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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午后的大街像一个刚刚睡醒的老头,显得极慵懒,除了几个行人偶尔低着头晃过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要是往常,我真不想出来,外面实在太热了,但今天实在是没办法,因为交房租的日子已然迫近。为了把那六百来块钱取回来,我必须穿过这条待拆迁的大街,再走进街尽头的那家农业银行里。
  在大街的两旁是一些古老的店铺,有些还保留着文革时期的门板,在那些门板上面涂满了毛主席的语录,只是经过了风雨的剥离,如今只剩下残缺的印记。街道旁的行道树也已经提前被迁走,剩下的几个坑坑洼洼,不久以后也会被填平。不过,你千万别小看这些坑坑洼洼,在这些坑坑洼洼里可能就藏着宝贝。我仍记得,也就是在一个星期前,我就曾在一个小坑里找到几枚铜钱,我估计那几枚铜钱是这里的居民为了躲避文革时期的破四旧预先存起来的,只是后来他们为什么忘了取回去,我是不知道了。把东西藏在树底下,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这个办法我在小时候就用过,那时我在树下就曾藏了一些不想被大人知道的小玩意。有了树的看护,我是不必担心找不着我的东西的。所以这次,我从我那十几个平米的小屋里出来,特别睁大了眼睛,希望能带点意外收获回去。
  可惜的是,我走完了整条大街,也仍然一无所获,我叹了口气,打算进银行取了钱就回去。也就在这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当然诸位读者又会笑我在虚构情节了,但是请你们暂且收起嘴角两旁那两块正准备上翘的肌肉吧,因为当你读完我下面的文字,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必然的开始罢了。好了,闲话少说,让我们先来看看这个意外怎么发生的吧。
  也就在我准备进银行的时候,一个不明物体掉在了我的脚跟前。刚开始我还以为谁跟我玩恶作剧,朝我丢东西,但我朝四周看了看,四周除了几只蝉在“无聊无聊”地叫唤外,没有丝毫的东西,于是我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性。这是我看多了侦探小说的一个恶性习惯——总喜欢对一些突发事件进行分析。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可以排除恶作剧的可能性的,那就是地上这个不明物体,现在我已经看出来它是一只鸟了。有谁会拿一只鸟来砸人呢,我想是不可能的。而且那只鸟还活着,它那七彩斑斓的翅膀还在空气中有气无力地抖动,胸前心脏的部位也在上下起伏,另外它的眼睛还是能闭合的。这不,它看了看我,呷了呷喙,又闭上了。它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于心不忍,思索再三,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把它带回去。把它带回去的另一个原因,在这里,我也不想隐瞒大家,那就是这鸟真的很漂亮。它的头上有着孔雀一样的翎,身上的羽毛更是鲜艳,像多种染料染过一样,不过我敢肯定,那绝对是天生的。最好看的,还是它的尾巴,它那修长的尾巴仿佛是从山鸡那里偷来的,精致且优雅。
  为了把它带回去而又不惹人耳目,我到路边找了张报纸,将它包了起来,当然也不忘戳几个小洞让它透透气。打理好这一切后,我就带着这只鸟进银行取钱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多人都对我手中的包裹产生了好奇,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不过我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点我也是跟福尔摩斯他们学的。
  取回了钱,我就飞快地穿过了大街,跑回了我的住所,我实在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另外我也担心那只鸟已经死去。幸运的是,那只鸟还活着,当我打开了报纸的时候,它还能向我眨眨它那可爱的小眼睛。不过接下来,我又犯难了,毕竟我不是兽医,不知道该怎么拯救这只鸟,而要我带它去看兽医也是不可能的,除掉房租,我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就在我踌躇的时候,那只鸟竟然开口说话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向你们扯淡,因为我的耳朵的的的确确听到了一个单词,那就是“水”。它显然是跟鹦鹉一样学过话的,它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让我确信它是在向我要水喝。于是我用一个小碗盛了点水,用小勺子一勺勺地喂着它喝。它喝饱后,还对我说了声“谢谢”,我惊讶地听着这鸟儿发出的声音,楞了好久才想起我应该说声“别客气”。不过它显然是累极了,还没等我说“不客气”,就闭上眼,睡了。
  对于一些不同寻常事物的接受能力,我还算不错的,至少不会像有些人一样惊慌失措,把汤舀到鼻子里。在等那鸟儿再次醒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上网查了下网络大百科全书,希望能找出这鸟儿的来历,可惜的是,除了鹦鹉跟它有点像以外,其他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所以我只能猜测它可能是鹦鹉的一个远亲。不过我想它既然会说话,那么我就不必这么麻烦,直接问它就可以了。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它醒来再说。
  可是我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它还是没能醒来,要不是看到它的心脏还在起伏跳动,我真以为它已经跟着太阳一起去西天了。后来我实在等得有些口渴,就找了一罐可乐来喝,却没想到可乐的开启声把它吵醒了。
  它醒来后,很惊恐地看着我手里的可乐,估计它以为那东西对它构成了危险。我微笑着安慰它说,这只是可乐,用来解渴的。它“咯咯”地叫了几声,可能是在笑吧,它说,我知道的,我以前喝过,不过我不大喜欢。
  “哦,你喝过?”
