天气、各种四季时段。我们曾经在汽车上、从高楼中、从雨伞边沿、夜晚闪亮起霓虹灯时以及雪花瞬间飞扬过高架桥时看见过它。作为H市的地标性装饰,它那大大的O型不可能不被看到。大多数时,我们看到它,根本没意识到看到了它。
  但来到它的下方,却完全不一样了。在摩天轮下,四面射开的巨幅钢架需要我们把腰部都后弯起来仰视。忽然间,我同意起毛毛的观点,假如城市中真的藏有变形金刚,平时很好地伪装着,等到地球反击入侵自卫战才作为究极武器出场,那肯定不是汽车。而是个头更有型有款的什么,比如这个摩天轮。它确实具有足够的震撼力让外星人下巴掉在指挥桌上。我俩像两颗灰尘,被摩天轮轻捷地撮入一个蓝色小吊箱,悠悠地朝天空中升去了。
  “阿巧。”
  “嗯?”
  “怎么不说话?”
  “嗯。”
  “知道坐摩天轮最忌讳什么?”
  “乱晃?”
  “错啦,最忌讳不说话。从前有对男女,相亲认识两天,感情挺好去逛公园,摩天轮下来就分手了。问那女的,女的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安安静静看风景来着,好得很呀。问那男的,男的就说,只两个人,却坐那么远,扭着脸,也不说话,敢情生气了吧!”
  阿巧扑哧笑了:“你瞎编排什么哪!”然而终于把脸扭过来了。
  “阿巧。”
  “嗯?”
  “说点提神的。我知道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行啊。”
  “不是关于我自己的。”
  “神秘兮兮地,你到底要说什么?”
  “真想听?这个秘密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哦。是关于摩天轮的。”
  “说。”
  “说来话长哪… …”我悠悠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异教徒人口越来越多。上帝一看,真糟糕,因为罪也越来越多。所以设置了几个彩蛋,就是我们打游戏叫做隐藏关的东西啰,投放在人间,做为神器。其中有一个,就是摩天轮。
  “乱讲。”
  “别的能乱讲,这个能乱讲?”我说,阿巧,你不觉得很像吗?摩天轮其实是个用来忏悔和赎罪的神器。你看看,首先,它开始提升你的境界,让你好好反省。它会很慢很慢,有足够的耐心等你的灵魂苏醒。它把你从尘土中拔地而起,呈完美的弧线上升,让你看看平时有多庸碌和渺小。等到了最高处,若你勇敢承认,幡然醒悟,压在你心中的罪就和你的人终于分离。罪上升,上帝来接收,省得末日那天做太多功课。而我们成为新人,成为暂时干净的人,下降,重回世间。下降的过程一样很慢很慢,因为它希望你心中充满感恩。包括对神,对养育和污浊我们的大地。阿巧,这样的秘密,不是关系好我不告诉她的。
  看我一口气如有神助地胡诌,阿巧笑得气结:“下来你该说电梯也是彩蛋啦。”
  “你怎么知道的?”我说,不过电梯是教徒专用,主要是个祈祷快捷键。首先初始化、自定义一下,然后每天按按钮就代表祈祷了。比如按7楼是希望加薪水,按12楼希望中彩票——当然一楼已经全部默认设置为祝愿世界和平了。总要博爱的,对吧?
  “阿巧,你也先别笑。”我说,“这就快到顶了,不如我们试试看。忏悔一下离得最近的一桩对不住良心的事?”
  摩天轮徐徐滑过最高点,窗外清风荡漾。
  