  “当然,我在这城里都已经待了快三年了,什么东西没尝过啊。”
  “对了,你叫什么?或者说你是什么鸟儿啊?我好象都没见过你这样的鸟儿。”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管我叫小七,我以前在马戏团干的,但是最近团长老不给我东西吃,所以我就逃出来了。”
  “哦,原来你是在马戏团待过的,怪不得会说话呢,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待下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
  “好,谢谢你。”
  “不客气。”看见小七答应住下,我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我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伴儿了。


  小七的日记(1
  其实,我还是瞒了他一些东西,那就是我的母亲跟我说的一些事。我的母亲经常跟我说起她的故乡,她说她的故乡是一个非常富饶的地方,在那里根本不用为了吃而拼命地唱歌。在那边,有大片大片的麦田,就是它使劲地飞,也要飞个一天一夜,而那边的人也很慷慨,只要收割完,剩在地里的麦子就随便它们吃了。她还说,那块麦田是金黄色的,有无数麦子在微风中招摇,时不时地还会窜出一只白鹭来,“忽”地一声,就能飞得老高。每次说到这里,它总是很骄傲,好像它自己就是那白鹭似的。可惜我的母亲最终都没有回到她的故乡,因为她在我两岁的时候,就被卖给了另一个马戏团。她走的那一天,跟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故乡,她会在故乡等着我的。
  于是为了见到母亲,也为了看看那个传说中有着无数麦地的地方,我就天天找机会逃走,但是我脚上的脚链根本不给我一点机会。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自己啄伤,我用自己的喙狠狠地把我自己的脚啄出了血。这样我才得以摆脱了那条锁链的束缚。然后,我又忍着痛在一个夜里穿过狭窄的窗口飞走了。
  逃走后,我在城里飞了很久,想找一条出城的路,但是那些大楼太高了,而我的尾巴又太重,根本就飞不过去。于是,我只好在城里流浪,在这期间还差一点又被抓回马戏团里去。想来想去,我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一个人,让他带我出城。当然,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但除了这个办法,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可是要找一个信任的人又谈何容易呢。
  幸运的是,在某天我飞过一个小区的时候,我碰到了他。我看到他把半碗饭抛出了窗台,在窗台的下面是一个平台,在平台的上面正栖息着一群鸟,那群鸟见到饭抛来,蜂拥而上,好象已经跟他很熟悉了似的。于是,我问了那群鸟,那群鸟告诉我那是个好人,他们没东西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所以,我确信我找到了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接下来,为了让他带我回家,我又设计了一个小圈套,假装晕倒,跌落在他面前。我相信凭我的判断,他会带我回家的,结果不出的所料。
  说实话,我也不想骗那个人,但除了骗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正所谓远来的都是客,我见小七答应住下后就开始计划着怎么好好招待小七。首先,我弄了一个不错的窝给它,那是报纸和棉絮做的窝,挺温暖的,这让小七感动得不得了,如果它会流眼泪的话,肯定会大哭一场。它跟我说,在这之前它一直是住在笼子里的,窝的样子也只是听母亲说过,却没真正见过。
  小七的境遇让我联想起了这几年在城里闯荡的艰辛。我是靠卖字为生的,每个星期为一些报纸和杂志写一些爱情故事以换取生活费,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其实连真正的恋爱都没谈过。每个月的稿费总是入不敷出,别说谈恋爱,就是基本的日常开支都成问题。因此,我每个月除了到超市买一堆泡面和可乐回来外,基本上是不会外出的。有时,吃腻了泡面,我也会自己煮点饭吃吃,但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所以我就会扔到楼下的平台上喂鸟,日久天长,鸟儿们跟我达成了默契,每每到我煮饭的时候就大驾光临,当然即使不煮饭,我也会抛点东西给他们吃的。曾经,我也打算离开这个城市,可是离开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鸟儿们还可以靠我喂它们,而我又可以靠谁活着呢,我很迷茫。算了,不给你们唠叨我的苦楚了,还是说说小七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给小七弄来了一些吃的,在那些吃的当中,我特别买了一些麦子,因为我发觉小七特别喜欢吃麦子。我记得有一次我拿熬汤剩下的麦子给它吃,它高兴得不得了。不过,很奇怪的是,它吃麦子的时候总是若有所思,我问它怎么了,它说没什么。这只有心事的鸟儿一旦不愿意说什么的时候,你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我隐隐约约觉得那肯定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这当然也是我那福尔摩斯式的推理推导出来的。不过在我推导出小七的秘密之前,我的房东过来要房租了。
  房东是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妇女,她没事的时候也会到我那里坐坐,但是我们永远都成不了朋友,特别是在她过来要房租的时候。这次她过来要房租时,就给我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陈先生啊,你也知道的,最近物价上涨,所以呢,所以呢……”
  “是不是房租又要涨啦?”
  “哦,陈先生真是聪明人啊,本来我也不好意思说的,但是我也要开支的嘛,这样吧,别人都加了三百,你呢,是我的熟客,就加两百吧。”
  “啊,又加两百啊!”
  “不多的啦,我还是看在你是我的老房客的面子上少加了一点的,要是,陈先生真觉得贵,可以四处打听打听……”
  我在房东那不硬不软的话中沉默了。我看着她那丰腴的身子慢慢消失在门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小七从外面飞回来,问我怎么了,我跟它说了房东加房租的事,还说看来城里真的待不下去了。小七听完了我的感慨,想了想说,真不行,就走吧。我又问去哪里。小七说它有个地方可以带我去。于是,它跟我讲了那个它母亲跟它说的故乡。它跟我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麦地,在那里不用担心饿肚子,也不用担心没地方住。它说完这些,我笑了,我说你没怎么看过小说,倒挺会说书的啊。小七生气了,说那是它母亲告诉它的,它相信它母亲,它母亲不会骗它的。
  我又再次沉默了,我想无论小七说的那地方在不在,至少那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总比待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好。于是,我下定了决心,跟小七说,我打算去它的故乡。小七见我答应,“咯咯”地笑了,如果它是个人的话,我想一定可以在它的脸上看到一丝得意的笑容。可是接下来的难题又来了,我不是鸟,我总不能飞着去它的故乡啊。在这里,小七的小脑袋又开始发挥作用了,它给我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我带着它去演出。
  于是,根据事物发展的正常规律,我从一个爱情小说的撰稿人变成了一个杂技演员,带着小七到一些酒吧和夜总会表演诸如鸟人情歌对唱之类的节目。小七是一个天生的歌手,它的演唱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我们的收入也开始多起来。


  小七的日记(2
  我的计划终于取得了初步的成功,陈听取了我的建议,答应跟我一起去故乡。虽然带个人去会慢很多,但多少会更安全点。我想如果母亲在我身边
的话,也会赞同我的想法的。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这担心从陈的收入慢慢开始多起来的时候产生的。
  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演出,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能得到不少的钱。我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赚够去故乡的钱,刚开始他还会说快了,快了,到后来就干脆不提了,只说过些日子再说吧,现在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去你的故乡。
  这还不算,特别是我看到他数钱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起我的团长。他每次坐在桌子总是两眼发光,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那一叠叠的钱,好象永远数不完似的。这时的陈已经开始变得跟我的团长有点相似了。