  下降的时候阿巧说:“别说,有些管用。”然后又说:“要不,我们还坐一轮?”
  反正是免费的游乐项目,冲管理员一摆手表示先不下,蓝色小吊箱又带着我们悠悠升起了。“阿巧,不如这次我们来忏悔个最大的罪过?”
  阿巧没回答,眉间出现难得的温和颜色,又轻轻摆过脸去。
  “阿巧,你最大的罪过是什么?”
  “嗯,阿巧。或者说,最后悔的事情?电视台那案子该不是你干的吧。”
  阿巧只好难听地大笑几句:“那倒没有。最后悔的事情?堕胎算不算?”
  现在轮到我难听地陪笑了。
  随着我们的升起,乐园在下方匀速变小。尖叫、笑闹和地面的嘈杂声于我们渐行渐远,倒是远方广场上的音乐随风一阵阵传来,声音飘忽,像是某种年代的怀旧唱片。乐园中五色斑斓的花草、五色斑斓的人群、乃至整个H市五色斑斓的交通类似海浪退潮,类似花朵萎谢,露出大片大片的空白来。这空白,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天空。天空并不很蓝,但象第一次见到我们一样,从广阔里好奇地向我们俯近。与我们视线平行的高度,一只乐园里无意中脱手的明黄色气球正在上升。
  气球的速度略比我们快,之后更快。并不完全是直线,有时它在风中悠然晃动,偏移出孤独的、不可思议的、小段的黄色轨迹,一上,再上。四周没有任何依衬,下方没有任何留恋。
  我大概对着气球说了一句遇到阿巧以后最恰当的话。我说:“灵魂呢,或迟或早都是这样上升的。上面就是天堂了。”我想,就算是上帝亲自来安慰告解者也说不出更为恰当的话啦。
  “许大海。你最没良心的事情,最后悔的事情,最大的罪过呢?”
  依照经验,即便是平时和美女谈天,最不厚道的也是直接说真话。说真话一句就完了。如果说句玩笑话,说句假话,被揭穿再来个抱歉,来个陪笑,最后才是真话,你来我往,用上四五倍的时间,得到八九倍的融洽,多么有趣啊。更何况,现在阿巧明显不在状态。我要直说干的最没良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明知那六十九万的银杏树移栽活不了,还挖出来转手倒卖掉,我俩之后就只能坐在一起大骂社会。再后来,说不定我会被她拖到哪位记者朋友处,脸上打上马赛克,旁边加上字幕——“知情者直击城绿黑幕”。这片子后来卖给各处电视台,三千块。假如几天后我被同行打击报复致死,片子后面增加一分钟默哀时间,卖五千块。你说这是和美女的相处的正宗之道吗?这不是我期待的“发生点什么”的什么吧。
  “阿巧,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罪过,就是,那个,不知道怎么搞的,挺喜欢你。”
  
  “许大海,你觉得我哪点好?”
  “我觉得你深不可测。”
  “胡说。”
  “真的真的。哪里是胡说。弄得我奉献爱意之外,要奉献敬意。”
  “你说,现在会不会有警察在找我们?”
  “爱找找去。”
  “阿巧,我说不上来你具体哪里特别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体就是觉得美。我刚才心里震撼地出现了一个词:原来这就是气质美女。”
  “阿巧你是不是觉得对面那小两口挺幸福?橙色小吊箱里搂着的那对。错了。我告诉你,他们才没我们幸福。你看,我比那男的帅,你比那女的美。啊,帅得不止一点点。”
  “阿巧,你看这次是不是缘分?为了我俩,这个,电视台都损失了好几百万。几百万呀。所以再怎么样,不能辜负不是?”
  阿巧终于如我所愿,以正宗的美丽姿势掩着嘴笑了。之后,还白了我一个飞眼。这一眼,说不尽地妩媚,并且没一点责怪的意思。
  “风有点大吧,”我取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顺理成章搂住了她的肩头,心里美滋滋的:“毕竟秋天了。”阿巧竟然也罕见地低声说:“那,你冷不冷?”
  别看我脸瘦,身上有肌肉,嘿嘿,说着我把肱二头肌曲了好几下:这还是年纪大了。想当年,市少年足球队宇宙级前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高山大海”哪,听说过吗?那就是我,许大海,和我最好的哥儿们郑云峰。
  “郑云峰?叫‘高山’的郑云峰?”
  你果然知道,我就说嘛。我左他右,黄金搭档啊。和他一起踢球,那简直是美妙绝伦的时光。阿巧,也就类似和你在一起。是他第一个告诉我说他觉得球不是用脚踢的,要多用脑子。这道理今天大家都知道,但二十五年前就能自己琢磨出来,那是天才!真正的天才。高山大海,怎么样,都是他名列在前。这社会,我从来不佩服谁,但只有这家伙,我佩服得紧。要不是他高中没念完就被北京的舅舅带去做外贸,中国的足球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啊… …这家伙,出息了,听说做的国际贸易,单子大着呢。几年后把父母全接北京去,再见过他一面,穿着呢大衣,带着欧米咖金表,那可还是八十年代啊,八十年代。
  “北京?”
  嗨,高山和大海,最好的哥儿俩,分头发展啦。他成了国家精英,我,社会流氓。或者社会盲流也行。最惨的时候,半年没拿着一分工钱。坑蒙拐骗,什么没有干过。我外面人模人样,心里一团混乱。我也就还剩下点招你喜欢的能耐了,阿巧。
  “等等。许大海。”阿巧说,“你多久没郑云峰消息了?”
  “九几年之后吧。发达了,就把哥儿们忘了。”
  等等,阿巧说,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祖籍一样,外号一样,一样爱踢球,北京一个叫郑云峰的外贸局副处长,在犯事查案双规期间身亡。我卖过关于这个报导的片子……搞不清楚是畏罪自杀,还是为了遮掩更高级官员而被谋杀,当然官方说是前者……双规了五天后死的,半夜从窗户跳楼,结果挂在高压电线上。尸体很像个十字架,焦黑了半边,悬在空中,天明时被人发现……时间大约是三年前……
  