  就在我的担心开始慢慢扩大的时候,事情出现了一点转机。那就是我的团长出现了。
  我在一家酒吧里演出时见到了我的团长。当时他正坐在吧台前跟一些女人喝酒,那些女人都穿了跟我身上的羽毛一样鲜艳的衣服,她们远看着,倒真像一群鸟。但是,当我一上台,团长的注意力就从那些女人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他粗暴地推开了人群,挤到了舞台前面。他兴奋地朝两边的人说,那是我的鸟儿,那是我的鸟儿。旁边的人都当他喝醉了,没理他。于是,他上了台,朝我走来。
  在他上台之前,我已经悄悄地跟陈说了,我的团长来了,但陈置之不理,说都已经答应了这家酒吧的老板要演出的,总不能中途罢演吧,总之他非要接着演出。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上台。
  好了,现在台长过来了,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了。接着,我会被带回团里,再接着我又会被关进笼子,再再接着,我又要开始没日没夜的演出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恐怖的未来。
  就在团长向我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时候,我本能地飞了起来。在关键的时刻,我想起我还有一对翅膀。我不顾一切地在酒吧里打转,好容易才找到了出口。飞出了酒吧,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变轻了。我很清晰地听到身后陈和团长都在向我呼喊,他们都要我回去。但我不会再回头了。
  我死命地飞啊,飞啊,想要一口气冲出那些高楼大厦的包围,但是未能如愿,我的尾巴成了我的累赘。终于,我支撑不住摔在了一个屋顶上。


  那真是一场糟糕的演出,我竟然在那场演出里碰到了小七的团长,相信很多人看过了小七的日记一定会对我充满愤慨。的确,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对钱的欲望太过强烈了。我真的很后悔,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小七都已经飞走了。还有那个团长,竟信誓旦旦地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把小七交出来,他还要起诉我。真是乱套了,乱套了。酒吧里也乱了,很多人看到小七没命似地飞出去,也都跟着出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抚摸着窗前的鸟窝,我仿佛还能感觉到小七的体温。就在我忙着后悔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鸟叫。我抬头看去,发现小七正站窗台的一边,冷冷地看着我。月光这时候从东面射过,照在小七的身上,显得很凄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道歉,还是欢迎它回来,我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先。我们就这么着默默地对视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小七先开口了,小七说:“明天我们就出城好吗?”它说得很轻,似乎在跟我商量一样。我赶忙点头答应,说明天我们就走。
  为了防止小七团长找上门,我和小七天不亮就偷偷出门了。出门的时候碰到了房东太太,她问我去哪里,我说要出差,半个月就回。她点点头,说陈先生记得半个月后就回来啊,要是迟了,我的房子可要租别人了。我笑笑说,一定的,一定的。
  小七是个机灵的家伙,它在出城门之前都躲在我为它准备的箱子里。出了城门,我把它从箱子里放了出来,它才说了一句,真把我憋死了。我说憋死也比被你团长抓住好,小七“咯咯”地笑了,说那倒是啊。我又问了小七接下去该往哪边走。小七说,它已经问过其他鸟了,向着北边走就对了,因为麦子是在北方生长的。我摸了摸小七的头,说那好,我们就向着北边走。当然,路途遥远,我不可能走着去,更不可能飞着去,所以我拦了辆去N城的车,N城是去北方的第一站,而小七也仍然是躲进了我的箱子里,为了方便它呼吸,我多开了几个洞。汽车转眼间就慢慢悠悠地开动了,我想此时S城里的那个马戏团团长正在疯狂地找我吧。




【生铁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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