  乐园门口车水马龙,所有的汽车都按着喇叭。所有的人都在说话。来来往往的行人、出租车司机、导游、和地图小贩讨价还价的游人、卖油炸小饼的女人、卖气球的男子、牵着三十位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以及三十位孩子。所有的人都嘴唇翕张,按照自我节奏发出光芒四射的音节。那些音节尖锐的呈橙红色,低沉的呈蓝紫色,拥挤着混合在H市用作底色的青雾里。这些声色汇成一条五彩大河,沿着城市道路朝下莫名奔流,永不停歇,气势汹涌,无耻而有效地撼动着我。我终于明白,做一尾静止的鱼,原来是那么的难。掏出手机,我用左手拨了个号码。
  我把左耳贴近它。一会儿,从深邃的、未知的、另一个世界传来“嘟—— 嘟——”的拨号音。很小,很耐心,“嘟—— 嘟—— 嘟——”,就这么响着。
  这声音让我想起刚才和阿巧告别的时分。我挥挥手,像是遥远的推动,推得蓝色小吊箱再次轻轻升起。阿巧坐在里面,透过在网纹的窗格似乎在说“你还好吗”或者“你怎么啦”或者别的什么。她的声音瞬间就蒸发了,我们之间再没什么可发生。
  我又想起有一次云峰吸引住四个后卫夹击的事情。他单刀直上带球左奔右突,十多步后连跳带转,用脚尖捡空将球精妙一挑到我,由我横空打进。他看着我开怀大笑的样子。我扑过去后四掌交接轻脆的声响。我们的拥抱。我们那时候年轻漂亮的身体,气性飞扬的脸庞。那粒进球入网时带着多少的份量,现在就用十倍的份量打还在我的胸膛上。
  我另外还想起一个细节,云峰下雨从来不带伞。他把军用帆布书包往头上一顶,后来干脆大模大样,浑身湿透。现在没有下雨。
  “嘟—— 嘟——”的声音里,我想起了那老式公共汽车窗边的紫衣姑娘究竟是谁。我终于想起,那原来是一个以后一直被我叫做了老婆的姑娘。那是早已被我遗忘的、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几天之后,在操场上,紫衣姑娘重新出现,说:我叫周晓娟,教练让给你们送开水来。云峰将背心从腹部一卷到头,擦擦大汗,嬉笑着说:那,我们都叫你阿娟?
  
  声音很小,很耐心,就这么响着。我整个人附着在这个细微的声音里,虚弱地、攀附地、非如此不可地等待着。
  
  
                        2006-9-29


【凌丁 顾耀峰 推荐】


六点亡羊
  非常不错。张弛有度。左撇子和摩天轮的议论都让我微微吃惊,故事线条和题目都能看出构思的精巧。

顾耀峰
  布线布得很精巧,这是这个小说最让人眼睛一亮甚至感到微微吃惊的地方。但因为许多地方忒“贫”的缘故,故事上最重要的那一个点的认真,也容易被误解成是信口开河的贫嘴——而假如这一点上让人有所怀疑,这个小说基本上是不成立的。作品的“贫”太容易让读者怀疑许大海说的“高山大海”是胡诌,同时也让读者在相信阿巧的“云峰”和许大海的“云峰”是同一个人时得给自己找些理由。如果在这里读者无法产生信任的话,那整个故事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就要说到 “贫”和“煽”的关系。我并不觉得“煽”就一定要靠前期的“贫”来作铺垫、作反衬,前期顾左右而言他的贫,兴许是因为自己心虚的缘故而做的冒险。这个小说前面部分贫得太多了,滑不溜秋的,真真假假的,似乎存心要摧毁读者的“认真”,却又在最后刻意得煽情起来。因为刻意、因为设计、因为要效果,所以这个小说的最后一段,显得非常做作和恶心、以及虚弱。

六点亡羊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可能最初就没拿它当真的。
  相中这篇的原因太简单了,就是利用了很多电影的情节模式。一直咬住了一个期待式悬念:这个女人他究竟能不能上得到。人物关系和叙事线很清,叙事一直在与主题拉开并且试图制造隔阂。优秀之处在于表现第一人称的内部动作的时候辗转腾挪,压制主要矛盾,显示了技巧使用上的熟练。
  最后一小节,拉出来是有些怪味道。但作为之前情绪的一种延续和下沉,跟整体还是比较协调的。
  那天我晚上坐车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题目是不是取得有点花俏,罗嗦。后来也没想出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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